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某酒店的功能会议厅里，阳光拍卖的条幅红得鸡血一般。钱超与董怡林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估么着刚好可以看到举的牌子看不到自己的脸。在开始前的一分钟，钱超把标牌交到董怡林手里。“哎，你替我叫吧。”“怎么？”董怡林觉得很突然，但还是接过标牌，此时的会议厅里已经渐渐弥漫起杀气。接下来的拍卖可以说是刺刀见红，几次董怡林按奈不住都想举牌，都被钱超按住。“等一等，等叫到两亿我们再举。”“两亿一千五百万，有没有人出更多？有没有？有没有人再出更高的价格？两亿一千五百万第一次……”拍卖师唱道。“钱超轻轻拍了拍董怡林，董怡林心领神会，讲牌高高举起。“两亿两千万，两亿两千万，那位漂亮的女士出价两亿两千万，有没有人出更多？”董怡林心突突出直跳，钱超温湿的手很适度地按了按她发凉的小手，董怡林顿时感到一种莫大的支持。“四亿八千五百万，有没有人应？又是那位漂亮的女士，四亿九千万，有没有人再应？”转眼间，叫价的标牌只剩下四五个。钱超低声对董怡林说：“现在举，跳到五亿三千万。”董怡林张大眼睛瞪着钱超，好像他是个外星人。不过，她还是非常相信他，这个沉着的老练的年轻商人。“我叫，五亿三千万！”董怡林举着麦克说。顿时，会场里爆发出憾人的掌声。虽然掌声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董怡林还是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五亿三千万，五亿三千万元，还有没人应。”半天没人举牌，钱超暗笑。陈亮给他大家的底线是五亿六，现在跳到五亿三，肯定得让一帮人计算器按烂。“哦？那边那位先生出价五亿三千五百万。五亿三千五百万，五亿三千五百万还有没人应价？五亿三千五百万第一次，五亿三千五百万第二次。”钱超急得一下举起董怡林拿着牌的手。“哦，又是这位女士，五亿四千万，好……”最后关头，最剩下两家在应价。“快叫，五亿六！”董怡林举牌的手在颤抖。“五亿六千万”，钱超没给任何人机会，直报底价。全场一下子没了声息。“好，五亿六千万一次，五亿六千万两次，成交！”继而全场掌声雷动。
拿着想要的合同书，钱超和董怡林红光满面，但钱超还是意识到，他们得溜。因为他正看到两个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向城建的人问拍卖的买主。钱超低声说，我们得溜啦，你先走，我拿着合同往楼上去，你在地下停车场等我。董怡林点头，转身离去。在地下停车场里，钱超的宝马745车灯闪闪，叫了两声，董怡林在车前回眸一笑。钱超突然间觉得，这个半老的女人还有几分可爱。“好吧，我们大功告成，得找个地方大吃一顿，你说什么地方吧，哪儿都行，我请。”钱超把着方向盘，脸上是少有的灿烂而稚气的笑容。
入夜的马克西姆，光影浮动，音乐朦胧。大厅里，除了人们的窃窃私语，只有刀叉碰到盘碟的轻微响声。这是个情侣的归处。董怡林钱超对面，望着钱超的身影被水烛的光晕勾上一层光环，那景象是神圣的。这是一个温文而雅的商人，是任何一个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董怡林想错了，原以为他八成是又老又丑的老男人，拿女人当衣服朝红晚绿之徙，没想到，钱超刚好相反。有教养有内涵，还会体贴女人，想法正中女人浪漫的下怀。“你在看我吗？再看我，我就把你吃掉！”钱超学着广告语。对了，他还不失幽默，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不凡的家世，果敢的商人气质……铁板牛排的暴热声，打断了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的精神抚摸。“你用不着这么破费，其实应该我请你才对。”