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一年(1626年)正月,出乎意料之外,英明汗努尔哈赤竟然兵败宁远(今辽宁省兴城市)。明朝宁前道袁崇焕时年48岁,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且从来没有打过像样的大仗。而英明汗努尔哈赤从25岁时13副遗甲起兵始,披坚执锐,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来没有打过大的败仗。
不料,他却败在了这么个小人物手下。
而且,这次战斗努尔哈赤本人不幸受了炮伤。不在于一次失败,而在于努尔哈赤没有从失败的懊丧情绪中摆脱出来,反而越陷越深。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像我这样一个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显赫统帅,却败给了一个初出茅庐、孤守单城的无名道员呢?努尔哈赤感到羞愧难当,深自懊悔,寝食俱废,终至忧伤成疾。加之努尔哈赤旧伤未愈,痈疽突发。努尔哈赤感到体力不支,遂于六月二十四日,谕令诸子互相团结,勤理国政。七月二十三日,努尔哈赤病情加剧,不得不到清河汤泉疗养。八月初一日到达清河,急派侄儿二贝勒阿敏杀牛烧纸,祭拜堂子,求取天神和祖宗护佑。
四天之后,努尔哈赤感到身体略有好转,以为病体康复,便乘船由太子河顺流而下返回沈阳。八月十一日,当走到沈阳以东40里的叆鸡堡时,背疽突发死去,终年68岁。
努尔哈赤的灵柩由群臣抬入沈阳官中。此时关于汗位由谁继承的问题发生了激烈的明争暗斗。
英明汗努尔哈赤撒手人寰。在弥留之际,他心绪烦乱,不知所以,没有指定任何人为他的继承人,而只是给八王一个原则,即继承人由八王共同推举产生。八王究竟推举谁,他就不得而知了。努尔哈赤毕竟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他把这个难题留给了他的后人。他相信,经过实力较量和智慧交锋,脱颖而出的继承人一定是能够控制大局的强者和智者。
这也许就是作为人情练达且老于世故的英明汗努尔哈赤的英明之处吧!
努尔哈赤仅儿子就有16人,另有几位卓尔不群的侄子,还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孙子。可以继位的第一层次人选是儿子辈,第二层次人选是侄儿辈,第三层次人选是孙子辈。如果第一层次人选选中,那么,第二、三层次人选就自然淘汰。但是,第二、三层次人选因具有实力,所以就具有了发言权。他们的人心向背是起很重要作用的因素,不可等闲视之。
综合分析,竞争储位的当时具有四股力量,或叫四派。
第一股力量是代善派。代善是努尔哈赤的第二子。他的长兄褚英被处死之后,他便居长了。他随其父转战南北,因其战功卓著,赐号古英巴图鲁。后封为最高级的和硕贝勒,以序称大贝勒。凡重大战役,如萨尔浒之战、伐乌喇之战、灭叶赫之战、攻蒙古之战、辽沈之战等,他都成为努尔哈赤的左右手。他是一位富于谋略、勇于战事的战将,深得努尔哈赤的赏识。
同时,他是正红、镶红二旗的旗主。此外,代善还有几位战功赫赫的儿子和孙子。代善的八个儿子中当时有四个儿子,即岳讬、硕讬、萨哈廉、瓦克达,都是声名远播的年轻骁将。其中尤以岳讬、硕讬、萨哈廉为最。岳讬是代善的长子,智慧超群,勇猛过人,硕讬、萨哈廉也是如此。此三位贝勒很早便参与其父叔辈的高层次的政治军事活动,在后金国中享有特殊的政治地位。
代善的侄子杜度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其父为褚英。褚英被处死后,他便转向依靠叔父代善。杜度因战功累累,被任命为八旗旗主。
代善派的实力最雄厚,力量最强大。代善居长,又是嫡亲,且力量甚强。他如想要荣登大位,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他感到如真的登上汗位,其面临的形势也是十分严峻的。因为国内********尖锐,匡库空虚,民不聊生,百姓逃亡,国家靠军事高压得以维持。而且,宁远之战,后金军又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袁崇焕,明军又在声称反攻。在此情形下,宽厚的代善感到自己不是担当此任的合适人选,从国家前途考虑,于公于私,量人度己,他认为八弟皇太极应是合适的人选。
第二股力量是皇太极派。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是八大贝勒的四贝勒。满语贝勒可译为王,因此历史记载,也称四大贝勒为四大王,即大王、二王、三王、四王。皇太极是白旗旗主。是努尔哈赤爱妃叶赫纳喇氏的惟一的儿子。她很得努尔哈赤的爱慕,他们相亲相爱地共同生活了15年。她29岁不幸病逝时,皇太极才12岁,努尔哈赤痛不欲生。后来皇太极的出色表现令努尔哈赤感到慰藉。
