登陆注册
3688700000010

第10章 聚散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这三个月,庄仲过得很踏实,也很快乐。虽然没有了薛大爷,切断了对家名的想念,删除了对父母的牵绊,但是他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份存在感,这是姜山带给他的,是王雅温倩黑军带给他的,也是薛大爷和薛强带给他的。如今,心中那一块挥之不去的阴霾就像被一根散发光芒的棍子一下子打散一般。那份隐藏在心里面父母双亡的痛苦如今看来却也是被那神圣的救赎所击退。

而这三个月里,他又见到了那些故人,那些在他换了心境之前遇到的、曾经让他的心更加冰封的故人。而如今,虽然他们可能还像之前一样对着那块墓碑咒骂、抱怨、哭泣、绝望,但在庄仲眼里和心里,他渴望着,渴望化开那些冰封的人和事,化开那些冰冷的墓碑下面那对现世存有抱怨和绝望的灵魂——就像这些日子身边的人化开自己一样。

那个有着两个不肖侄子的老人曾经来过,他说,两个孩子为了遗产后来对簿公堂,现在也断绝了联系,或者说基本断绝了关系。他仍旧像之前那样,点起一支烟放在他哥哥的墓碑上,等着它燃尽,然后看着那随风飘扬的烟灰和烟头对庄仲说着抱歉。

“我没有孩子,所以从那两个孩子小的时候我就特别疼爱他们,可是没想到,唉……”老人吸着闷烟,说:“不管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也没义务管他们,不过还是盼着他们能像以前一样……”

后来,那个丈夫跳楼的女人又在儿子和孩子的姑姑陪同下来了,不过相对于那一天,那个女人气色好了很多。孩子的姑姑也没再穿着那死气沉沉的黑衣,取而代之的是天蓝色的长裙。这一次,孩子的姑姑不再一直张望着那个绝望的女人了,而是带着孩子来到小屋里找庄仲说着话。

“来,哥哥陪你玩一会儿。”庄仲拉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不认生,好像和庄仲很合得来,和他打着闹着,逗着到处乱窜的钉子。

“孩子的妈妈最近精神也正常了许多,”孩子的姑姑说,“但是生活还是很苦,不过我们几个亲戚帮帮她也倒是能渡过这一阵子,只能盼着以后情况能好些。”

女人领着孩子走了,庄仲看着这三个人的背影,却也失了当时的那种凄冷。就如同那个恨着两个不肖侄子的叔叔和那个苦命孩子的姑姑口中的“盼着”两个字一样,庄仲相信,只要还有去“盼着”的信念,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三个月,庄仲时不时还要去学校完成毕业设计,时不时地去招聘会上投递着自己的简历——他已经能熟练而不违和地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态去做一些正常人应该做的事。在摩肩接踵的招聘会上,他感受到那年轻力量的律动和那不能够完全囊括这分力量的空间,那揉皱的衬衫和歪歪扭扭的领带下面永远是那被这个世界认为尚且幼稚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面试官问。

“庄仲。”庄仲自信地回答,俨然没有了当年进学生会时的那种羞涩。

“你认为你有什么优势?”面试官又问。

庄仲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像是对着一个个愚人的商务人士,说出那原来的和最近培养出的优点。

“独立和自信。”庄仲回答。

那个面试人似乎对庄仲这种“泛泛”的回答没有什么兴趣且不是很满意,这是从之后没有一家公司给庄仲发来后续消息的这个情况看出来的。但是,这确实是他的优势,而这种优势没有几个人可以替代和超越。

当然,庄仲也不会放弃墓园里面的活儿。几乎每天傍晚,无论多忙,他都会把墓园里面扫一扫,无论扫得仔细还是粗糙。虽然他知道,这片墓园本不需要一个打杂工的扫墓人,但是无论对于薛大爷还是自己的父母,或是那一个个沉眠在地下或罪恶或中庸或神圣的灵魂,他的这些一举一动都是一种荡涤,一种对美好归宿的指引。

姜山有时会找他来喝几杯酒,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然后醉醺醺地在庄仲这里睡一晚。庄仲从他的梦话里面能很清楚地听到一声声对他父亲的呼唤,但是,对于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伪仇恨”,对于一个不愿承认自己的爱的父亲和一个多年在迷途中挣扎经受孤独的儿子,可能只能靠时间的推移来慢慢地冰释。然而,庄仲却仍旧执着地“盼着”。