董怡林烛光映照下的脸越发红润。“不不，我请是应该的。这次的标的额，我的预算最少也得8个亿，现在5亿多点就拿下，你说你帮我省了多少？这点吃的，能算得了什么？”“不能这么说，你在拍卖场的果断才是真的技巧，并不是谁知道底价就都能做到的。”“你过奖，其实……其实我没跟你全说，我还找了几个帮手在前面叫，那是北京公司的人找的。在前面垫场，我们在后面阴着，最后收网。”“原来如此，又跟你学了一招。不过你最后时刻把牌子交给我，这应该不附合商人的原则。”“呵呵，因为我相信你嘛。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这个过瘾的机会总应该留给你吧？”“还过瘾？我手都被吓凉了。一下子就几亿的钱，我要是突然头脑一热，一举就是五百万哪，你居然后来还跳空四千多万。吓人！”“这不算什么，反正我有我可接受的底线，如果我慢慢叫许多买盘都会跟着走，大家的胃口会越吊越高，到最后肯定会有一些不理智的买家，跳空一下，会让这些人尽早离场，让局面更简化一点。事实也是这样吧？”“呵呵，人说无商不奸，我觉得我就够坏的了，你算是登峰造极。”“怡林，你这算夸我还是骂我呀？”“骂你，怎么招？”钱超一时不做声了。怡林还以为他生气了，刚想说话却看到一条钻石手链摆在眼前。董怡林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一时语塞。“这是我从上海过来时，买到的，不值几个钱，给你留个纪念吧。算是拍档合作成功。”董怡林浅笑着瞧着钱超，烛光里的马克西姆弥散着怀旧音乐，弦乐的弹击声深沉动听，振动耳鼓与心扉。这个夜晚，如梦，如幻。
闹钟，疯狂的闹钟，将董怡林打回现实。寻思了半天，记起昨夜的事情，她嘴角依然挂着笑容。电话又响，是钱超。“董大小姐，董总经理，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我？当然，有几个方案要交给客户，怎么？”“请向窗口外望一下，OK？”董怡林心头一紧，很多电视剧里都会有这个情节，她做好了准备看到几百朵鲜花。可是没有，根本没有什么花，其实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什么了吗？”“没有啊，你想让我看什么啊？”“如果你没看到，那，那，那怎么办？”钱超说话神秘稀稀的。“那你就开门吧！我就站在你家门口，如果不介意，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吗？”董怡林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赶紧把头发梳起来整整好，然后到卫生间贴上一层面膜，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起床的样子。董怡林穿着大袍子似的睡衣去开门，门外不是钱超温文的脸，而是两朵硕大的向日葵，后面是笑盈盈的钱超。这个见面算是别开生面，董怡林没有想到，所以非常开心。“请进吧，我在做面膜，没吓到你吧？”“不了，我想问你，如果有时间，我是否可以邀请你到郊外一游？”董怡林想了想，实际上她很想和他去，因为这一年也没有一天这样的时间，和一个相处舒服的人共渡一天。“那，你等等我，我给公司打两个电话，你进来坐吧。”“我不了，我就在门口等你吧，先把花插起来。”
董怡林拿着无绳电话一边在餐桌上插着花，一边给公司电话。二十分钟之后，落落大方的董怡林出现在钱超面前。“怎么样，这么久，你没变成雕像吧？”“没有，不过挂了一身的蜘蛛网。”哈哈哈哈，董怡林记忆里，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至少四年。
