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绵绵阴雨的天气,锦绣倚在窗前扼腕这样的天气出去玩都不尽兴。侍婢砚清端了水来给锦绣梳洗,这边锦绣无精打采地用青盐漱了口,接过砚清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脸,正琢磨着今天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砚清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边用玉梳沾了瓷盘里的茉莉水替锦绣梳头,一边看向铜镜中的少女忍不住逗她“小姐,今日不如学几个绣花样子,将来遇了意中人也可绣个荷包什么的。”锦绣白了镜中坏笑的砚清一眼“你再这样仔细我叫人将你送到春风烟雨楼让顾妈妈管教,她可是最喜欢你这样女工精细姿色清新的娇娘,看倒是谁先绣了荷包送给意中人。”砚清知道她是玩笑,便也应声认错“是,奴婢再也不敢了,锦绣公子。”这最后四个字倒是从牙缝里滋出来的。锦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嘴贫了,还不快梳头。”“是。”砚清想着既然阴雨,锦绣必定是不出门了,便不打算给锦绣束发戴冠作男儿装扮,就合发拢成一条辫子绑上发带,戴云鬓,留了额发,挑了两支青玉的簪子簪上,下面披散着的地方又用茉莉水梳顺了。随后选出一件水纹流纱的裙衣给锦绣穿上。才折腾好远远就从窗口看见承镜沿着回廊跑了过来。
“小妹,今儿哥哥带你去画舫如何。”锦绣对着铜镜比比红玉的耳坠子,放下说道“今日这天气,母亲必定不肯我出去的,况我也已经换好衣裳了,懒得再折腾。”
“哟,小妹,这可不像你啊,母亲不肯的事情你做的也不少啊,母亲不肯你女扮男装出去鬼混,母亲不肯你去春风烟雨楼,母亲不肯你对夫子不尊.。。”承镜一样一样地列明细。
“苏承镜。”锦绣一脸怒气连名带姓地凶一声承镜。
“哦,对了,母亲还不肯你对兄长无礼。”说完笑的一脸无害。
呵呵呵呵,家有兄长,如有恶狼。锦绣最终还是陪苏承镜到了画舫,即上了船才看见木槿也在,身后跟着碎玉。
木槿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一头青丝梳成挽月髻,鬓上斜插三根镂空木槿花式银簪,额前用胭脂画了花钿,依旧是一袭青衣,但细看便知是上好的软烟罗,上面绣着的也是木槿花。见锦绣今日这女儿家的装扮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适应“锦绣今日不做公子了?”碎玉也跟着捂着嘴笑了。锦绣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这么一取笑便更加埋怨老四,便嗔怪道“四嫂也莫要取笑妹妹了,横竖也都是自家人。”木槿不犹得羞怯颔首,眼角余光去看承镜,却见他也只是笑着看着自己,亦不反驳锦绣刚刚那句“四嫂”心中不由一怔,头埋得更深了。锦绣却是言者无心,自顾自地看这画舫风光。
这画舫之遊说到底不过是权贵们闲来无事,附庸风雅的玩乐,虽然有游船之乐,却是在湖中央将各家船只相互牵连固定,虽在湖中却也如履平地,权贵之间可以借此相互结交,更有花船的舞姬在这烟波水淼之上翩翩起舞,说是画舫亦不过是因为这美人美景委实美艳如画。承镜之前也曾带锦绣来过几次,不过就是邀几个才艺皆通的雅妓一同赏花赏月,锦绣自觉无趣后来便甚少一同前来,今日这绵绵阴雨也不晓得四哥这是存的什么心硬是连拖带拽地将自己带来,原以为不过是闲闷的找些乐子,及至看见木槿方知是拿自己当幌子出来见他的红颜知己了。
若是在别处,自己一人倒还可以四下走走,这下在这画舫行舟上,周围都是船只相簇,脚都迈不开。那掌舵的船翁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盘坐在船头,在绵绵阴雨中还可听见船翁手中水烟咕噜咕噜的声音。锦绣只觉得有趣,便看得出了神,记得以前祖父在时也喜欢抽这水烟,后来祖父去了,父亲便也将祖父的水烟袋珍藏起来,想来如今亦有些睹物思人的意味。不知不觉迈了步子走出了船舱,及出来了才隐约觉得这雨还不小,鬓发微湿,便想转身走回船舱。却听见旁边一声嗤笑,一回头,却见那人一袭白色长袍,手上拎着玉壶酒樽,想来不过是个醉汉,便也不予计较,正欲离开。
