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瑛跟着夏文翰踏进了“茂发“厂的大门,传达室里的人事先知道今天有新工人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普通女工进厂,老板事前还特意关照门房一声?他心里有疑惑,但晓得这一点不是他该关心的。他直觉这个女工似乎有点不一样,一直怀着好奇心等着,想看看到底来的是怎么样个人?
美瑛和夏文翰出现在传达室的时候,门房客客气气问了一声,知道她就是老板关照的那个女工,就放他们直接进了厂。他看着两人朝厂长办公室走的背影,疑惑还是没有消失。他看到的这个女工,给他的印象除了漂亮以外,并没有别的特殊之处,身上甚至还能看到一点农村少女的痕迹。他想:难道就是因为她漂亮,老板才特意关照一点?可是他在这个厂不少年了,知道厂长从来没有这种“雅癖”。难道这个姑娘的家里有点背景?看她的穿着打扮又不像,再说了,真要是有背景,一般也不会到这么家小厂来做工。他想不明白,摇了摇头,不再为这个费脑筋了。
夏文翰知道这家厂,也见过这家厂的厂长,同时也是老板的宋耀庭,知道这家厂比“大通”厂无论规模和实力都要小。但是今天一踏进厂门,落入他眼里的这家厂,还是比他事前的想象更差一点。他略一扫视,就知道这家厂的生产能力,大约只比“大通”厂的一半稍多一点。同时他也知道,江海市比这家更小的厂还有许多,“茂发”厂不管怎么说,在纺织界尽人皆知——它的经营情况还一直算比较好的。这家厂的老板宋耀庭,也因此在江海纺织界小有名声。
夏文翰有点失望,替美瑛抱屈。不过他也知道,美瑛目前到这里来,比她留在“大通”厂还是好得多。同时他事先问过毛君达,知道美瑛在这里的工作和薪水都和在“大通”厂一样,至于以后发展的前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前就是厂长办公室,他看着面前这扇陈旧灰暗的房门,心里叹息了一声。
美瑛没有夏文翰想得那么多,她对眼前的一切都并不在意。现在在她的心里,只要是能够远离“大通”厂,到哪里都没关系。她知道毛经理已经和这家厂的老板说好了,她来到这边,还是到成品间,薪水也不会减少。其实她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只求在这里能够安安稳稳上班,不要再生出是非和烦恼来。
宋耀庭接待了夏文翰,并且叫来成品间管理员,让他和赵美瑛互相认识一下。管理员事前已经接到过厂长通知,赵美瑛的工作也已经安排好,双方见过面,他就回去了。
夏文翰考虑得多一些,他进厂以后就注意观察,看看厂里的女工住在哪里?他看到了一间两层楼的小房子,比“大通”厂的宿舍小些,也没有“大通”厂的宿舍那么干净。这间两层楼的小房子,楼上楼下的走廊上,都晾着女人的衣裤,应该就是宿舍了。
他觉得这宿舍条件差了些,就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先让美瑛在这里住下,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他问宋耀庭:“宋厂长,赵美瑛还没有成家,她是要住在厂里的,不知你是如何安排的。要是厂长安排好了,我想请厂长叫人领她去,先安顿下来,我也想去看看。”
宋耀庭已经注意到了赵美瑛提着的包袱,正在为这件事伤脑筋。“茂发”厂的女工宿舍很小,现在正好没有空床位——一张铺都没有。他事前疏忽了,没有想到这个,根本没有考虑赵美瑛的住宿。夏文翰一提出这件事,宋耀庭犯了难,他顿了好一阵,还是素手无策,只好实话实说:“夏先生,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事先没想到。现在厂里的女工宿舍满了,这样吧,我马上叫人去安排,就是可能会让赵美瑛先委屈几天,和别人挤一挤。你放心,过两天我一定给她安排好住宿的事。”
夏文翰本就对这里的宿舍状况不满意,现在见宋耀庭没有安排,他倒也并没有十分的不高兴。像“茂发”这样的厂,能够有几间房子让一部分女工住在厂里,那已经是不错的了,不能太苛求。他决定另外再想办法。于是说道:“宋厂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要怪我们事先没有告诉你赵美瑛的情况。这样——你先不要忙着安排。我们今天先回去,我回去和毛经理一起也想想办法,要是实在不行,再来和宋厂长商量。”
宋耀庭自然没有意见。夏文翰和他说好,赵美瑛今天就算是先来熟悉一下厂子,后天正式过来上班。宋耀庭对这个更是无所谓。夏文翰就带着赵美瑛在厂里转了转,也到成品间看了一下,接着就告辞了。