这一天，钱和董的旅程遍及北京西部，先去长城，再到香山，最后到颐和园，最后到清华的大草坪。他们像一对校园情侣一般坐在草坪上，不说话，只是看着西山的落日，畅想，畅想。“你打过电游吗？”“什么叫电游？我不懂。”“就是电子游戏，游戏机。”“没有，从来没有，不知道怎么玩。”“我们去玩玩好不好？”“这，我也不会玩，我在一边你就玩不好啦。”“没关系，学学就会了。”于是两个小时，他们在游戏厅里，极品飞车、街头霸王、台湾麻将，最后到跳五毯。董怡林果真没玩过这个，脚都忙不过来了，一会儿看上一会儿看下，累得满头是汗。钱超在旁边的一台上跳，一边跳一边纠正怡林。晚上九点，董怡林大笑着走出游戏厅，象是中了酒的孙大圣，旁无他物。在荧光灯照耀下的候车亭，他们坐在候车的座位上喝着可乐，看着这个城市霓虹闪烁，路人行色匆匆。
九点半，宝马745到董怡林家楼下。“怎么样，今天开不开心？”“当然开心啦。”“以后我每个月来和拍档开心一次，OK？”董怡林点头，样子像一个未涉世事的中学生。忽然，她发现钱超眼中的迷离，两人无语，慢慢靠近，继而深深一吻……
那个夜晚，董怡林失眠了，她体会到了又一次恋爱的感觉。钱超是个好男人，如果在提前六七年，她可能就会冲上去把他拉进房里。但是，现在不能，因为她觉得她的情感混乱得象一个两岁孩子的房间，凌乱且繁杂不堪。她想，至少应该收拾好了再做其它事情，可那又谈何容易。被刘涩搞乱的心情，很难再回到当初。可当初什么样儿来着？她早想不清楚。脑中浮现的，只是刘涩在大学时的一些片断。
94年某天的下午，刘涩等在大学一阶梯门口。当时还是秋天，至少时间上算是，叶子还没等落下来就被一场冷雨冻死在树上了，只剩下满树的木乃伊在寒风中哗然抖动。天气冷得让人只想缩在被窝里。刘涩出门的时候，隔壁大一的小海南把带的看着厚点儿的衣服全穿上了，还在发抖，全身裹得鼓鼓囊囊，活脱一个小号巴西烤肉。四川来的老六拿他开心，说他在来大连之前早听说一个关于东北人的说法。说是东北人冬天上厕所都带着一根旧幹面棍儿，起初外地人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后来有人发现，东北人在屋外拉屎，每拉出一截就会立马被冻住，后面的就拉不出来了，然后东北人果断地用幹面棍儿把前面拉出来的打折，后面的才可以顺利“开出”。这样拉一回屎，至少得打折四五回，所以看东北的幹面棍上，总会看到一个豁口，那就是那么来的。“我XXX个B”刘涩实在听不下去了，标准地国骂后，将老六温柔地摔到地上，三个大嘴巴打得四川人求绕。刘涩被拉开还在骂：“你个小B蛋子，再说东北人坏话，我TM把你小蛋子挣下来！”这句“大连骂”是刘涩最常说的，不过一说肯定是打人了。
三点，下课铃没响，停电了。摇铃老师像地道战里的小二哥似的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大队人马才从一阶梯出来。过了一刻钟，董怡林出现在一阶梯门口。“怡林，”刘涩冲上去，递过烤地瓜，热情似火。当时董怡林正为考试不爽呛火，看到刘涩，正好泄愤。“你不是说三点到吗？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三点二十。”董怡林一脸不高兴，一把夺过地瓜。“这什么地瓜呀，全凉了，怎么吃啊？”甩手把地瓜摔到墙上，看着带着他体温的地瓜正顺着墙往下爬，刘涩都快哭了。“我容易吗？我”不过这都是潜台词。他说出口的是：“别生气呀，别，别，别生气，我再，再给你买一个去。”刘涩冻得嘴都快合不上了。“那你得陪我去天津街买套衣服给我赔不是。”“行，怎么都行。”
有一次，董怡林和刘涩去到黄山。那是董怡林大二期末，刘涩正在实习期。他们爬上黄山飞来峰顶，看云卷去舒。怡林说，要和代表贾宝玉的飞来石合影。刘涩就挂着相机扶着栏杆往石头外面走。石头外面，是一个向外很大的斜坡，栏杆下只有很小的一块容身之地。想照相必须有一段时间倚在栏杆上，但只要稍一转身就会滑下万丈深渊。刘涩胆儿大，靠在那儿好一会儿，让董怡林摆好姿势。当时黄山还没出梅，水气很大，石板很滑，忽然山风猛地一刮，刘涩没有扶手，一个列且，董怡林当时大叫一声，差点没昏过去。好在刘涩最后还是死死地抓住了护栏，脚上勾着也差点陨命的照相机，慢慢上来。