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浙江南湖一个叫“九里汇”的小村庄，靠近村边有几间瓦房。瓦房有高有矮，新旧不一，门前都有一块场地。场地大多都是夯土的，有两家铺了青砖，显示出这两家的日子过得要好一些。门前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看他的穿着不像是本地的。
东头第一家门前就铺着青砖，房子也比隔壁的几家高一点，地上的青砖看上去蛮新的，大概铺了没多久；屋上的瓦也像是刚刚换过——看来这户人家日子过得不错。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门里的砖地上放着一个长圆形的竹匾，匾里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坐在那里咬着一个布老虎样的东西。有一个女人背朝门坐在旁边，像是在纳着鞋底，大半个身子被挡住了，只能看到半个肩膀。
年轻人走到了这户人家的门口，刚想开口问信，门里那个女人转过了身子，抬头向他看去。两人突然间都如遭雷击，那女人手里的鞋底也掉了，几乎是同时，两人大声喊了起来：
“四哥！”
“春梅！”
那个被叫做春梅女人着急忙慌站了起来，问道：“四哥，你怎么来了？”边说着边朝门外张望。
四哥说：“我一路打听来的，别看了，就我一个人。”
这女人正是两年前私奔了的柴春梅，来的是她的四哥世昌。他们两年没见，现在突然碰面，都很激动，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春梅连让座都忘了。这时，匾里的孩子看着两个大人，嘴里发出“姆妈、姆妈”的声音，这才让他们缓过神来。
春梅连忙说：“四哥，快进来坐，我给你倒水。”
世昌跨进门槛，随手拿过一个小凳坐下，看着那“咿咿呀呀”的孩子问：“这孩子是……？”
春梅笑笑，俯身抱起孩子说：“这是汉昌的儿子，刚满一岁，小名叫长生。”又逗着孩子说：“长生，快看你四舅来了，长生叫四舅，叫啊，叫四舅给你买糖吃。”
孩子顺着春梅的手指看着世昌，嘴里还是“姆妈、姆妈”地叫着。春梅笑着说：“这孩子只会叫‘姆妈’，看到谁都这么叫。”
世昌看孩子白白胖胖，眼睛大大的，长得很讨人喜欢，就伸出手去：“来，长生，让你四舅抱抱。”
长生也不认生，张着两只手投入了世昌的怀抱，还用小手在世昌胡子拉碴的脸上抓着。世昌实在喜欢，怕胡子扎痛了他，又不敢去亲，就把他一把搂在了肩上，看着春梅说：“这孩子长得像汉昌，就是一双眼睛像你，比大哥和二哥、三哥家的孩子都好看。”他说到这儿，想起赵汉昌，又问，“汉昌呢？出去啦？”
春梅说：“他到田里耥稻去了，等会儿就回来。四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饭菜，正好昨天汉昌摸了几条鲫鱼回来，在水缸里养着呢，我再去杀只鸡，等汉昌回来，你们好好喝顿酒。”
世昌本想客气几句，又转念一想：看样子妹妹和汉昌过得蛮好，家中也不是缺吃少穿的样子，再说这次自己身上还带了一些钱，吃几顿好的还吃得起，也就没出声。
长生和这个从没见过的四舅显得很亲，被世昌逗得“嘻嘻哈哈”笑声不断。世昌边逗长生，边看春梅杀鱼刮鳞、宰鸡拔毛，灶上灶下地忙碌，动作很快很熟练，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主妇了。看得出来，妹妹和汉昌在这儿生活得很快乐，他想：这种生活累是累一点，但也很好，妹妹当初要真的嫁到临江城里的大户人家，不见得会如此舒心快活。他触景生情，不觉想到了自己——他的婚事和当年的春梅有点相似，也被顶到了墙角，或许也该拿出点勇气来了。
赵汉昌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看到世昌，既意外又格外高兴。两人互相问了几句，就听春梅问道：“汉昌，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
赵汉昌说：“隔壁的阿大走过我那里，告诉我说家里来客人了，我想不出有谁会来，就早点回来看看。真没想到是世昌来了。”
春梅说：“你先别只顾着说话了，菜我都弄好了，就是家里酒不多，不够你们两个喝的。你现在到后面永明叔叔家去一趟，问他要一坛酒来，就说我四哥来了，过两天我们买一坛最好的‘花雕’还给他。”
赵汉昌答应一声走了，很快他就捧着一大坛老酒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人，也捧着一坛老酒。那中年人看样子是个爽快的直性子，一进门就大声说：“春梅，听说你四哥来看你了，大客人到家，没有酒怎么行。我这酒你知道，自家酿的，比外头买的好喝，喝多了头也不会晕。你四哥头一次来，你让汉昌陪他多喝点。我怕一坛不够，就再拿了一坛来，顺便也来看看你四哥。”
春梅说了声“谢谢”，中年人的大嗓门就打断了她的话头：“谢什么谢。上次我酒喝多了打老婆，要不是你和汉昌拉住我，我手底下没轻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我老婆一直都说要好好谢谢你们，一直没有机会，现在你们喝我一点酒算什么。”他不等春梅搭腔，接着又说，“这是你四哥吧？好、好，四哥你多住几天，酒喝完了就叫汉昌到我那儿去拿。春梅，我走啦。”
春梅也提高了嗓门说：“永明叔，你有空过来玩，我就不送啦。”
永明叔嘴里说着：“不送，不送。”人已经到了门外。他的大嗓门一响，隔壁邻居也过来了，有的和汉昌说着话，和世昌打着招呼，几个女人则问着春梅这个那个的。柴世昌看得出来，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平日和邻里相处得很好，特别是春梅很有人缘。他想起了不过两年前，这个妹妹还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任性到不可理喻的毛丫头，没想到才两年不见，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邻居们稍微说了一会儿话，就都回去了。春梅将酒菜摆好，让赵汉昌陪四哥喝酒，她则先盛了一点饭喂长生吃。到了这时，他们才说起了两年前还有这两年来各自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