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杜同我乘马登上万家屯车站时,喊住一位郭军的营长,要他传达我们的命令:一、以连作单位,各部队速向车站对面空地集合;二、中级军官及每连军官一律到车站听我们讲话。于此同时,我们也向我方部队传达命令:一、步兵除刘汉武营担任车站警备外,均在外线就地停止;二、骑兵警戒东南面;三、炮兵在原阵地待命。半小时后集合完毕,来听讲话的郭部军官约有50名。李杜先问:“是谁下令叫你们来打我们的?”有人回答说:“郭军长的命令,说十五师兵变了,派我们来缴械。”李杜说:“十五师没有变,是郭军长反了。”李杜遂宣布了郭松龄的反状和刘文清旅缴械的情形,他接着说,“我们都是东北人,东北军的同胞,原不应自相残杀,如今兵戎相见,互有伤亡,这种不幸结果,郭松龄应负全责。”李又问他们:“今后是愿意再起战火祸乱桑梓呢,还是愿归还原建制保卫家乡呢?何去何从,请自表示。”他们齐声说,不愿自家打自家。更有人说,他们是如何被长官欺骗了,甚而有人指出魏益三等逃走的方向,请派骑兵追缉。当时人是越聚越多,声音嘈杂一片,“郭鬼子反了”的呼声,沸腾起来。我们费了好大气力,才把鼎沸声音停息。李杜遂下命令:一、由各营连长负责,集合本营连,今晚即在车站南按建制宿营,内部军纪由自己负责,外围警戒任务由十五师担任;二、今晚张军团长可能到来,你们的武器弹药自行保管,准备就原建制接收;三、双方各派出校尉级军官5人,在车站内组成联合办事处,负责食宿联络事务。至此,郭军反奉的头一段,告一段落。总计官兵伤亡约百余名,武器弹药也损耗不多,机枪驮马40余匹,是被旅团长们骑走了。
当日,毛遇风派去两列空车接运汲金纯师,又将战争结果向沈阳报告。我同李杜就在万家屯宿营了。时交午夜,张学良、张作相派朱继先乘专车来探消息。我们又召开第三次五人会议,决定派于琛澄同王之佑随朱去绥中,向二位军团长报告战斗经过。这天早5时许,在绥中车站列车上见到张学良、张作相,报告完毕,随即会商以后对策。会商决定:一、第五方面军仍向山海关外撤退,准备对东进郭军迎击;二、派王之佑率参谋副官人员各一部,即乘火车向后方察看防御阵地,布置防御;三、山海关和万家屯俘获的4个团,交由朱继先运送到沟帮子改编;四、二位军团长去山海关视察宣抚。更电令阚朝玺先将所部在承德集结。张学良军团长还要去秦皇岛约郭松龄面谈。
当我们在车中会餐时,我适同张学良对面,我曾问他:“老郭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你事先是否知道?”他回答的大意是:“老郭由日本回来,就表示不愿再打内战,到天津后就装病入了医院。前几天我到医院看他,他很气愤地对我说,东北的事情都叫老杨(指杨宇霆)这帮人弄坏了。这次江苏失败,让东北军断送了3个师,使奉军声誉扫地。败了回来还包围老将(指张作霖),再叫我们去卖命,给他们打地盘子。打下来地盘子,又得被留学生抢去,这个炮头我是不想再充当了。”我又问张:“他要怎么样呢?”张学良说:“老郭说非得赶走这帮留学生不可,让我们来干。”我事后从这句话想来,以小张代老张,以郭代杨的传说,张学良是可能预知的。我最后又问张:“那么对国民军的问题呢?”张回答说:“老郭说他愿意担任谋求合作的使命。”从这句话看,传言郭妻韩淑秀从中活动不为无因。但在军阀争权夺利中,往往是不守信义的,更谈不到个人之间感情。因而临别时,我请张行动谨慎,不要专重感情,遂分途去干事。