王雅和黑军大概是因为准备出国和找工作比较忙,所以自从上次他生日那天的聚会后就没再来找过他,不过电话倒是打得很多。而温倩却总来这里找庄仲聊聊天,帮庄仲清理着墓园。

有一天,温倩脸红着对他说:“庄仲,明天晚上,咱两个出去转转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看着卖着关子的温倩,庄仲倒也是一下子同意了,他也大概猜到了温倩要对他说些什么,他能感觉得到。而经历了之前那可能因为不自信而错过的感情,他想他也不能再错过这次的了,即便温倩要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所想的,他也要把他所希望听到的那些话讲出来。

他们走在墓园里面,看到一位老太太在一座墓碑前,颤颤巍巍地用那长着些老年斑的左手掏出一颗年代久远的糖,口中默念着:“你看,还没吃呢。”就这样呆了一会儿,老奶奶看见看着他们的庄仲和温倩,笑着说:“你们现在的小青年太不看重感情了,合的也快,分的也快。婚呢,也是结了再离,离了再结。哪像我们……”

“您也不要对我们年轻人丧失信心啊,”庄仲看了看温倩,又看了看老奶奶,笑着说,“现在这种现象虽然严重,但也不能代表我们不重感情,毕竟有些感情如果变成拖累的话,就不能称之为感情了。”

老奶奶慢慢地走过来,笑着对庄仲说:“我觉得你这话说得既对又不对。”只见她又把口袋里的那块已经布满了灰尘、包裹着的锡纸上的字已经辩认不清的糖掏了出来,说:“他当年说对我有意思的时候,我刚好十八岁。那时他送了我一包糖,我舍不得吃,就一直留着,想他的时候就看一眼那包糖。就这样那包糖一直留到了结婚。可是从他送我那包糖到我们结婚整整过了五年,五年之间我们只见了为数不多的几面。结婚的那天晚上,他看着那包糖说:‘扔了吧,都五年了,早不能吃了。’我说:‘不能扔啊,即使不能吃看看也好。’他很无奈,就想了个好办法:以后如果两个人吵架,其中有一方觉得没法再过下去了就吃一颗糖,如果糖吃没了,就离婚!”

老奶奶把目光移向了温倩,说:“我那时就同意了。开始的那几年我们没少吃糖,有一次我一下子吃了五颗还不解气呢。但是每次吃糖时,我就会感觉到热恋时的那种甜,这样气就消了一半了。而每次吃过那过期的糖以后几乎都会闹一次肚子,那时看到他为我担心的样子,我就一点气都没有了。后来我问他,他说他吃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老人说到这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之后,我们每年吃的糖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当吃完倒数第二块的时候,他开口了,说:‘咱别玩这个了,你看还剩一块。’我说:‘玩是还要玩,咱别动不动生气不就好了。’他同意了,从那之后我们再没吵过一次架,因为我们知道,过到现在两个人都不容易,对于这个家两个人都有苦水,相互理解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年,他刚四十五岁。”

“我也曾一度感受到了感情的拖累,”老奶奶看着庄仲,说,“但是要看你们怎么处理这些拖累,有些时候,那些拖累反而会变成加深你们感情的工具,只要你学会去理解,学会去包容。而当你真正觉得因为那些拖累即便你再努力地改变它也没办法直视你眼前那个你曾经深爱的那个人的话,那才是一段感情的结束,才是真正的结束。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说你们年轻人不重感情了吧,当你们放弃一段感情时,你们真的好好想过了吗?”

