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瑛回家了,暂时想不出可以去的地方,只好待在家里。陆炳兴马上知道了美瑛已经回来,他逼得更紧了。以前他住在戎巷那边,不是常回家。现在以他一个小队长的身份,不可能在戎巷有单独的住房,所以他住回了家里。他的妈心地不错,很看不惯儿子的作为,但是她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根本管不住儿子。以前她身体还好,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即使没有儿子的照顾,她也活得下去。现在她干不动活了,吃饭要靠儿子给钱,在儿子面前说话就更没有用了。
以前陆炳兴还顾及一些村里人的看法,******劝说,他还能够听一点。现在他妈不敢多说他,他就更加无所顾忌,更何况他又住到了村里,赵家自然就被他逼得透不过气来了。
春梅和赵汉昌一商量,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给美瑛找个婆家,然后尽快让她过门。他们主意一打定,马上就托媒人物色合适的人家。
美瑛今年十八岁,身材长得蛮高,在同龄人中可以算是高的。她遗传了她爹和妈两人的优点,又是正当妙龄,是许多年轻人都暗中心仪的对象。以前因为她和陆泉生有婚约,婚约解除以后,又有陆炳兴这档子事,所以附近的人家都没有上门提亲。
日本人投降,陆炳兴逃走,美瑛的婚约又解除了,附近一些人家开始上门提亲。但是这时候的美瑛,心里还在盼着陆泉生回来,所以坚决回绝了所有的媒人。
如今赵家主动放出风声,要替美瑛寻找婆家,许多人家都动了起来。首先上门的当然是离得不远的几个村子的人,接连好几天,几乎天天都有人找上赵家的门。
春梅虽说是出于无奈,想尽快把美瑛嫁出去。但事到临头,她也不愿意太过草率,生怕一着不慎让美瑛痛苦一世。凡有上门说媒的,春梅必定详加探察。有些人家是她了解的,有些却并不知晓,对后者她就更加仔细,都会在事后去别人那里打听一番。
春梅忙了好几天,来提亲的人家里,没能挑出让她满意的人家。她正想着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再挑一挑,只要对方父母和本人的人品好,穷一点也没关系,应该能够挑到合适的人家。她还想着过几天,远点的地方也会有人闻风而动,如果能把美瑛嫁得远点,那也可以省去日后的许多麻烦。想到这里,春梅不禁一声叹息——别人嫁女都愿意嫁得近些,也好常常走动,自己却盼着把女儿嫁得远远地,这个陆炳兴真是害人不浅。
春梅等着再有人上门,却发觉来的人突然变得很少,偶尔才有个把人上门提亲,条件却都不怎么样。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到后面的两天,提亲的人干脆就绝迹了,他感到有点奇怪——按理说以美瑛这样的条件,小伙子们不是蜂涌而至,那也不至于一个都不出现吧?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决定出门去打听一番。
她还没有怎么打听,只是到了开元山庄南边的纵山村,就已经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陆炳兴听说了赵家在为美瑛寻找夫家,于是他派了几个手下四出活动。首先是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接到了他手下传去的话:有谁家想要娶赵美瑛,那就别怪他不客气。接下来,他又让手下在赵家的东、西、南三面,把住了路口。只要看到媒人,或者像是去赵家的人,他们就上前纠缠,打听他们去干什么。如果证实或者怀疑这些人是去提亲的,他们就出言威胁,不服的话就动手打人。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人再敢上赵家提亲了。
春梅痛恨陆炳兴的无耻,却又想不出办法对付。而这个时候,陆炳兴也在害怕夜长梦多,加快了逼迫赵家的步伐。
这天,邮差经过赵家门前的时候,拿出一封信,点名要赵汉昌签收。赵汉昌以为是挂号信,心里正奇怪着,谁会给自己寄挂号信呢?签好名字,接过信封,这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份法院的传票。
赵汉昌大吃一惊,连忙打开传票,只见上面写着有人告其勾结日本人,掠夺中国资产。他不明白自己一介平民,怎么会和日本人相勾结,去掠夺什么中国的资产?他想不明白,连忙叫来二儿子金生。
金生拿过传票细细看了一遍,虽然对上面写的案由也感到一头雾水,但有一样看得比他爹明白。他告诉赵汉昌:“爹爹,你先别急。这个罪名不是你一个小老百姓承担得起的,你根本没本事犯这样的罪。所以这一定是弄错了,你放心,事情会弄清楚的。”
赵汉昌听金生这么一安慰,稍微心定了一些。金生看他不那么紧张了,接着对他说:“爹爹,这件事情肯定是法官都看出不可能,所以传票上写的是要你到场,他们要对你质询。也就是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赵汉昌犯难了,说道:“我连这上面说的到底是什么事都不知道,法官问我,我怎么晓得说些什么?”