我们由山海关北撤,在六股河、沙后所、兴城等地视察地形,均以条件不合未予布防,最后决定在连山设防阻击郭军。
连山,即今日之锦西,它面对葫芦岛,有铁路支线可通。1922年,奉军战败时,为防止直军进攻,曾由姜登选在此构筑防御阵地。我们到达后,向当地警察所和农商会探询,得知阵地无大破坏,即督率军民尽快修补;并就现有兵力,做成防御配备略图,送呈军团部核定。这时,第五方面军团部已撤到锦州,步兵第十旅撤到连山,炮十团与步兵第二十六旅和汲金纯师,均在铁路输送中,于琛澄率赵芷香旅暨陈锡九团,已到兴城县境的红崖子镇。这些大兵连续不断地开到连山,连山和左近居民的恐慌是可想象的。而天公又不作美,百年难见的大风雪提前袭来,弄得上万军民十分狼狈。正在这种情况下,一天夜间,我们接到张学良、张作相联名的命令,令我将连山镇焚毁。我将命令严守秘密,急去向李杜求计。他看过电报向我说:“这是给你的命令,得你拿主意啊。”我说:“连山上万居民,都是你我乡亲,能看他们在数九寒天里无家可归吗?况且这样天寒地冻,战事不能持久,一时有利,后患无穷。目前部队初到,还需占用民房,我看这个命令是不能立即执行的。”李杜同意后,我们立回连山,通知居民疏散。居民在雪深三尺的情况下,被迫疏散,儿哭娘号,颠沛流离的苦况,真是惨不忍睹。适汲金纯师先头部队下车,我遂以民房汲师尚在利用,暂缓执行命令为借口,电复二位军团长。
次早,于琛澄率骑兵到达,于是第五方面军在连山的防御兵力配备如下:
左翼汲师:在左起皂篱山头下,中经稻池、铁路线,右至东山脚下,占领阵地;炮兵位于皂篱山头;师部暨预备队位于营盘。
右翼十五师:在左起东山脚下,右至小虹螺山前道口,占领阵地;炮兵在信家屯右前方棱线后占领阵地;预备队位于老官堡西山下,师部位于老官堡。
骑兵十六师(赵旅和陈团):警戒韩家沟到茨儿堡之线,师部位于茨儿堡。
第五方面军团部率工、辎营,位于高桥镇。
在我军进入阵地第二天,万福麟师的梁忠甲旅开到连山,遂军团预备队位于塔山。同时得到通报,原在京榆大道上的骑兵,万福麟、张九卿、穆春各师和汤玉麟旅,均经由喜峰口、冷口、新台边门,退向锦州,其先头的汤旅和万师,已达锦西县。这天下午,郭军始到兴城,当夜和次晨,就同于琛澄指挥的骑兵,不断冲突,晚间逼近连山,展开进攻形势。
郭军开始攻击的第一天,全线兵力不过三师,炮火虽比较占优势,但只是遥击,毫无进展,看起来士气很是不振。我们军团里,就有提出乘机反攻的建议,办法是派右翼李桂林旅出击,由于琛澄师协力反攻,电令万师、汤旅从后方进占兴城县。这样,就可在首山、连山、小虹螺山到海边的小地区里,把郭军一网打尽。张作相主持慎重,未立即采纳。这天深夜,富双英团长又背叛了郭松龄,率该团(约欠一营)向刘宝麟团投诚,经军团长许可,从信家屯开驻塔山。这时,又有人建议,即以富团作引导,派十五师的两个李旅和于师,开始三点反攻。张作相仍持慎重,未立即实行。又将富团由火车输送到沟帮子,交张学良接收扩编。这就失去了两次反攻的机会,造成全线败退的结果。
辽西的气候,农谚称:“小雪封地,大雪封河。”这时将到霜降节,就惯例来说,河都封冻不了,何况渤海。但在连日大风雪之后,气温逐日降低,就在富团投诚的次夜,皂篱山下的海面,突然封冻,行人可通。郭军利用这个机会,拂晓向汲师左翼进攻,占领白马石阵地。在汲金纯首先乘火车逃走的影响下,他的师预备队,只在炮兵阵地线上,做了数小时的抵抗,到上午10时,白旅阵地全线失守。军团预备队梁旅扼守铁道线,掩护汲师撤退。中午,李梦庚旅也全部退出阵地。于是从连山到营盘的铁路线,全入郭军之手。张作相乃下令全线撤退,他也乘火车退向锦州去了。