庄仲被老奶奶的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是呆呆地看着老奶奶手中的那一块糖。而温倩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老奶奶把糖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踱着步离开了,留下了两个对于感情依然尚且稚嫩的孩子。

这时,一个电话响了起来。

“庄仲,明天你能回学校吗?明天正好是我们院的毕业晚会,我有节目,你能去吗?”电话那边的王雅问道。

“这……估计不行吧……”庄仲看着温倩为难地回答道。

“那好吧……”电话那边传来失望的声音。

庄仲挂了电话,看到温倩正擦着泪,微笑地看着他。

“有事就去吧,别管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温倩依然带着些哭腔说。

“还是不要了吧,都答应好你了。”庄仲不假思索地打消了她的想法,便又干起了手上的活儿。温倩这时候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跟着庄仲,帮他把地上的垃圾清理干净。钉子跟在他们两个的后面,用那细直的瞳孔注视着这模糊的世界。

庄仲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心里却一直在想着王雅的电话。的确,自己和王雅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过几天王雅就要出国留学,也不知道这一去会去多长时间,如果留在国外工作,可能这一辈子都很难再见一面了。而且,他知道,那个人是王雅,如果是别人,自己绝对不会考虑这么多。

庄仲越想心里面越纠结,以至于温倩叫了他两声他都没听见。

“你有心事吧……”温倩看着庄仲,小声说。

“没有……没什么……”庄仲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心不在焉的他一脚踩在钉子的尾巴上,钉子“喵”地一声跳得老高。

“啊……钉子,对不起……”庄仲赶忙抱起钉子,抚了抚它的毛。钉子在庄仲怀里动了动,“喵喵”地叫着。

温倩“噗哧”一声笑了,说:“你还说你没心事,连那么胖的钉子都看不见。”

“没有……真没有……”庄仲依旧否认着,快步地走回了小屋,把钉子放到地上。钉子一下子蹿到墙角趴下了。这时,温倩的电话响了。

“喂……哦,好,我知道了。”温倩挂了电话,对庄仲说:“你看看,你想和我一起去我还去不了呢,我们班明天聚餐,这种集体的活动不去不合适啊。”

“那你去吧,正好。”庄仲沉重的心突然感到莫名的轻松,这件事也就欣然地解决了。

转天一大早,庄仲就回到学校。学校里面到处都充斥着别离的气氛:几个穿着学士服照相的学生;“难以离开”“毋忘母校”的海报和条幅;放着《凤凰花开的路口》的广播……回想一下,庄仲觉得这四年过得太快了,好像昨天刚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学校报完到,今天就要毕业了似的。可是,日历明明被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换过一本又一本。再仔细想想,可能这就是时间流逝的不经意与残酷吧。他又在他经常逗留的湖边走了走,似乎看到了四年前在这里逗留的自己。这所有的画面似乎都是相同的,只是心境不同了而已。

这一天,他在湖边呆坐了很久很久。

傍晚庄仲来到礼堂的时候,晚会还没开始,但是礼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他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座位,只不过那里的角度很不好,还有一面微博墙挡在那里,难怪这个座位会无人问津。

晚会开始了,虽说节目大部分都是轻松的、欢快的,但是坐在下面的那些即将走向社会的人们却怎么都看不出喜悦。以前的他们,包括庄仲,每个人都抱怨过大学生活的单调与迷茫,每个人都想过赶快逃离大学到社会上闯一闯,可是如今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却又不想离开了。那种远远胜过利益的不舍,那种即将分开的爱情的脆弱,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显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个节目过去了,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登上舞台。她穿着一身长裙,梳着斜刘海儿,扎着个马尾辫……这些装束庄仲觉得无比眼熟——也难怪,这是王雅初见庄仲时的装扮。

王雅草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红热的灯光打在她的眼睛上,她几乎看不到台下坐着谁,自然也没看到被微博墙挡住半个身子的庄仲,刚还充满自信的眼神中显现出了一抹失望,但她还是开了口。

“这首歌我要唱给这四年来一直支持我的一个男生,是他在这四年来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他带给我很多快乐、温馨,帮我走出阴霾。虽然最后我们两个人没有在一起,虽然他今天可能没有来,虽然我过几天就要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我在这里要祝他幸福。我只想对你说,曾经我真的喜欢过你。”

庄仲这时坐得有些不自在了,他不知道她这一席话是对谁说的,要真是对自己说的,那那些错过的悔恨会一股脑地涌上大脑;但是如果不是对自己说的,占据在大脑中的将会是那浓浓的醋意。他又想起那天在墓园的小屋王雅喝醉后在他怀里说的那些话,他不知道那些酒话是不是真的,可能真如他所想只是她醉后的一个玩笑——其实每每想起王雅,他的心境就会变得又空白又复杂,曾经因为自己坚强外壳下的怯懦与自卑失去了本应有的爱情,而如今当自己真正坚强起来,却已经错过了。他现在只是强作微笑地看着台上正在小声清嗓的王雅,盼望着她唱出一首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歌,然后让自己逃避。