金生说:“你别急,到那天我陪你一起去,到了那里,听法官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种事情按不到小老百姓头上,说得清楚的,你别急。”
赵汉昌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很活络的人,并非一点不谙世事。但是自从有了家小,他的胆子比年轻时小了许多,他不想去,说:“那到时候你去一趟就好了,我又不会说什么,就不去了。”
金生随口答道:“好,就我去,……”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想了想说,“不行,爹,你还是去一趟。传票上面是写的你的名字,你不去的话,有些事万一问到,我又不太清楚,那就不好了。还有,要是你不到场,法官一不高兴,说你是蔑视法官,那就更不好。你还是走一趟吧,不要紧的,我陪你去。我们先去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回来再商量怎么办。这种传票只是传你去问话,并不是有人告了你,不要紧的。”
全家人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两天,传票上写的日子到了。一早,金生就和他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收拾得利利索索进城了。从家里到西门有十五六里地,父子两个靠脚走,怎么也要一个多小时。进了城还要找法院在哪里,他们怕耽搁,所以提早很多就上了路,宁可到那边等着。
他们到了法院,时间到点了,却没有人来理会他们,问了问经过身边的法院的人,得到的都是一句冷冰冰的“不知道,”或者是“叫你等就等着”。直到快到中午,才有人大声叫了“赵汉昌”,然后把他们领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两个穿着制服的法官,面无表情地问了他们几个问题。父子两人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告他们勾结日本人,“盗伐”了张石山上的树木。
金生念了几年书,这些年又经历了一些事,知道一些规矩。他问法官:“法官大人,这张石山是张继宗家的财产,日本人强行砍伐了山上的树木。现在既然说是‘盗伐’,那么是不是张继宗出面首告的?”
法官回答说:“不是张继宗告的。也没有人说是你们帮日本人砍伐的树木。但是有人说你们给日本人出的主意,日本人砍伐以后,留下了许多枝枝杈杈,你们卖了不少钱。这是日本人给你们的报酬。”
金生一听火了,大声说:“什么人说的?那完全是放屁!是什么人给日本人出的主意,你们问问张继宗就知道了。当时张继宗他爹张昌谨还在世,为此抗日游击队还要了那个出主意的人的命。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你们查一查就清楚了。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更扯不到我爹身上。”
那两个法官互相看了看,大概也觉得这件事强安到赵汉昌头上实在有点牵强。他们不问了,让他们回家去,说法院自会调查。
父子两人回了家,大家说了说到法院的经过,都觉得这件事是误会,今天这么一来,事情大约就过去了。
哪知道又过了十来天,法院那边没有再来找麻烦,却有人把陆士泉找了去,说是调查赵汉昌的通日行为。这次出面的是所谓的“汉奸清查委员会”。
陆士泉知道,这个“汉奸清查委员会”其实早就已经偃旗息鼓多时,虽然没有明文撤销,但里面的人却早就散尽了。他据理力争,为赵家开脱,但似乎没什么用。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乡里找了陆士泉好几次,都是问的赵家的这件事。他们对陆士泉说:这件事的当事人张昌谨已经去世,其他当事人也找不全了,所以查证很难。但是这件事既然有人告发,那也不是空穴来风,赵家要想完全脱身不容易,至少要罚他家一笔钱。
陆士泉最后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洗清赵家这“莫须有“的罪名?那些人告诉他:除非陆湾村全体村民联名具保,或许可以放过这事。
陆士泉把这意思对赵汉昌和春梅说了,并且告诉他们:这件事要全体村民联名具保,在陆炳兴那边肯定通不过。他对春梅说,他现在很怀疑,这事就是陆炳兴弄出来的,目的当然是给赵家施压,胁迫赵家答应他的条件。
春梅一下子明白了——此事就是陆炳兴干的,就是冲着美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