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那三名狱卒是被赶紧来的狼狈模样,而非搬到救兵后的趾高气扬。两人灰溜溜的摔倒在地哎哟叫痛,还有个则被人径直扔了进来,捂住屁股叫得跟杀猪似的,全然忘却这里边还有几名被他们抛弃的同伙。
那几名挨了刀子的狱卒受的伤明显比那名摔到地上的狱卒重,可他们并未叫痛出声,倒不是因为他们胆子更大,体子更牢实,而是他们胆气已经在这短短一炷香的工夫里溃散掉了。
没有胆量也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没有勇气也就意味着被恐惧所吞噬,他们的眼神空洞,面色苍白,身体颤抖,地上除了摊摊血迹外,还有秽物,显然是受到了极度惊吓,心理受到极大震撼,已经忘却身体上的痛苦了。
张铁枪戴盔穿甲,肋下挟着那杆令宁州境内草寇闻风丧胆的镔铁重枪闯入大牢,他的身后跟着柳菁菁、钟大佑、杨韬略、郭岱、宋老二等人,另有数十名铁枪营的骁锐之士护卫在旁,气势夺人,即便是洪承宪、李东福、邓万春这几人见了,也当忌惮三分。
楚平安背对着他们,他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了张铁枪的嗓门,也听到了柳菁菁叫他名字。但他并没有转身,就这么僵硬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泥菩萨。
但菩萨是不会造这许多杀孽的,也没哪尊菩萨是这等浑身浴血的惨绝景象,所以他更像是一尊饱饮鲜血的幽冥修罗。
牢房内有匪寇认出了张铁枪,咒骂声响不绝,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败在张铁枪手里,被铁枪营所擒。张铁枪把枪一横,暴喝道:“你们这群鸟人统统给俺闭嘴,俺来救俺兄弟,平安,有俺在这儿,没人胆敢伤你。快去扶俺兄弟,让俺兄弟在这鸟地方受苦了。”
两名军卒放下长枪快步上去,柳菁菁等人也跟了过去,但那两名军卒靠近,借助昏暗灯光看清楚楚平安面前的场景后,几欲作呕,柳菁菁快步上前,一名军卒将她拦住,道:“姑娘,还请止步,前方的光景,实在有些……有些不堪入目。”
这名军卒脸色不大好看,虽说楚平安的背部遮挡了大半,但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浓郁血腥气,以及他面对着的那堵墙壁上的腥红鲜血,张铁枪等人还是能够猜个七七八八。张铁枪将手中长枪扔给军卒,三人合力才勉强接住,张铁枪喝道:“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你们不愿扶俺兄弟,俺自己来。”
张铁枪正要上前,柳菁菁摇了摇头,她的脸色惨白,尽管这半月来她已见过不少鲜血淋漓的场景,晕血症状已经好了很多,可如今这副光景对她而言也实在太过难以接受。
但她还是努力坚持,走到了楚平安身后,那两名军卒退开让她,她将手搭在楚平安肩上,一片黏稠,她哽咽道:“平安,我们回去了。”
“嗯。”
单单一个字,柳菁菁便泪如泉涌,楚平安站起身,没有转过来,柔声道:“怎么就哭了?我不就有一两天没回去么?真是小题大做。”
柳菁菁从后面抱住他哭得更厉害了,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裙,就像是一朵朵娇艳的桃花。宋老二递了一件衣服过来给楚平安披上,他神情憔悴,显然一夜未眠,他双眼愤怒,几乎快要迸射出火花来,不仅是他,楚平安身后谁人不怒?谁人不想把那李东福李校尉给千刀万剐?
张铁枪沉声道:“兄弟媳妇,你且放心,俺这帮人定要与平安讨个公道,他奶奶的,弟兄们走,俺倒要看看那李东福吃了哪颗熊心豹子胆,敢关俺兄弟,不戳他十个八个窟窿,俺决不罢休!”
数十名持枪甲士簇拥张铁枪一行离开大牢,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里弥久不散,但凡是看过朱老三尸体的人,那抹阴影恐怕将在心里盘桓更为长久的时间了。
而那些亲眼看到楚平安动手杀人的囚犯呢?
他们会不会有阴影,会不会做噩梦,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大牢有两层,地下一层是死牢,地上一层是生牢,生牢的囚徒看到张铁枪一行人离开大牢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到浑身浴血的楚平安,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因为朱老三临死前的声音,他们都是亲耳听到了的。迈出大牢,太阳光投射入眼,原来是白天,楚平安挥手遮了遮眼。
大牢在城西,附近街道宽阔,没什么人居住,毕竟这种晦气的地方怨气极重,鲜有人选择毗牢而居的。但此时的大牢外边却是挤满了人,上千名军卒铠甲鲜明,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甚至在附近的楼房上还有弓手。
兵刃相向自然不会是自己人,这些一半是滚刀营的人,一半则连楚平安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哪个营的人。洪承宪、李东福、邓万春这几人勒马在前,后两人与楚平安等人交恶,洪承宪虽然没什么来往,但他素来与李东福、邓万春交好,与张铁枪等人颇不对路,显然是站在了李东福那边。
李东福笑道:“张都尉,钟都尉,杨都尉,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他李东福乃是堂堂校尉,官压张铁枪等人一级,现今千余军卒将张铁枪众人团团包围,张铁枪一方不过区区几十人,即便他号称宁州马战第一,骁勇善战,一人又能战下几何?再者他也不信张铁枪有擅杀军卒的胆子,若不然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调动军卒将其剿杀,故而显得有些从容不迫。
邓万春的脸色则不大好看,因为廖三的事情他便与楚平安及张铁枪等人交恶,楚平安被李东福关入大牢后,张铁枪等人寻不着楚平安,又大摇大摆的到滚刀营闹事,使得他颜面尽丧,简直恨楚平安入骨。
也就只有洪承宪洪郡守面色稍微缓和些,一旦宁武郡城内激起兵变,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只想着如何做和事佬息事宁人,不时掏出巾帕擦拭额头冷汗。
宋老二虽然不过是个小小卒长,但楚平安初到宁武郡城能够结交钟大佑、杨韬略等人,多半是由他引荐,前两日楚平安名动宁武,他这个自称老大哥的可是沾足了光,邀他喝酒的人那是数不胜数。
如果说宋老二最初仅仅是看在那五十两银子的份上才与他楚平安做个酒肉之交,但那一夜在北大营的酩酊大醉,楚平安送酒肉到巡城营去,这些举措都让他汗颜羞愧之至,他都真把楚平安摆在了小兄弟的位置。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他青眼相加的小兄弟,却莫名其妙的被李东福下了大狱,虽说他人微言轻,但他怒火中烧,即便面对官大他好几级的李东福,他也不卑不亢道:“李大人,你何不问我们为何要来这里。”
李东福笑眯眯道:“敢请教这位是哪个营的都尉?”