最后上来的一瞬间，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很久很久，两颗异动的心挨得很近很近。他们突然间意识到，分离会距他们如此之近，如此的触不及防。下山的路上，刘涩问怡林，如果我当时真的掉下去了，你怎么办？董怡林想都没想，那还不简单？U jump I jump喽。傻瓜，刘涩生气，那我不是白死啦！“你记住，你永远给我记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幸福地活着。我就算死了也死得安稳。”听着这话，董怡林心里暖暖的，幸福得心疼。
“刘涩，这一切真的都是虚幻吗？难道我们的婚姻，真的到了疲劳不堪的地步吗？”董怡林想，却怎么也参不透这所谓围城的迷题，不觉间昏然睡去。
“如果这个人不爱我了，我怎么办？如果这个人不爱我了，我怎么办？……”周末，在亚运村刘涩的第二个家里，主妇杨莹雪不停地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她是轻高的，或者说曾经是非常轻高的，自从认识了刘涩，她的心绪开始多变，动不动就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哭得死去活来。98年的时候，杨莹雪刚出校门不久，对世界上的男子还只是一些粗浅的认识。她知道男人不光有一些看起来堂皇的外表，内心真实的却是得到你的肉体。她相信刘涩也不例外，但是刘涩有一个与别人非常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刘涩敢作敢为，他可以为杨莹雪和别人打架，动不动就给人家摔得不轻。别人都说，杨莹雪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个“原始人”，说着了，杨莹雪却真真喜欢这种原始暴民的性格。没有那么多社会动物的伪善。
刘涩基本在杨莹雪眼里的近乎完美的，差的一点，就在于董怡林。自从他们确定了这种偷情夫妻之后，杨莹雪就一直一直催着刘涩，给她个交待。从大学毕业到26岁，4年的光景，杨莹雪除了得到一个粗旷男人的和一套属于自己的窝之外，她几乎一无所有。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永远也改变不了，那就是初恋的记忆。她无法改变刘涩与董怡林的那段大学时光，有时她晚上睡不着，用手搂着刘涩间合着白色的黑发，想着如果有一种药可以把里面过去的记忆剔除，那有多好。就可以让这个男人死心踏地的跟杨莹雪小姐在一起，喜结连里。但是生活是现实的，她也感觉到，她只不过是刘涩的一个精神慰藉。于是她心里开始发狂，甚至有些时候居然想把刘涩用条链子栓在家里，可这是不现实的，刘涩不是狗儿，他是一头虎，一头伤人的猛虎。
不然，和他分手吧。家里父母劝了很多次了，说起结婚的事儿，说女孩子不能等得太大了，不然会没有合适的。她听腻了，就说了刘涩的事儿，唯独没说他有老婆。二老听得高兴，总说着要来北京相看相看。都被雪儿一次一次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回掉了。可是她知道，纸终究包不了火，早晚有一天二老会知道的。父亲是老工人，最听不得这些东西，肯定会和她断绝关系，老妈有糖尿病心脏病，平时就总是病病歪歪的，如果真闹成那样，怕是要担个不孝的骂名。想到这些，雪儿心里烦乱得象一间男大学生宿舍。“要不，”雪儿闪过一个念头，又摇头。“钱超不行，这个有钱的公子，成天花枝招摇的，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要是让他进了门上了床，只不定日后会弄出多少花花事情来。”雪儿喝着咖啡，慢慢品着苦涩，但是眼神直直的，心慌慌的，原神出壳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