出了厂,夏文翰对美瑛说:“美瑛,今天我们先回去,‘大通’的宿舍里,你的床铺空着,你这两天还是睡到那里去。我出去给你找找看,看是不是能够租到一间小房间,你就不要住到宿舍里了。‘茂发’厂的宿舍你大概没有注意,我注意到了,条件实在差了点。你放心,住在厂外,只要找到小房间,租金是不贵的。你现在的薪水已经比一般的挡车工高了,这点租金完全没有问题的。”
美瑛根本不知道在外面租一间房间,每个月要多少钱,心里有点忐忑——要是真的很便宜,那倒也可以考虑,毕竟一个人单住要自由自在得多。但是她又怕租金贵,她的薪水确实不算最低的,但是也不高,真要是租房用掉一大块,那还是很心痛的。
夏文翰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现在也没法给她什么保证。“大通”厂往东的地方,出租的房屋很多,不难找,租金也不贵;“茂发”厂附近出租屋的租金更便宜。但是这片地方绝大部分都是棚户区,住房简陋,人员三教九流十分复杂。美瑛这么一个漂亮的单身女子,住在这种地方是很不安全的。
夏文翰心中自有打算,他和毛君达夫妇是同学,有时也会被邀请参与一些聚会。在这些聚会上,他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朋友就住在“大通”厂西边不远。那里有不少石库门的里弄房子,住在那里的人相对来说成分简单一点,只要能在那里找到房子,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但是他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他没有对美瑛说什么,想等自己先过去探探路再说。
美瑛又回到了“大通”厂的宿舍,招娣吃中饭的时候见到她,特别高兴,还以为她又回来了,不再走了。当她知道美瑛只是暂时回来一两天,她又很失落。
美瑛这两天就呆在宿舍里,除了上班的时候到成品间陪陪师傅,什么地方都没去。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找房子,也不知道如何与人谈租房的事,只好听从夏文翰的安排,将这件事完全交给他去安排。
夏文翰请了假,向毛君达要了那个朋友的住址和电话。他打电话到那人的厂里,和那朋友约好晚上见面。到了晚上,他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了那人住的地方。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朋友不但帮他解决了租房的问题,而且解决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原来这个人住的地方,就在香烟厂一墙之隔的石库门里弄里面。不但如此,因为那里的房价不算贵,香烟厂的职员和工人在那里租房的人很多。这朋友收入很高,他就陆续买下了两间石库门的房子。其中一部分他自己住,另外一部分就用来出租。夏文翰找来的时候,他用来出租的其中一间“后客堂”正好房客退租,正在招租呢。
夏文翰一看,这间后客堂是专为出租隔出来的,面积很小,只有几个平方。这间房间只有一个小窗口,还是借的“前客堂”的光,所以房间里光线很暗,白天也要开电灯。不过它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房租很便宜,几乎是同类房间里,能够租到的最便宜的了。还有一个好处是这间房间是那个朋友的,大家熟悉,美瑛如果住在这里,那是可以放心的。
夏文翰当即租下了这间房间,并且交了半年房租。那个朋友听说他是帮一个年轻女工租的房,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是一对,于是要的房租也很客气。
美瑛听夏文翰说了租房的情况,又跟着他去看了看,也很满意。她并不在乎房间终年不见阳光,反正这里只是睡睡觉而已。她对这弄堂的环境很满意,同时这间房子的租金确实不贵,只占了她每月薪水的两成左右,她完全承担得起。
就这样,美瑛终于脱离了“大通”厂,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上班,又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她非常高兴,也很感激夏文翰为她奔忙。当然,她知道这里面也有毛君达一份功劳,不管怎么样,毛经理这人还是个好人。
她在新的厂里上班,很快就和同事们处熟了。她在礼拜天的时候,偶尔也会回到原来的厂里,去看看招娣。只是她和师傅都是礼拜天休息,她找不到时间去看望师傅,很想她。除了这一点点遗憾以外,他总算有了一段舒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