“你四哥此时怕是美人在怀,不若在此湖光山色间与我共饮一杯?”那人嘴角挂着笑意,似乎志在必得。说罢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递向锦绣。
锦绣微微一愣,细细打量了那人一番,长相不在承镜之下,比之承镜眉宇间更带有一股英气,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然气度举止却有一股魄力。身后也不见随从仆人,虽猜不出是何许人,但觉得他既然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来,又似是知道四哥的为人,便也揣着几分好奇接过酒樽一饮而尽,然后还回对方手中。
“哈哈哈,你倒是胆大,竟也不问我是谁就敢饮我的酒。”
“比之花雕清冽,比之陈酿浅薄,入口有甘甜之意,及至腹中才有热灼之感,莫不是新年的春风笑?”锦绣也不回应,只自顾品鉴。
那人面色一怔,不禁露出几分赞赏之色。“我只当你也同你四哥一般,却不想你竟比他更懂酒色,茶商之家也出得你这么个懂酒之人。这确实是春风笑,只是新出的酒种,知之者甚少。”
锦绣心中一笑“这春风笑的酿法与其他酒种不同,不似其他酒以粮食配以甘泉发酵煮酿,而是以蒸馏之法,煮酒蒸以三月花叶,故而有花之甜美,叶之清香,而这蒸馏之法则酒品更纯所以更易醉人,加之这煮蒸过程中边有酒气熏衣醉人使人如饮酒一般痴醉,笑倒春风,因而得名春风笑。”
锦绣论道酒种,便显得眉飞色舞,眼中带光,与方才眼中隐隐泪光的愁容迥异,那白袍少年不由看愣了,这种神采比之刚刚的愁绪呆滞又是一种风采。
“这说法我竟不知,没想到你真如承镜所言。”那人又饮一杯酒,嘴角含笑。正欲继续说下去,就听见一阵笑声,继而是许久未见的老友的声音。“什么叫如我所言,我这妹妹可是比我所说的还要好出百倍。”锦绣回头见承镜撑着一柄紫竹伞走来,同在伞下的木槿也是面上含笑。
“四哥,你怎么也出来了。”锦绣抬手将湿了的鬓发捋向一边。承镜只是伸手将伞递给木槿,将锦绣拉到伞下。
“前几日听说秦少将剿了匪寇回京复命,得到天子赏识,原以为少将军这下子有得奔波忙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了姑苏城,看样子最近边塞战事不吃紧啊没想到竟在这儿偶遇了。”承镜本来只是不放心锦绣出来寻她,没想到才出船舱就看见锦绣正与秦昭站在雨中论酒,便存了心要来取笑他一番。
“承镜兄别来无恙,有这温香暖玉哪里还有这分身之术顾及我的行程。”秦昭一席话分明是在打趣承镜和木槿。
承镜一笑,示意木槿过来。“木槿,见过秦少将。”木槿欠身行礼,施施然美不胜收。秦昭会意一笑,前日听说苏家四公子常去春风烟雨楼小坐,便猜到是为美人如玉,如今一见木槿,确实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难怪承镜对她如此念念不忘,如此一看那身后画舫中的莺莺燕燕绝无可比之处。虽不及锦绣的灵气,却比锦绣多了三分温婉柔美。转而看向一侧的锦绣“在下秦昭,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面上倒是一副诚恳之色。锦绣笑道“秦少将言重了。”方才就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又见他虎口处有老茧,想来必是长期用剑而至,现下知道是个少将军便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如此又是一番寒暄,方知秦昭不过刚回姑苏本家几日,今日受邀画舫便只身前来,又实在无心歌舞,索性带了酒一人独酌,恰好遇见锦绣。原本只以为是哪个闺家小姐,细看长相与承镜有四分相像想起昔日与承镜同饮之时承镜提到过自己有个同胞妹妹唤作锦绣,又想起寻常闺阁的小姐怎会到这画舫,再联系回来这几日听到的关于这兄妹两个的事迹便也猜了个八九分。承镜听他这番话便深觉性格相投,锦绣亦觉有缘,煮酒同饮不在话下。于是夜深雨大,醉卧画舫又是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