王雅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唱起了那熟悉的歌词:

“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此时的庄仲再也强作不起那标志的微笑了,那是《情歌》,那是自己在学生会纳新面试时唱出的那首《情歌》。这时,庄仲突然想起那天小屋的清晨,王雅清楚地记得把黑军抬上床的情景,其实他早该发现,那时的王雅还有意识,她只不过是把那些真心话用她的酒醉掩饰起来,掩饰得彻彻底底,不露痕迹。

这时,王雅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庄仲,睁大的眼睛也有些潮湿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你和我十指紧扣,默写前奏,可是那然后呢……”

一句句歌词,都好像是王雅对庄仲说的话,让庄仲的眼睛也湿润了。过去的那些回忆,那些在一起的时光,那些散步时走过的石板路与柏树林,那些在春夜的湖边望着天空的两个人……这些都回不去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了。此时的王雅只能轻闭上眼睛,免得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陪我唱歌,清唱你的情歌……”

台下的庄仲张开嘴,陪台上的王雅把这最后一点情歌唱完,两滴泪顺着两个人的面颊各自流了下来,只不过庄仲的泪是从左眼流下的,而王雅的却是右眼——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无缘消受。而这一瞬间,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

“你好,我的名字叫王雅,天津人,XX中学毕业的!”那时的王雅笑着说。

“我是从XXX中学毕业的,也是天津人……”那时的庄仲回应道。

“天长地久……”

王雅唱完了,向台下鞠了一个躬,观众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她看了看庄仲,发现庄仲依旧在微笑地看着他,她不知道在她鞠躬的那一瞬间,庄仲用袖口狠狠地把眼泪擦干,动作是那么地迅速而完美。

“谢谢!谢谢!”王雅匆匆地下了台,她尽力地抑制住心中的感情,此时的她不停地流着泪向外面快步地走,尽力地避开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她低着头小跑起来,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哭一场,为了她深感不舍的大学生活,深感不舍的青春,还有深感不舍的那个人、那份感情。

“扑!”王雅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没有抬起头,只是退了一步,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继续往前走了。

“王雅,”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你……哪天走,我送你吧……”

王雅心中的那份情感再也抑制不住了,就像一座注定要爆发的火山一下子喷发了出来,她转过身,紧紧地抱着之前无数次对她说“我送你吧”的那个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庄仲,庄仲……”王雅紧紧地抱着他,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

“哭什么,还没死呢,”庄仲开起了安慰而无趣的玩笑,“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我……我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经常联系,好吗?”王雅抬起头问道。

“嗯,那是当然的。”庄仲依旧眯着眼睛微笑着,把那呼之欲出的眼泪扼杀在摇篮中,面对一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孩,自己也只能强作着坚强。

和王雅告别后,庄仲心事重重地回到墓园,这时,暮色已经袭上了远方的天空,暮光下,温倩正站在小屋门口,看着远方的那一座座墓碑,和以前庄仲初来乍到时的画面如出一辙。墓园的那一边,扫墓的人还没有散,仍然在那一座座碑下,或诉说,或沉默。在那群人中,庄仲一眼就看见温倩正坐在她母亲墓的旁边。

庄仲走过去,问:“你没和……同学出去吗?”

温倩抬起头笑了笑说:“我说已经回来了你信吗?”

庄仲这才看见温倩的面色有些憔悴,内心突然满是感激与愧疚,他感激温倩能帮他那么多的忙和一直以来的陪伴,愧疚自己的自私,他知道温倩喜欢着自己,但是自己却因为和另一个女孩的纠缠而放下自己应做的事不管。眼前的这个和他命运如此相似的女孩一直在庄仲的这个世界里面给予着他精神的力量,可以说是庄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音;而王雅,倾心倾力地陪伴着另一个世界的庄仲,让他在一边掩饰自己的脆弱一边追求正常生活的道路上奋力前行。庄仲虽然已经决定今天要向温倩表露出自己的真心,但是却仍然不能否认王雅在他心中的位置。他这时开始怀疑自己对她们任何一个人产生的感情,在他的眼里,爱情只能是给一个人的,而如今却不是这样,他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再晚些的时候,我们一起给家人扫扫墓吧。”庄仲只是看着温倩,微笑着说。

“好啊。”温倩也笑着,答应着。

晚上,两个人把各自家人的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小屋的门前,沐浴着从屋内散出的白炽灯光喝着啤酒。此时的两个人,似乎在曾待他们不公的苍天下悠闲地嘲讽着,嘲讽着给予他们痛苦命运的那个决策者,用这温馨与坚持狠狠地扇着那个人的耳光!

