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为物，何物也？杳兮冥兮，其中有精；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欲望见而无可见，欲望闻而无可闻，欲言而无可言，欲名而无可名，然则道有体乎，曰有，道有状乎？曰有。道有感觉乎？又曰有。则道又非虚无缥渺者也，亦非以温散放荡者也。视之则无形，听之则无声，然何以参天地，生万物，生生而不已，化化而无穷哉。我敢质直而言之曰，气而已矣。天得此气而上升，地得此气而载重，人得乎此气，则至大至刚，所存者神，所过者化。在儒所谓浩然之气，在佛所谓真空之填，在道则为聚顶之三花，朝元之五气。三花者，精气神也，其用功，则炼精以化气，炼气以养成神，炼神以还虚。所谓虚者，则仍居于气，故三花中以气为主要，由此气以散之四体，运之五脏，乃各就其部位方向，由一而化之为五，遂使心肝脾肺肾之蕴藏，形为青黄赤白黑之五色。使由一而化之为五者，复由五而返之于一。所谓元者即一也，一者即气也，气者即道也。有生以前，谓之先天之气；有生以后，谓之后天之气。由后天以返乎先天，即由凡气以归于元气。气返元而道成，故道即可谓之气化，精之流化赖乎气，神之归宿接乎气，此精气神之交相为用者也。由气以鼓动之，由气以培养之，由气以驱使之，由气以消纳之，由气以变化之，然后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由气以生光，则有日月星辰以昭明；由气以凝体，则有山川河岳之渟峙，由气以现乎种种之形色，则有动植潜介之孳育。气与气相接以成声，气与气相感以成臭，气与气相互以成味，乃使天上天下，群生万汇之荣华枯萎，循环消长之机括，悉以此为其橐龠，为其枢机，然后一切世界，无不为其包罗，为其化育，不谓之道不可也，即不谓之气亦不可也，然则道与气，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论其形质之流行，则可以气名之，论其事理之表现，亦无不可以道名之也。故曰：质直以言之，道即气而已矣。是在同人之善于融会了解，不可拘于一隅，又不可囿于一端而求之也。庶乎气可以养，道可以成，而气之真象，道之真理，亦于此而俱明矣。
性命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教者教以道也，道者性与命之功用也。天之生人，有性即有命，受命于天曰性，还性于天曰命，有命方可以率性，有性方可以立命。故性与命，皆有属于天者，亦有属于人者。属于天者，先天之体；属于人者，后天之用。故性有天授之性，亦有人为之性；命有天赋之命，亦有人立之命。性之体用前已说言之矣。惟命也者，似与性有同然之体，而确有异然之用，故天授之性，本为浑浑噩噩；而人为之性，则有善恶之分，然天授之性，可邮而不可见；人为之性，不可见而可见，必也返本还原，由人而仍返于天，始足以见性之真。天赋之命，不可逃而可逃；人立之命脉，可逃而不可逃，必也积德累行，人定亦可胜天。故性者有定者也，命者无定者也。天赋之命，本为一定，有时而不能限定；人为之命，本为无定，其实则确有所定，故修性以返诸天为功，修命则以求诸人为的。君子居易以俟命，此即守天赋之命，而居以俟之者也。乐天而知命，此言知天之命，而自得其乐者也，然而天之所命，或就二气而赋之，或就五行而规之，皆就自然之定数，而为自然之定命者也。倘我之修持，能不限于阴阳二气之中，超然于五行生克之外。命将衰也，修德以礼之，数将至也，积德以挽之。此即天人消长之机，亦即吉凶趋避之法。易曰“修身以立命”。命而可立，则非全操之于天也。可知，命而能立，则可藉人为也。又可知，孔子罕言天命，实以命之为理甚微，而命之变化无定。知命者不立乎严墙之下，此即言烛机于命之先，而避其危险也。故言命而先言孚性，所以示修持之路，见性而可以夺命，所以见造化之机，子在闾“何敢死”，使颜无立命之功，敢自操其生死乎？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使孔圣无立命之功，敢自夸其生德乎？三教教人，皆言性而不轻易言命，实以性之功全，性之真见，则命之立，司随之而定也。但论修身之大道，修性者固不可不兼修其命也。同人果能于八德功夫，完全身体而力行，则性命之功自不待烦言而定矣。若不知积德，不知率性，而妄欲造命，则倒行而逆施，决不能必其效验也。本社同人等，道念尚坚，进德尚猛，故将性命原理，略一论之。尚其细心体会，勿迷于妄，勿入于邪，庶不负先哲设教之至意也。
性命二
