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曾经说过一句话:“一个没有孩子的妻子就是情妇,而一个有孩子的情妇就是妻子,不管他们的法律地位如何”,听起来有点莫名,但如果细细品位,却也有几分道理。从本质上讲,孩子是一段婚姻的龙眼,是绳索,是链条,牢牢地束缚住两端的男人和女人。试想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因素,现在的离婚率会提高多少倍呢?但林语堂说这话是没有考虑到现代婚姻是一夫一妻制。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考伟认为“一夫一妻的婚姻家庭制度,不是某一个人发明创造出来,而是大自然、大宇宙,以及人类两性生活的规律所决定的”。
那么,婚姻究竟是为了保证男人还是保证女人呢?从人类进化与生存的规律来说,男人负责狩猎养家,女人负责生孩子,抚育孩子,通过一夫一妻这个合法形式,从女人方面来讲,可以安全地得到赡养而不会被断然抛弃;从男人方面来讲,可以保证香火的延续甚至孩子为自己的血脉,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继续推理下去的话,则可以理解为什么女人对婚姻的依赖要大于男性了,因为这关系到她的温饱,甚至于生命,而男人,从其自身来讲,如果排除责任因素,却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从六十年代起,西方国家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反一夫一妻制运动,他们提出:有没有比一夫一妻制对人的自由和张扬个性,以及满足人性的更加更好的婚姻家庭制度呢?然而不管有没有,现代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随着自然及人类生活中两性地位的变化,必然会受到一定的冲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当然,在这个制度没有瓦解前,我是我老公唯一的合法的妻子。我有个香港朋友,她有次不解地问我:“听说你们把老公叫爱人”。这句话倒提醒了我,其实,也只有在中国,我们才把婚姻中的合法定位与爱联系起,那么没有爱的婚姻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呢?我和我老公的选择是:留住婚姻,无为而治。
我的心在他进门的那一瞬,比平时跳快了百分之二十,其间的原因我无法说清楚,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平静的就好比家里来了个同性借宿者。他进门后,也不看我,也不说话,自顾整理他的箱子,我本想以牙还牙,但又一想,何必呢,好歹现在我是主他是客。我给他倒了杯茶,没有用轩平时惯用的那个瓷杯,而是新拿了一个玻璃杯。站在他身后,我问:“怎么今天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他继续整理东西,继续不看我,嘴里吝啬地蹦出两个字“开会”。我习惯了他的冷漠,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交流应该是双方的互动,如果你跟一个看也不看你一眼的人讲话,你热情满腔,而他冷若冰霜,你还会有兴致吗?
我去了书房,继续写论文,觉得更想轩了,平时跟他在一起,他都是哄着我宠着我,这绝对的反差打消了我对老公仅有的那一点点愧疚,现代的人们,只顾着打击婚外恋,却很少去指责婚姻的质量,仿佛所有的婚姻都是对的。约莫两个小时后,不再听到书房外的脚步声了,我打开门,看见老公睡到了儿子的房间,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又恢复了自由身。晚上我一个人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自己的状况不油生出莫名的酸楚,一对分开两年多的夫妻,就这样分睡在两个房间里,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了轩,我现在会怎样呢?如果不是因为和老公的冷漠,如果老公能多关心我一点,我还会和轩发生这一段故事吗?
第二天一早,我也顾不得与轩一个星期的约定,给轩打了电话,告诉他老公回来的消息,他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似乎很理解地说:“那这几天我就不去找你了,你方便时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方便”,见到他这样的语气,我一点都没有感激他的理解,反而平添了几丝怨气,他根本就不在乎我,轩曾经跟我说过,男人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隐藏嫉妒心,女人可以在嫉妒时跟他爱的人发怒埋怨,但男人则通常把这种不快埋在心里,可是此刻我真的希望他能有点不高兴的表示,那样就表示他爱我,在乎我,但他没有,似乎很平静。我有点不高兴地把电话挂了。我憋了两天没有给他打电话,但对他的思念反而因为老公的到来而迅猛增长。第三天的中午,我在单位接到了轩的电话:“怎么样,你们”,他的关切似乎有点滞后,到现在才反应出来,我胡乱地回答:“就那么回事”。我的轻描淡写在他那里也不知道被理解成什么,他说了两句就要挂电话,我又气又急,顾不得自尊:“哦,你问一下就完事啦?”他嘿嘿笑着,我看他那个劲真想把电话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很少主动提出来看我或出去吃饭,都是我忍耐不住问他:“你什么时候见我?”,女人呀,在充当主动角色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无奈与悲伤,但她们还是要继续下去,因为那样也好过痛苦。“我中午请你吃饭吧,想吃什么?”,轩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