“我决定了!”温倩喝了一大口酒说:“我以后要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要活得潇洒些。”

“何出此言啊?”庄仲疑惑地问道。

温倩站起身,仰头望着天,说:“以前我总是抱怨,所以总是活得不像自己。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一直过着别人想要的生活,这么多年我只想向别人证明,虽然我是个孤儿,但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实现着你们实现不了的理想,过着你们憧憬的生活。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很蠢,我虽然过得像一个正常人,但却已经不正常了,我病态地追求的那些东西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温倩转过头冲着庄仲,问:“你想想,你是不是也一样?”

庄仲这时不禁想了想自己,发现自己真如温倩所说。这么多年,追求着身边的人追求的东西,却早已忽略掉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在那个正常的小社会中隐藏着自己的身世,伪装着自己的感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小男子主义”,就为了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但现在一想,恰恰是因为这个想法,自己才会更迷茫,因为从这样畸形的生活开始,自己已经在慢慢地迷失。

“我的名字叫温倩,我是一个孤儿,我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过的那种让你们质疑的生活和我是个孤儿这件事情没有半毛钱关系!”温倩对着天空大喊。

庄仲看着有些癫狂的温倩忍不住微笑地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温倩说的那些话的确触动着自己。是啊,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成功,何必在意别人的评论呢?

“你说得没错,为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干杯!”庄仲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和温倩碰了碰。两个人的笑容永远地记录在了这一瞬间,和这片静谧的墓园,这个和暖的夜。

“温倩,”庄仲开了口,“我想……我想照顾你……”

温倩只是低下头,不知是哭还是笑。突然,她转过身一把抱住庄仲,大哭起来,却又笑着抽泣着说:“我想……我也想被你照顾……被你抱着……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庄仲抚了抚温倩的头发,笑着说:“白痴,我一直都在啊。虽然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温倩用力点了点头:“嗯!”

那一晚,他们喝得都有些醉。在这舒适的季节里,在这星星布满天空的郊外,他们拥在一起,沉沉地睡了,似乎连四周的蚊子都丧失了觅食的欲望,静静地环绕着他们盯着他们。而这种相拥的感觉让他们仿佛回到了儿时父母亲的怀抱里,那种久违的深情的拥抱,那种残存在记忆里的温暖。

王雅离开的那天,庄仲最后一次送了她。因为王雅要去北京坐飞机,所以庄仲只把她送到了火车站,目送了她上了车。临别时,庄仲掏出一双手套,那是之前他送王雅回家时王雅给他的。

“我们一人一只,以后看到了就会想起对方。”庄仲把一只手套递给王雅。

“嗯,你要保重!”王雅接过手套。

“嗯,你也是!”庄仲回答道。

火车开动了,庄仲向车里面张望着,寻找着,却再没看见王雅的身影。走出车站,映入庄仲眼睛里的满是油绿的树叶。他们两个人,在树叶凋零的时节相识,却又在树叶重生的时节分开,有的时候,现实就是那么地残酷,它总是逆着自然的方向发展着,让你觉得别扭,觉得窒息,但却又无能为力。

庄仲折下一片叶子扔向了空中,叶子被一阵春风吹拂了起来,吹向了远方,吹向了庄仲看不见的地方。

“我对于你的感情,希望会像用单手捧起的一掌清水。过不了多久,大部分的水会从指缝漏干,可是还有一些存留在手心里面。但是你放心,到了最后,这一切都会被蒸发殆尽的。”