本社讲道，曾将性命原理，略示一二。但立命之方，其法极简，其机则甚微，其理极显，而其功则甚难。稍有所偏，则入于旁门左道；稍有所疑，则变为野马尘埃；稍有所固执，则为流金烁石；稍有所放肆，则为飞絮飘蓬。故自古圣人之言立命，皆以修身为本。而修身之大要，即所谓正心也，诚意也，格物也，致知也。然格物致知，系就外功而言之；正心诚意，乃就内功而言之。物可格，则物之理无不明，物之形色状态，无不了然，方不为外物所移矣。则知可致，而知无不尽，凡世之****、形相、无不洞然。物既不足以移其志，则情与事更不足以动其心。一切世间事物，皆能以吾之学识，判别其始终，洞明其成败，辨识其真伪，自无可以为吾蔽者，自无可以为吾惑者，举世之事事物物，吾已皆足以了之，吾已皆足以化之，吾已皆足以解脱之，利用之，借其情伪，以反鉴吾心，就其形相，以止定吾意，然后因表以测里，由外心达内。吾之心，随缘而止，如秋水之在池，如皓月之丽空；吾之意，有触即通，如川流之不息，如云游之无往。则吾身已有完全自主之权，吾之命自有不受人操之妙。斯道也，即易所谓穷理，盖性以至于命也。易起于八卦，而卦起于乾坤。乾则易，坤则简，易简而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得，而命位乎其中矣。然则命之可立，固亦天下之至道，不易之常经。若方士之泥于陈言，必致认假为真，流于搬运采战之术，曲儒之囿于成见，不知以常观变，遂有迂谬拘泥之谈，不独不知其所以立，且亦不知何者为命，以之求道，不亦南辕而北辙乎？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故命者不可不知，而非人人之所得而知，知且不能，何有于立。此皆不明乎命之原，亦即未穷乎易之理，未尽夫人之性，与物之性也。如此则己之性何以尽，己之命何以立哉？本社恐人失于毫厘，差以千里，故再重言以申明之。同人亦可以知所止矣。
天人之理
好生之德，出之于天，而成之于人；悔过之心，出之于人，而应之于天。天与人，本同其德，则人与天，应共此心。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天之所行，本以民为转移，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天之所罚，亦由于人之感召。故天与人，虽巍巍乎其莫能及，默默焉如有所闻，而人与天，实息息可以相通，心心可以想印。天虽高而在上，所隔者其势，而所同者其德；人虽伏而在下，所异者其位，而所格者其情。天之为象，昭昭也，而人生之初，其性亦昭昭；天之为德，穆穆也，而人性之初，其象亦穆穆。天有日月星辰，以垂其象，人亦有耳目口鼻，以宣其情。天之不坠，为大气所包举，而人之有灵，亦必藉元气以涵濡。故人之清气，受之于天者也，由气之内，而透一线之光明，即所谓性也。受天之气以生，亦即见天之性以灵，人能传之千古而不朽，遗之万世而常存者，固为浩然之气，实出于本然之性。未有我身以先，先有我之性；既有我身之际，乃有我之气。十月胎在母腹，系接母之气以为生，迨夫呱呱落地，受天之气、以及于我身，乃为我身之元气，天之气入于我身，而发其灵明，乃为我身之本性，故气之初接，有清而无浊，性之初见，有善而无恶。及由天以接乎地，乃由空明而具乎凝重，以致风寒燥湿之气，纷乘于我身，而人世间之声色臭味****之现象，即触于耳目口鼻身意之间，而我身之喜怒哀乐忧惧之情亦纷起，欲夺我性之本位，于是气之为气也不纯，斯性之为性也，尤不一致，与天相通之气息，日离而日远，既不能与天合其德，自不能与天通其情。于斯时也，有感觉而悔悟者，则就其原来之路，以返其固有之天，仍可以返其本而归其原。若执迷而不悟，则其人且无以明生有自来之途径，胡由而上通于天，卒使气日以杂，性日以漓，神则漂泊而无依，精亦澌亡其殆尽，人不能成其为人，更何能与天相感应，与天相参互哉。天人交感之理，如斯之明且确，而世之治乱，本为人之善恶所造成，则天之兴废，即以人之邪正为予夺。本社感天步之艰难，慨世运之杌陧，并叹人心之奸诈，故略将天人之理，加以训迪。同人作修道之本原观，也可为教世之方法观，亦可。至关于性之原理，改日再详论之。今日不过因感慨之怀抱，为研讨之言论而已。
佛性
世人礼佛，莫不以佛为济世度人之宗主，亦莫不以佛法为济世度人之实筏。故欲登彼岸，无论其乘大乘之船，乘小乘之船，必藉我佛之引度，始可大以成大，小以成小。故称颂佛法者，曰无边，曰无量，曰不可思议。俾人知欲成乎佛，非得佛之法，不足以成也。即佛之欲度乎人，亦舍佛之法，不能以度也。究之佛有相乎，佛无相也；佛有法乎，亦无法也。何以征之，佛固明明告人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佛又告人曰：“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佛既无相，何来非法，佛既无法，何有于相？无法无相，然则佛之济世也，度人也。是佛济之耶，佛度之耶？抑非佛济之耶，非佛度之耶？吾知其皆是人之自济，而自度之也。