宋老二板着脸拱手道:“在下不是都尉,只是巡城营的一个卒长。”
李东福讥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卒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去。”
宋老二攥着拳头想要上前把李东福拽下马与他理论,张铁枪挥枪将他拦住,冷笑道:“小小卒长?你李东福又算什么鸟人?又有什么资格和你爷爷对话?你爷爷没去福禄营里把你揪出来,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好好好,李东福,来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你若侥幸不死,爷爷饶你一条狗命,要不然,爷爷现在就一枪让你死个通透。”
张铁枪长枪一指,十几名刀盾手立即护卫在李东福马前,李东福道:“张都尉骁勇无匹,莫说是我李某人,放眼整个宁州,又有多少人能在张都尉手下走上十个回合?可是张都尉,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率兵劫狱并且威胁朝廷命官生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张都尉真要一意孤行?几位也要跟着张都尉一起反我龙夏朝廷么?”
李东福绵里藏针,意在分裂张铁枪等人,但钟大佑、杨韬略等人都是耿直的汉子,眼神坚毅不吃这套,张铁枪喝道:“放你娘的屁,劫狱?俺兄弟无缘无故被你这鸟人关押在大牢里,你还有脸说爷爷劫狱?要不是那朱老四喝多了酒,向旁人吹嘘得罪他的人,就算是风头正劲的平安营楚平安也不会有好下场,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李东福,真以为你是什么劳什子的鸟校尉爷爷就不敢杀你?统统给俺闪开!”
张铁枪挥枪就要去刺李东福,邓万春眼疾手快,同样挥出一枪将他拦住,邓万春怒道:“张六疯,你要疯到什么程度?李大人与这楚平安无怨无仇,你怎不想想为何李大人要将他拿下?实话告诉你,你口口声声称道的兄弟乃是八斗军中的反贼!”
邓万春全力之下固然拦住了张铁枪这一击,但他双臂被震得发麻,手中长枪几乎快要脱手。张铁枪恼道:“呸,邓万春,你和俺兄弟有怨,这事少不得有你在从中作梗,有胆子的就尽管来,俺一并把你收拾了!”
邓万春铁青着脸道:“你这疯蛮子,不可理喻!”
洪承宪实在不愿看到刀兵相见的情形,打圆场道:“张都尉,这其中想必必有缘由,你且罢兵回铁枪营去,将那人交予我郡守府严加审讯,本官自然秉公处理,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看如何?”
洪承宪乃是宁武郡郡守,按理宁武城内所有人都得卖他个面子,但张铁枪仍然不为所动,呵斥道:“你这鸟官,你以为俺不知道你和那两个鸟人是穿一条裤子的?把俺兄弟交给你?也不看看俺兄弟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这笔账俺跟李东福那鸟人算,你若要掺和进来,休怪俺连你一并戳了。”
洪承宪指着张铁枪道:“你……”
李东福挥手道:“洪大人,这张武夫目无军纪王法,莫要再与他多言,张武夫,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人,你交还是不交?”
邓万春挥起长枪,一千军卒均是向前压了一步,张铁枪冷笑道:“李东福,你他娘的是玩裤裆里的鸟把脑子玩傻了吧?竟然敢威胁你爷爷?几位兄弟,俺张铁枪今日就与洪大人、李大人、邓大人扛上了,你们若不想惹祸上身,尽管离去,俺绝不多言。但若留下的,都是俺张铁枪铁打的兄弟,俺们一并给平安讨个公道!”
宋老二猛的把卒长腰牌仍在地上,大喝道:“老子今天舍掉官身也要跟铁枪兄弟大干一场,他奶奶的李东福,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阴阳怪气,杀人不见血,你他娘的敢不敢做点男人做的事情出来?呸。”
钟大佑、杨韬略两人相视一眼,亦道:“斗胆为平安兄弟求个公道。”
“为平安兄弟求个公道!”
人数虽是劣势,但张铁枪这一帮人的气势不遑多让,李东福阴森笑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众军听令,擒拿八斗米道反贼楚平安,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张铁枪大笑道:“就凭这点人马也敢妄谈格杀勿论?真是笑死俺了,弟兄们,放烟,让这帮鸟人瞧瞧,要怎样的刀枪,才能杀人!”
两名军卒从怀中掏出几柱特制的大香,用火折子点燃,邓万春见了脸色大变,但想要制止已来不及,顷刻间浓烈黑烟冲到宁武城上空,与此同时,城北方向大批已经集结待命的军卒火速赶来,声势如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