我从前一天(即富双英团到塔山这天)受军团长命令,本着三点出击的计划,去到前线视察,并征求师旅长们意见。我同上校参谋关成山、少校副官李春曦等七人,从高桥乘马出发,先到塔山视察富团,又到前线同李梦庚、李杜等联系,他们均主张反攻。这天夜间我们宿在信家屯。次早2时,由信家屯经过炮十团阵地,中午同李桂林相见,便由这里向于琛澄通电话,他们都愿在明早反攻。但在我们回老官堡的途中,先听到左翼枪炮声甚炽,不断接近,等到信家屯线上,又见李杜旅的邢团部队向下撤退,待到同张集贤会见后,他即告知我全线撤退的消息,并传达军团长在撤退时给我的命令。命令的内容是:本军团放弃连山阵地,绕道虹螺岘至义县,向新民县集结,令王之佑负责会同张集贤,立即将右翼各部队撤出阵地,从速撤退。至此,我才知是因郭军从海面冰上进攻,左翼败退,致使全线撤退的。
我们立即用有线电话通知于琛澄和李桂林。入夜,李杜、梁忠甲先后来到老官堡,遂以步十旅作先头,向虹螺岘前进。在大雪封山、沟满壕平的地形下,人仰马翻,炮车颠伏,行军的困难情形,一言难尽。幸而皑皑白雪替我们照明,毫无迷途,拂晓到达虹螺岘镇。到这里,我们遇到了穆春的骑兵师,更得知张九卿师即在他们的前面,互相联系后,他们先向义县出发。天明,我们又向班吉塔村前进,是夜宿在班吉塔村后的传家屯(原名龙王庙)。因为民团自卫,枪声时起。我乃从警察自用的电话线上,要求义县县长齐乡通知地方部队,勿加阻击。我们也传令各旅,要求严守军纪,再一天就顺利地到达义县西沟口了。于琛澄所率骑兵,已先我们到达义县县境。他告诉我们,阚朝玺已在义县城内,将城门紧闭,态度不明。于是我们同步兵五位旅长,开了七人会议,决定由我同张集贤等,先率通信骑兵一连,去义县同阚朝玺接洽,要求通过。各旅就在现地村屯整顿,得到通报再行前进。
当我们一行到达义县西关时,见到阚朝玺的熊参谋长,承他招待并指导我们去向西门。我就求他将通信骑兵连,安置在西关驻下。我们到城门前,果见城门紧闭,乃出名片,说我同阚都统是盟兄弟,要求进城。不久阚的胞弟阚旅长来到,令守兵开门,我遂入见阚朝玺。适穆春、张九卿二师长在座,我约略报告战事经过,并请求给我军通过义县,予以方便。阚首先告知我,郭松龄已到锦州,他派邱天培前往接洽,并问我的态度。我坦白地说明,我受张辅忱(张作相字)重托,只有服从命令,从速将部队带到新民。我并趁机劝他,说:“你也是第五方面军的一部分,应同我们一致行动。”这句话使他默然不答。在郭军反奉的事件中,如穆春、张九卿等人,就邱天培去锦州一事,都说阚朝玺别有活动。但从我和阚朝玺的谈话中,我认为阚无意反奉,并且他确认郭对他不能相容。而阚在义县迟迟不走,是因为他的部队尚在热河,企图在我们大军的掩护下,等待部队的到来。
这日夜间,我派副官到西关视察骑兵连,并将入城后情况,通报予各旅长,更希望同李杜等商议以后行动。
以上是第五方面军团在连山作战及其撤退的经过情况。
