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在立夏过后全部完工,不过暂时还只能用前两级提水泵站,后完成的两级渠道还要保养一段时间。今年的清明节那两天,沥沥拉拉连着下雨,而谷雨该下雨的时候,却一直天好到现在。种田人都知道,这预示着今年的夏天会偏旱。现在水渠修好了,虽说最高处的这一片地方暂时还没能因此受惠,可今年的水稻应该是能够赶上送水了,所以都很高兴。
张家在陈西元来看过后不久,就在“开元山庄”对面动工盖房,到秋收之前完工了。水渠完工以后,赵汉昌只在家休息了没几天,对面的房子一开建,他就又有活干了。等到房子造好,秋收大忙又到了,他要找活干不难。但是秋收一结束,雇零工的人家急剧减少,赵汉昌常常出外一天都找不到一件活干。就在这时候,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不适时宜的呱呱坠地,这次是个女儿。
本来在水渠和提水泵站建成之后,赵汉昌曾经有过一个机会,那就是最后一级泵站需要找一个看管的人。戎家给每个泵站都找了一个固定的看管人,在泵站旁边还造了间小屋,让看管的人住在里面,不但不收取房租,还另外给些工钱。赵汉昌在修水渠的时候埋头干活,给戎家的监工留下的印象不错,监工就向东家推荐,有意让他负责看管最后的那级泵站。这个泵站就在北面不远处,站在“开元山庄”门口就能看到,也就半里多地。可是最后选定的却是陆湾村里的人,据说是陆湾村的村长不同意选赵汉昌。
赵汉昌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他和春梅都有点失落,但也并不意外。自从他们在这里落脚以后,陆湾村里的村民就欺生,赵汉昌在附近找活很不顺,即便找到了,也常常给他的工钱要比给当地人的低点,不过他们知道这一点走到哪儿都一样。
赵汉昌又已经三天没找到活了,昨天他听说西边一点的顾巷地主顾谷雨家要嫁女,他连忙赶了过去。顾家送女出嫁,要请一班抬花轿和陪嫁物品的人,他很顺利地被选上了,顾家还指定让他当轿夫。回到家里他很高兴,因为这抬花轿的轿夫和抬陪嫁的人是有区别的。新娘上轿前,主人家就要给他们喜钱,抬新娘的轿夫拿得要比其他人多些。如果主人家给轿夫的喜钱少了,遇到不善些的轿夫就会恶作剧,一般是在半路上,喊着调子将轿子左右晃起来。如果晃的时间长一些,坐在轿里的新娘就会被晃得头昏脑胀,甚至会吐得一塌糊涂。喜庆的日子,谁都不好发火,只好吃个哑巴亏。
花轿到了男方家中,男方也不敢怠慢,也要送上一份红包,还不能太抠门——这些轿夫和送陪嫁的人,虽说不能上正式的酒席,却也要另外开席,让他们好好吃上一顿的。一旦这些人不满意,他们哪怕是在大门外另摆酒席,也会借着酒劲大声说些看似吉利却让主人家不舒服的话,那可是主人家最忌讳的。所以,送女出嫁抬花轿,这份活是份好活,弄得好干一次的进账可以抵得别人干十天半个月。赵汉昌一个外乡人,抢了本村人的生意,其他人就对他嫉恨在心了。
顾家女儿出嫁的那天,赵汉昌换了身干净得体的衣服,一早就去了顾巷。他穿的衣服是平时不舍得穿的好衣服,还是在祝家桥当柴家女婿时做的,加上他人又长得端正,顾谷雨让他抬花轿的前杠。这又有个讲究,前杠轿夫事关女家脸面,给的喜钱和男方给的红包又会略微丰厚些。等到上桌喝酒,他就是这些人里的首座,虽然给他们开的酒席比不上客人的丰盛,却也是鸡鸭鱼肉俱全,而那条大黄鱼的鱼肚和鱼膏,按行当里的规矩就一定是归他吃的。他心中高兴,一路上抬轿也特别用心,却不知道其他人心中更加不舒服。
中午酒席上的酒是当地产的刘家双套,甜甜的很好喝。赵汉昌很久没喝过酒了,今天遇上了不免多喝一些,再加上几个同来的人劝酒,等到离开的时候已经摇摇晃晃走路都走不稳了。
春梅正在家里给女儿喂奶,有个陆湾的人经过这里,到门口对她说:“春梅,你家汉昌在前面路边睡着了,看样子是喝多了。喝醉了这样睡在风头里,弄不好会生病的,你快去看看吧。”
春梅一听急了,连忙把孩子放到床上,给她盖上小被子,关照长生别走开,她就匆匆朝那人说的地点走去。
赵汉昌躺的地方在东南边两三里路的路边,身边有一滩吐出来的污秽,他身上倒没有弄脏,躺的地方也很干燥,看来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同伴虽然没有背他走,但也没有作践他。春梅好不容易唤醒了他,他睁开眼来还是糊里糊涂的,但还记得今天赚来的钱。只见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两个红纸包交给了春梅,等春梅收下了红包,他人又朝地上攆去——亏他还知道把钱交给老婆。
春梅半搀半架把赵汉昌弄到了家门口,离着还有几十步远,就听到屋里传出的哭声——一个是长生的,另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是女儿的。春梅连忙放开汉昌,快步跑进了屋里。屋里长生坐在地上哭着,女儿躺在床上哭得接不上气来,但是看上去却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等到她把女儿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女儿的小手臂上被什么东西咬出了血。她问长生,长生也说不清楚,只是哭。等她再仔细检查以后发现,床单上留有细小的脚印,看样子是老鼠留下的,这才明白女儿是被老鼠给咬了。
春梅看看女儿的伤口,伤口并不大,大约是刚咬没几口就被长生发现了,老鼠跑了,长生也吓哭了。她见伤口上面被弄得很脏,那只老鼠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反正这里的老鼠挺多,也很胆大,大白天就四处乱窜乱咬,有时候连棺材都不放过,很讨厌,却又对它们没办法。她弄了些水,给女儿擦干净伤口,找块布包好,也没往心里去。
赵汉昌这次去抬轿子,得到的两个红包钱还不少,顶得上他平时连着干十几天的活了。他第二天醒来以后,回想起喝酒的事,知道这是那几个同去的人有意捉弄他,合起伙来把他给灌醉了。不过这些人还算好,他身上的钱一分没有少,也算是留了情面。
事情过去,春梅免不了埋怨几句,他半真半假讨了几句饶,就又出去四处找活干。春梅依旧是在家带孩子,很快又是几天过去。这天,女儿忽然又哭闹不休,还抽着筋,身上也有些发烫。春梅不知道这是得了什么病,问了问认识的年纪大些的女人,说是小孩抽风,农村里常常发生,也没办法治,就是弄块湿毛巾给她降降温,挺过几天或许会好的。
但是两天以后,女儿非但没有好转,抽筋反倒抽得更厉害了,还发起了高烧。春梅束手无策,跑到东边的“宋帝庙”去烧了两次香,求了张符回来,却没能挽回女儿的生命,这个小生命只在这世界上逗留了不到一个月,就又离开了这个尘世。
春梅哭了一会儿,找了条旧包袱布将她包好,用一条草帘子一卷,让赵汉昌在对面的山脚那块义葬场上挖了个坑,把女儿埋了。或许是在这座山庄里住了一段时间,见到的死人多了,她哭了一场以后,就又回复到以前的那种生活里,只是在心里想着:虽然对面那块地方是义葬场,谁都可以埋在那里,但是毕竟那块地的主人是张家,什么时候有人去大张巷,还是要托人告诉一声那个陈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