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脚下,一阵浓浓的云烟扫过,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骑着快马奔驰在颠簸的山路上,后面紧随着一个骑着白马的八路军战士。那个八路军战士腹部绑满了弹夹,两腰侧部各揣着一把王八盒子手枪,显然是一名警卫员,而且他的上司的官职应该不低。
杨龙菲正倚在墙背上吃饭,别看他是个重伤员,还是个团级干部,病号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只小瓷碗里只装了一个黄面窝窝头,一个削好了皮的土豆,再加上几颗少得可怜的红烧肉。这种伙食在现在看来是不入眼,但在当时那个年代已经是山珍海味了,有些穷地方别说八路军,就连富农这样地位的人都吃不着这种东西。就连八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三四个月也不见得能尝上一回。
杨龙菲正用筷子夹着一只红烧肉往嘴里送,突然,病房的大门被硬生生地给撞开了。杨龙菲一哆嗦,那块小小的红烧肉便掉在了地上。
杨龙菲心疼地“啧”了一声后,便皱着眉头骂起了娘:“他妈的,糟蹋呀。”他边骂边抬头,看见张山和他的警卫员正站在门外,脸色立刻变了个360度大转弯。
“别杵那儿了,快点儿进来呀,快进来……”杨龙菲乐呵呵地朝张山招着手。
张山笑着接过警卫员身上扛着的一个布袋,“砰磴”一声扔在了高雅的办公桌上。杨龙菲瞪了他一眼:“轻点放行不行,别毛毛躁躁的!”
张山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声:“这有啥?不就是一个破桌子吗?我回来给他们换一个新的过来。”
“这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杨龙菲问道。
“羊肉罐头和牛肉罐头,全是真家伙,一点儿不带糊弄的。团长,要是你吃不完的话就送给别人吃,反正咱团部的仓库里有的是这东西。”
“哟,听你这口气,咱独立团发洋财啦?”杨龙菲眼睛一眨。
张山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抓起一只烧好了开水的水壶,往自己随身佩戴的水缸子里倒了些水,才肯说话:“团长,你上次伤还没怎么好,加上部队上的事儿太多,我没来得及给你汇报一下我们缴获县城里的战利品的情况。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清单,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十几行字,张山继续说:“我和后勤员一起统计了一下,‘三八’式步枪大概弄到了一千多把,在战斗中大概有一百多支步枪被打烂了;‘捷克’式轻机枪缴获了不下于二十挺,但有四挺却在咱们炮轰城楼的时候给打掉了;‘歪把子’机枪咱也缴获了不少,不过我觉得都没啥用,头回做次地主老财都不知道该咋花钱,所以我就把那几挺‘歪把子’给送人了……团长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可不是我想送人的啊。是方团长问我要的,他对我说,你们独立团凭啥他娘的拿这么多的战利品?老子一个连都快拼光了,难道还不该给点儿赔偿啥的。我一听,也对呀,人家也帮忙了呀,而且还是跟咱们独立团一起打的县城。道理上讲咱应该给人家点儿报酬吧,然后我就指着那堆得跟小山似的战利品,跟方团长说让他随便挑。嘿,他还真不含糊,一下子就把咱缴获的几挺‘歪把子’全给要走了,就这还不知足呢!他还要走了几十斤羊肉罐头,跟咱的伙食量一一平分,还要走了将近两车皮的弹药。就这还不够,说回去要清点清点,看看其他部队的收获成果都咋样,要是比他们多就算了,要是没个部队都成了地主老财,那可没的说,必须再来要点儿报酬,咱不能拼了人还不赚回去是吧?”
“他妈的,方罗成这个兔崽子,趁着老子住院的这段时间搜刮了老子这么多油水,奶奶的,他还真敢说出口,张口就要两车皮弹药,胃口够大的……还有你,他要你就给啊?你答应了的?你答应这么痛快干啥?真当咱是地主老财啦?咱独立团还没到那个地步,打完胜仗之后是不是该扩张地盘?是不是该招兵买马?哪不要钱?这他娘的抗战还没打完呢你就这么大方?我告诉你啊,下不为例,我自从带部转投八路的时候我就说过,到啥时候都不能忘本,你小子就会享受,出手阔绰得不像样,你光想着给他们报酬,那咱们呢?咱们独立团才是主攻,咱们死的人才是最多的!以后不许这样了啊,再这么着老子撤了你小子,独立团在你手里早晚都得撂挑子去大街上要饭!要我说,人就不能太大方,就算你是美国佬,你是美国总统你也不能太大方,总得给自己留点儿后路是不是,啊?”
“团长,这又不能怪我,是他们那帮小气鬼天天给我算秋后账,恨不得天天在咱们团部蹭饭,还威胁我说什么如果不给他们多点儿打援费就不走了。我哪能让他们跟癞皮狗似的圈在咱们团部,传出去咱脸上也无光啊不是?所以我就……”
“少废话。我问你,独立团现在怎么样了?没出啥事儿吧?”
“哪能啊?”张山笑道,“团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独立团已经搬家了。”
“搬家了?搬哪去了?原来的地方不是挺好的吗?”杨龙菲一愣。
“原来的地方是挺好,咱们的二河山根据地有山有水,还有防空洞,那能是吹出来的?不敢说是啥名胜地方,但好歹在山西这片也是有了名的吧?咱那儿还有些特产类的玩意,什么野鸡、野兔子、河鱼乱七八糟的东西,咱就是靠这些东西过来的。要说比伙食,咱就靠二河山上的野味儿来填肚子,七里八乡的我就没见过又不吃肉的!人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咱们不一样。要是外人问咱们,你们独立团有啥特别的?凭啥不一样?咱敢他娘的拍胸脯理直气壮地给他们说,老子们是喝二河山的水,吃二河山的野味儿才活下来的!还活得有滋有味地!要是哪天小鬼子被打跑了,要是啥时候得搬家了,老子还不舍得走呢!”张山越说越激动,他捋捋袖子道:“就这一身疙瘩肉能是吹出来的?这肉是白吃的吗?光吃那青稞面和玉米贴饼能壮得跟头牛似的?扯淡!可现在不行了,咱的家被小鬼子给毁了,整个二河山已经被小鬼子给占了,不能待了。咱现在也成了没家的孩子了。二河山的鱼吃不成了,兔子野鸡也逮不成啦,咱是彻彻底底的孤儿小瘪三啦。没事儿,这有啥?没家了咱还可以再找,早晚能找着新家……”
话语间,杨龙菲和张山的眼里都注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