盖佛能教人以成佛，佛不能驱使人以成佛；佛能宣示佛之为佛，由于佛之自成为佛；佛不能限定人之成佛，同于佛之自成为佛。夫佛之能成为佛者，实因佛之忘其为佛也。佛以佛法教人，只说佛之经过，佛之觉悟，佛之了彻，未尝指定以何种法，得成为何种佛；亦未说以何种法，能修成何种佛。一佛二佛，三四五佛，佛之地位不同，佛之所以为佛者亦不同。佛然而追本穷源，仍不外乎佛者觉也，自觉以觉人之谓也。故八万四千法门，法有不同，而佛无不同，万五千佛，千五百佛，又可谓佛虽不同，而法无不同。盖佛本无法，有法即非佛，佛之有法，为下愚而言也，为幻境而言也，为假定而言也。其实人人可以成佛，人人皆有佛性；人人不能成佛，人人昧此佛性。故佛之为佛，吾敢言之曰，非佛成之，而自成之也，非佛法成之，而自性成之也。惟人人有佛性，故人人可以成佛；亦即人人可以济世，人人可以度人。佛将佛之为佛，使人人明之，盖悬而以待人之学佛成佛，而非为人而设其的也。同人欲思成佛，必先学佛，欲思学佛，必先知佛之所以为佛。今日本社略论其概，同人归而求之，必有余师矣。
阴阳善恶
天不能有阴而无阳，人不能有善而无恶。阳盛则阴伏，阴极则阳生，是二气之相与消长，互为倚伏者也。然何者属于阳，何者属于阴？其中实有妙理。善为恶之敌，恶为善之魔，斯二者不能并存，不能容纳者也。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其间又不能以寸。故求天道者，当识夫盈虚消长之极，求人道者，当明夫义利公私之辨。善属于阳，而恶属于阴，此可为譬喻之说，而不可强相附会。或谓性善，或谓性恶，此亦偏执之论，而不可着为定评。实则阴阳气也，善用气者，应取于其中。善恶性也，善养性者，当判乎其间。间即中也，中即间也。性之明也，善念起焉；性之晦也，恶念生焉。表现于事物之间，则或见为善，或见为恶。而念之初起，几不辨为善，不辨为恶，能于其发端之际，即有判别之力，强制之功，庶超凡而人圣矣。故人能不行恶事，而不能不起恶念。能旋起而旋灭，由少而壮而老，至于无人独居，无丝毫之恶念，则所禀者，自为纯阳之气。以身之阳气，而应乎两间之阳气，固行合而无间。即应乎两间之阴气，亦相辅而不至相妨。天为阳而地为阴，故人在其中，即可通乎上而接乎下，与天地参。其道不外乎是，天地人三才，以人为枢纽。人之卓越然可以自立，以善为指归，充善之量，则仁义礼智信，合乎五行；正大光明，合乎四时。天有八节，人有四象，人有四维，天人相通，大道在是，造乎至极，则为圣功。论其造端，则愚夫愚妇皆可得而知之，皆可推而察之。同人等欲求人道，合乎天理，必当三复斯言。
天地人物一道
同人诚心求道，抑知道之为道乎？盈天地，皆阴阳之道，阴阳即性命，性命具于人。学者能悟道之在心，则天地、阴阳、性命，无二道。常人瞒昧而不知，视天地为一道，人为一道，万物为一道，格不相入，焉知天地人物之为一道乎！故道之在天地间，无物不具，无处不有，上而日月星辰风雷云雨，下而草木鸟禽鱼虫，以及蠢蠕含情，有情无情，石隙土罅，山根海窟，无不有道气之流行生发。在在有造化，在在有天机。无有内外远近之阻隔，形上形下、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足之所至，身之所经，不在乾坤外者，总在造化之中。故曰：“头头是道也”，特人不知之耳。譬如天地，天无物不容不覆，对万物不恃德恩，万物亦不用图报。地无物不生不戴，泰岱华嵩之压，江湖河海之荡，鸟兽鱼虫之寄，树木草茨之穿，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无不能。高矣，厚矣，人能物我同观，即可与天为徒；细大不捐，即可与地为配矣。观夫日月，日昼升以照外，夜降以照内；月望前生明以照外，望后退明以照内。明外明内，总是一明。学者能视听言动以礼，贫贱患难素位，外诱不入，即日月之外明也；能喜怒哀乐中节，贱恶傲惰无辟，内情不生，即日月之内明也；忿惩欲窒，邪闲诚存，是与日月同光也。言夫风雷，雷刚而烈，风柔而远，雷风相搏，合而为一，刚柔相需也。人而过刚，进锐退速；人而过柔，畏葸避难，皆不济事。必也果决渐行，不躁不懦，毋怠毋绥，得其中和，攸往攸利也。论之四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各有代谢，周而有穷。论之道心，可进可退，可仕可止，能屈能伸，亦圆亦方，即与四时合其序。变动不居，周流六虚，吾身自有一天地，吾心自有一造化，而不为天地造化所拘矣。斯道也，何道也？即中庸不偏不倚不易之大道也。无如道不远人，人自远道，宜乎知道之鲜也，而况求道者哉，本社今日一席话，字字含有真理，处处示以天机，同人苟能心诚求之，神而明之，法天效地，虽不中不远矣。
道不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