“谢谢你。”庄仲默默地说出这四年来都没对王雅说出的三个字,可到最后王雅都没听到。

那片叶子飘到了一扇车窗外面,轻摇着,舞动着。那扇车窗的后面,是那张流着泪不舍的面庞。

“谢谢你……”王雅泪眼下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

后来,庄仲也试着给王雅打电话,但是电话那边一直传来“已关机”的声音。他每天都看学校的信箱,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王雅寄回来的信或是明信片,但每次都会让庄仲失望。宿舍里面其他两个人都早早地搬出去了,只有黑军死赖在宿舍里面不走,直到学校勒令所有人搬出宿舍时,黑军才“恋恋不舍”地搬了出去。他在本地找了份工作,住宿舍能降低成本,这下也只能租房子了,不过他到最后都不死心,还问庄仲墓园有没有额外住的地方。

“你可以和我睡一张床。”庄仲调侃道。

“得了吧,传出去影响多不好!”黑军知难而退了,又带着那标志性的猥琐笑容说:“再说,我要是和你睡一张床,那个小学妹怎么办啊。”

“她不住我那里。”庄仲红着脸说。

“谁知道呢!”黑军哈哈大笑。

把东西搬出宿舍的那一天,庄仲最后看了一眼信箱,可里面还是空空如也。离开宿舍楼的时候,庄仲正巧看到了邮递员过来送邮件,便凑了上去,可是邮递员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寄给他的。庄仲这次也麻木了,那本应出现的失望也淡了,这可能就是“掌上之水”带来的效应吧。

就在庄仲离开转过来的一天,信箱里面出现了一封信,署名是王雅,当然是寄给庄仲的,只不过庄仲再也收不到了——擦肩而过原本就是一件让人无奈的事情,只不过在庄仲身上显得格外的心酸。

时间还是顺理成章地流逝着,生活还是顺理成章地进行着。姜山现在把孤儿院弄得井井有条,像老院长一样爱着孩子们,经营的公司效益也不错,可谓是意气风发;家名依旧昏迷在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平时的一切只能靠护工来做,那把口琴依旧摆在床头的柜子上锈蚀着;温倩现在每天拿着笔,把她想写的东西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写着她的经历,写着她和庄仲的爱情,为着她的写作理想奋斗着,也为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奋斗着;王雅后来联系到庄仲,原来她在下火车的时候把手机丢了,通讯录也就都没了,不过最后还是想方设法把每个人的电话号码都找了回来,因为这是王雅最珍惜最不能失去的东西;而薛强,那个改变了庄仲一生的人,后来用自己公司的资产创建了一个基金会,专为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提供帮助,用他的话来说,那些自己犯的错误,需要用一生来救赎。

而这半年,庄仲也改变了不少,可能是因为薛大爷和薛强的忏悔,也可能是因为姜山和家名的转变,还可能是因为温倩和王雅的情意。而薛大爷和薛强解开心结,带给他的不是仇恨却是宽容;姜山和家名的颠覆,带给他的不是绝望却是理智;温倩和王雅的倾心,带给他的不是失心的爱情却是珍惜……其实改变庄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虽然在这聚与散的交错中,来的人会走,走的人很难再会回来,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但却不能否认那些来过的人确是构成人生命中闪光的存在。那时你就会发现,你身虽孤单,心却已经被挤满,无论是那温暖还是那严寒。

守在“墓”旁边的庄仲是这样的,而同样守在一座座“墓”旁边的你们,是不是也像庄仲那样,懂得生活的本质了呢?

同类推荐
  • 这是我们的过去

    这是我们的过去

    人生如梦,岁月如风。带走的是数不尽的风华,留下的是忘不掉的回忆。假如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有的人会选择不改变轨迹,有的人会选择改过去,有的人会选择放弃,而有的人却只愿留在回忆。你是选择活在过去?还是迎接下一个奇迹?
  • 噩梦临晨