已经记不清是和轩吃的第几顿饭,但这顿饭我一直忧心忡忡,想着不能和轩顺利的相处,想着晚上要回家面对一个我根本不想面对,但又不得不面对的男人,我竟然产生出深深地恐惧,在轩送我到单位门口的时候,这种恐惧终于爆发,我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轩好脾气地看着我。我突然说到:“我下午不去上班了,你带我出去吧?”要在平时,轩一定会说他要上班的话,但此刻,他也没有,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去了八大处,从下午一直玩到晚上,在那幽静的山石间,我们又找寻到久违的快乐。晚上我给老公打电话,说我要去图书馆查点资料,让他接儿子。然后就和轩寻找吃饭的地方,吃完饭,对他的依恋越发强烈,心也越来越慌。他看出我不愿意离开的意思,温柔地说:“要不,我们去酒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到北京很多年了,第一次去北京的酒吧,感受着这迷朦灯光下的浪漫与温馨,我把在家等我的老公与儿子彻底抛到了脑后。轩唱了一首,声音极赋感情,还有点磁性,我从来不知道他唱歌那么好听,崇拜地看着他。在他的鼓励下,我也上去唱了一首。回到轩身边的时候,看见他正摆弄着手机,我趴在他肩上,恰巧有条新短信,我又撒起娇来,示意他给我看看,或许是轩怕我在公共场合突发脾气,很不情愿地打开,我看到了一行字:“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为什么?”。在他急着按返回键的时候,我一眼瞥见,还是上次那个号码,那个叫他老公的女人。
浓郁的北京味道与充满诱惑力的现代气息打造出后海酒吧独特的韵味与风情,我们所在的那个小酒吧叫“那里”,十平方米左右,精巧雅致,古旧的桌椅衬着淡绿色的青竹,宁静中透出一丝慵懒。当我切身坐在那里,仿佛一切的压力烦恼不快都被暂时地抛开,我才理解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泡酒吧,包括轩。我选择去那里,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喜欢它宣传单上的一句话:“生活不在别处,就是在那里”,给米兰昆德拉那句精典找到了归宿。我一直相信,语言是品味的表现,有这么独特的宣传语,一定不会是那种俗气的地方,果不其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酒吧的人陆续多起来,酒杯中殷红的酒映着男人女人们驼红的面,蛊惑而煽情。
我望着轩,羞恼怨怒,各种表情复杂地交集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象一个已经知道判决结果的犯人在等待法官的宣判。我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冲他露出了一个梦露似的微笑,这种微笑是我拿着梦露的照片对着镜子练了很久才得到的,不过不常使用。我缓缓站起来,后悔自己当天没有穿裙子,难以摆出摇曳生姿的造型,拿起麦克风的时候,我的手有点颤抖,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廪住身心,然后开始一首一首地唱歌,就象一个告别舞台前的歌手,要把人生的歌一次全部唱完。我又唱了一遍张学友的“味道”: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不知道它们跑哪去了--赤裸裸的天空--星星多寂廖--我以为伤心可以很少--我以为我能过的很好--谁知道一想你--思念苦无药--无处可逃--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
一滴眼泪顺着面颊落进嘴里,我摇摇头,眼泪悉悉索索在我的脸上四溢,仿佛刚刚饱食过的赛马在跑道上飞奔,我尽量让自己的脸不被别人看见,我背对着轩。最后,我使出全身力气唱了一首歌,引得酒吧里所有的男女都诧异地向我望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们,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唱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有点撕哑,我似乎听到不远处一个娇滴的女声不屑地说:“这个女人有点神经”。我微笑着将话筒放回,然后,走向轩,拿起包,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说“走吧”。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车快到小区门前的时候,我轻轻地坚决地说:“我不想回家”。轩将刹车踩得咯吱一声,车停在路边,我们就一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啃,若不是偶而来往的几辆闪着灯光的小车,似乎时空都定格了。
轩的手机传出短信的提示声,他依然没有动,我望着窗外正向我们驶来的一辆小车,喃喃地说:“为什么不看”。他取出手机,看完后,主动递给我,我看见了一堆充满怒火的字句:“儿子今天发烧,你还在外面鬼混,你去死吧”,我看到轩闭上了眼睛,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痛苦,在阴暗的光线里,他象一个被囚禁的犯人。爱情呀,这就是你带给我们的结果吗?我的眼泪倾泻而出。我的手机也想了,是家里的电话,我无力地接听:“你在哪里,这么晚还不回来”,我颤抖了,生怕老公的愤怒会烧坏我的手机,我弱弱地回答:“我在一个同学家里,今晚不回去了”。“在谁家?你用她家的电话拨过来”。老公似乎已经有点疯了,这和他平时的冷漠判若两人。我有点心虚,拼命掩饰:“都睡了,明天再说吧,我手机没电了,马上关”。我没有管他的呵斥,关掉了手机。
我和轩就这样,从深夜一直坐到了清晨,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想到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六点钟的时候,我对轩说:“送我回家吧”。下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车,它孤独地驻立在黑夜中,茫然而无助。我轻轻地打开家门,走进我的房间,全身象被猛抽了似地哆嗦起来:我的床上堆满了原本放在我衣橱里的所有衣服,它们残破地躺在一起,就象受伤的战俘,等待黎明的号角吹响后,被活活埋葬。那件价值五千元的皮衣,一只胳膊已经被剪了下来,绝望地看着我,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救它,那件我最喜欢的粉红色羽绒衣,静静地躺在那里,洁白地羽毛从它敞开的伤口间纷纷扬扬地飘出来,庆贺重获自由。我的脚下,轩不久前找人帮我做的一个装着我照片的大像框四分五裂,照片被撕成两半,一双幽幽的眼睛仍然旁若无人地望向远方,但被撕裂下来的部位却显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