连山一役,就东北军的素质和装备来说,郭松龄的第三方面军的奉天军,优于张作相的第五方面军的吉林军;而两军人员数目相比,也是郭军稍多一些。但就官兵士气来说,总觉得郭鬼子不应反奉,这场战争是郭松龄所发动,遭祸害的是东北军本身和自己家乡父老,这是郭军士气低落的主要原因。虽因天时关系,郭军得到有利条件,取得一时的胜利,但对士气,无大鼓励。而郭松龄及其亲信人员,则顿觉大势已定,颇为骄盈,因而在继续进军上,又由于铁路已被破坏,交通阻塞,很是迟缓。郭军到达锦县后,即大事分封,并拍发通电,骂起大街来了。
据阚朝玺说,郭松龄通电(原电文我未见)谴责张作霖实行军阀统治,连年从事内战,穷兵黩武,祸乱中国人民。可是郭自己现在却掀起内乱,祸乱桑梓,要以武力取而代之。郭通电中又说张作霖横征暴敛,破坏经济,扰乱金融。可是郭自己就是交易所的大股东,一贯扰乱金融,使无数商民日益穷困。这次内战后,奉票一落千丈,无法收拾。郭说留学生争夺地盘,把持要津。而他自己的亲信,却正在你争我夺,喋喋不休。据闻,郭松龄计划在其统治东北后,其第一军军长刘振东,预定代吴俊升接收黑龙江,第二军军长刘伟,预定代张作相接收吉林。举凡东北要津,均已内定有人。这样分封,自然要产生僧多粥少挑肥拣瘦的矛盾。既然僧多粥少,就要把旧的多去一些,于是旧东北官僚,由于自危而团结起来。既然挑肥拣瘦,就使内部不和,分歧日深。所以郭松龄在锦县分封的数日中,其内部情况是:得意的忘形,失意的退缩,利欲薰心,斗志消沉。因而在军事行动上,趑趄不前,给第五方面军及其他奉军部队以充裕时间做准备,得以在其后的新民战役中,造成以逸待劳的有利形势。
郭军到锦县时,将原有的5个师改为5个军,即:第一军军长刘振东(他是郭松龄在陆军速成学校的同学),第二军军长刘伟(他是郭在陆大时的同学),第三军军长范浦江(他是保定军官五期生),第四军军长霁云(他是郭在速成的同学),第五军军长魏益三(他是郭在陆大的同学)。郭又将原任参谋长的郜汝廉(他虽是郭的旧友,但为张学良任用的)调充副官长,另以炮兵司令兼炮一旅旅长邹作华任参谋长(他是日本留学生,是张学良任用的)。从这些人员的调用来看,就证明郭是任用私人,排斥异己,因而惹起内部的纷争,不能同心协力,以致在新民战败,只身逃亡。
我们在义州整顿三日期间,郭军并未遣部队前来干扰,因而使我们得以从容地将所有部队编整就绪。检查损失,除野炮遗弃殆尽外,武器无多损失,兵员伤亡还不到百人。阚朝玺的部队,在卫队旅之外,又来到了姜向春的一师,这时第五方面军的兵力比在连山败退时增多了。第三天的午后,我同于琛澄、李杜等师旅长们议定,于次晨依骑兵十六师、步兵十五师、汲金纯师、梁旅的顺序,从义州出发,沿烧锅营子、魏家岭、四堡子、白土厂门、新立屯、芳山镇、腰富堡、王三虎屯路线,向新民县集结。这天夜间,我同阚朝玺商定,他率所部也同日出发,通过清河门,向新民前进。
次早1时,各部队开始行军。再一天就全部通过了医巫闾山险阻的魏家岭,士气大振,各部队的秩序,颇为整肃。这天下午3时,接到于琛澄通报,他们通过四堡子时,遭遇敌军骑兵一连的阻击,立即将其击退,安全通过了。又据居民报称,在四方台有郭军新到步兵一团,请加注意。于是我们旅长级又开了临时会议,决议由步十旅同炮十团担任扫除当前敌人的任务,掩护全军通过。一小时后,步二十七团就在四堡子驱走敌军骑兵,转向四方台敌军进攻,炮兵向山上阵地射击,掩护着各旅通过,到午夜任务完成,步三十九团撤到白土厂门。在这一战役中,我军官兵还是斗志昂扬,尚堪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