    噩梦临晨

    改变,不是明天不是后天,哪怕是下一秒都好错,要改变,就必须马上开始……
  • 梦幻人生

    梦幻人生

    临山县一个名叫旮旯湾的小村寨是黔筑地区山最高、坡最陡、道路万分崎岖的深山老箐岭。就在这样一个极度偏僻荒凉的穷山坳里,仍然住着十来户人家五十多口男女老少。他们的祖籍,有的说是福建,有的说是四川,到底谁说的对也没人在意。但他们绝非地地道道的黔筑人,均因天灾人祸,兵荒马乱,逃荒躲难而至。这些移民的祖先来此定居少说也有数百年之久。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传宗接代,生儿育女,世代延续。林雪梅的父亲林志轩就是于宣统元年(1909年),时值清朝政府倾于覆没,辛亥革命即将成功的年代在此村寨出生的。山寨里有十二户人家属林姓,而且是一个老祖宗分支下来的子孙。外姓徐、张、李,几乎也和林姓联姻,属姐夫妹郎姑表关系。
  • 惊蛰闻雷声

    惊蛰闻雷声

    本文用白描手法描绘了母女两代人的生活和情感经历,真实再现了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社会低层普通百姓生活发生的巨大变迁!
  • 水泥森林

    水泥森林

    自己写的各种短篇网文合集,长度不定、题材不定,希望您能喜欢。
热门推荐
  • 奇物铺子:王爷,勿饮鸩酒

    奇物铺子:王爷,勿饮鸩酒

    千缘阁不过就是京城的一家小小杂货铺,而且地段也不好,却出了一个王妃。一朝重生,拒绝走上当年老路,做一杯鸩酒,毒死天下负心汉!千年前的秘密,不小心被翻开,引来的是什么?“阿鸩,别调皮,我们回屋。”“好。”
  • 再世毒妃

    再世毒妃

    穿越她有过一次人生,有八岁那年遇见的冰冷少公子,却嫁给七皇子。阴谋背后她满门被杀,她未等到那个少年便撒手逝去。谁料老天对她不薄,再世重生。新帝登基,皇子们成了如今的王爷。她却看破一切,只求脱去一身铅华。却不得不嫁进鬼脸九王府。那个公子现在何处?七王爷一片痴心,鬼脸九王爷又难以揣摩。新帝的阴厉猜疑,无意救下的哑巴少年。没想到做一个平凡人比想象中更难。
  • 大雁塔底一客商

    大雁塔底一客商

    一个宅男?错!本人是个会玩游戏的宅男.不过就是一不小心那个了..
  • 《记得要等我》

    《记得要等我》

    十岁那年,她遇见了他,他们就这样闯进对方的生命。她不过只是一个被父亲厌恶的女孩,却爱上了她本不应爱上的人,他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男孩,父亲却因车祸而被死神夺取了生命,命运的结局终该如何?当梦醒来时,命运的花朵,是否可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 灵异天路

    灵异天路

    神尊位,这是一个至高的境界,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它而拼搏,却只能永远仰望。传说每一位神尊出现前,都会有一次天地异象,都会有十三颗陨石从天而降并摆成三个巨大的阵法,被阵法选中的人,将会成为超越一切的神尊。上古时期,这种异象一共出现过五次,每次相隔百年,之后的几千年之内都没有再出现过。万年之后,又一次天地异象的出现引发了人们的暴动,谁都希望自己被选中并成为神尊,但令众人失望的是,这次降临的只有六颗陨石摆成的一个大阵,所有人失望而归,但是这真的不会造就一位神尊吗?
  • 苏妲己养成攻略

    苏妲己养成攻略

    这阵子林凡有些矛盾。最近他发现自己身边的女性朋友一个比一个不简单。她们都是妖怪啊有木有。”
  • 禩心难得

    禩心难得

    胤禩做了一场梦。梦见了额娘的死。梦见康熙说他额娘贱妇,说与他父子之情绝。梦见他被雍正圈禁,梦见小九被那人折磨至死,梦见妻子被锉骨扬灰。梦见弘旺……然后他醒了。
  • 问情之初遇小男

    问情之初遇小男

    纠缠在两个男人中间,面对亲情与爱钱的抉择,这些都让廖依航难以取舍,而免得心爱男人已经生子的局面更是心痛无比。
  • 拽校花赖上腹黑校草

    拽校花赖上腹黑校草

    她很爱他,他也很爱她,他却为了小时候与人的约定,抛弃了她。。。
  • 移民岁月

    移民岁月

    《移民岁月》是多项文学奖获得者、海外实力派作家曾晓文最新力作。是一部在东西方文化的双重背景下探讨人生与命运这一永恒主题,并突出友情、亲情和爱情的一部长篇小说。情节曲折,叙述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