努尔哈赤十分钟爱这个儿子。皇太极不负父望,智勇双全,能征惯战,在萨尔浒之战、辽沈之战、广宁之战及古勒山之战中,他都出谋划策,身先士卒,起到了关键作用,成为努尔哈赤不可须臾离开的得力助手。
努尔哈赤非常关注皇太极的安危。在攻打沈阳时,因后金将领雅颂脱逃,皇太极杀向敌群。努尔哈赤担心皇太极发生意外,责备雅颂说:“我的儿子皇太极,父兄依赖如眸子。因你之败走,使他不得不杀人敌兵中,万一他遭到不幸,你之罪必千刀万剐。”痛子之心和爱子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爱之甚深,所以要求也愈严。努尔哈赤对他的些许缺点也绝不放过。有些时候,皇太极对来探视他的哥哥不去礼送,而他哥哥的孩子却很礼貌地送他。这样的事让努尔哈赤知道了。他批评皇太极道:“这样行事,是贤明的表现吗?”像如此细微的毛病努尔哈赤也要予以纠正。他是把皇太极作为未来的继承人而加以严格要求的。在父亲的严格管教下,皇太极也确实成长为一个难得的人才。
皇太极凭借自身的实力,又得到代善派的强有力的支持,因此,皇太极作为继承人的竞争砝码无疑是加重了。
第三股力量是阿济格派。这一派主要是21岁的阿济格、15岁的多尔衮和13岁的多铎三贝勒兄弟。他们的母亲是大妃乌拉纳喇氏,是努尔哈赤的宠妃。她此时37岁,正当盛年。子以母贵。努尔哈赤在世时,即把正黄、镶黄二旗交给阿济格、多铎率领,此二人成为权势煊赫的旗主贝勒。但他们毕竟年龄尚幼,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有阿济格步入青年。这一派因为努尔哈赤生前的关注,获得了特别的恩宠,取得了特殊的地位。因此,他们也有可能成为继承人。但平心而论,论实力,论资历,论军功,他们都不如前两派。
第四股力量是莽古尔泰派。莽古尔泰是继妃富察氏之子,是谓三大贝勒,也是正蓝旗旗主贝勒。富察氏因罪被贬,莽古尔泰为讨取努尔哈赤的欢心,竟然手刃其亲生母亲,从此在世人面前败坏了自己的形象。弑母之人,何得为君?而他的弟弟德格类也受此牵连。
除前述四派外,其他的儿子或为侧妃所生,或为庶妃所出,都先天不足,没有继承汗位的可能。而二大贝勒阿敏是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之子,属侄儿辈,也失去机会。阿敏派也只能观风而已。
综上,这四股力量最终要看代善派的态度。代善一言九鼎,决定乾坤。形势严峻,情况紧急,人心藉藉,人言汹汹,在这个关键时刻,代善显示了一个政治家的风度。他从满族的民族利益出发,从后金国的国家前途着想,以安邦定国的重臣的身份,不负先父重托,当机立断地决定由皇太极继承大统,荣登汗位。
在决定皇太极登基的过程中,代善的儿子岳讬和萨哈廉起了很大作用。在努尔哈赤病逝当天的八月十一日,此二人经过慎重商议,决定向其父代善提出建议。他们直言不讳地告白:“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么重大的事,应该尽快作出决定。现在皇太极贝勒无论才能和德行都是举世无双的,深得人心,大家都从心里信服他。他应该立刻继承汗位。”代善听后非常高兴,当即爽快地答道:“我也想到这儿了。你们说的话。正合我的心意。”双方一拍即合,然后由代善主持,三人共同起草了一份劝进书。
第二天,大贝勒代善召集诸位贝勒和大臣共同讨论这份劝进书。他出示了事先准备好的劝进书,让大家阅看讨论。这次参加会议的人都是对推举继承人有决定权的人。除代善外,尚有二大贝勒阿敏、三大贝勒莽古尔泰,以及阿布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讬、硕讬、豪格等。讨论后,大家一致高兴地表示赞同:“好。”
他们向皇太极呈上了劝进书。不料,皇太极坚决拒绝。他诚恳地说:“先汗没有让我当继承人的遗命,况且诸位兄长都健在。我哪里敢于越过诸位兄长而得罪上天呢!我如果继承了汗位,倘若对上不能尊敬兄长,对下不能爱护弟辈,国家得不到治理,人民得不到安生,赏罚得不到明断,善政得不到实行,这个重任确实太难承受了。”皇太极的表白道出了某种实情。皇太极说罢,又再三坚辞。
拒之愈坚,劝之愈诚。诸位贝勒贝子也坚决地说:“国家怎么能没有君主呢?大家已共同作出了决议,请你不要固执地推辞吧!”皇太极仍然坚决婉拒,从卯时(早5时至7时)直到申时(午后3时至5时),不得已终于答应了。被尊为天聪汗,以明年(1627年)为天聪元年。
皇太极虽然顺利登基了,但这场权力斗争尚未结束。
事情还没有完。作为皇太极继位的组成部分,又上演了一出令人扼腕的悲剧。
天命十一年(1626年)八月十二日,晨曦微露,诸贝勒匆匆来到大福晋乌拉纳喇氏阿巴亥的寝宫,叩见阿巴亥。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们很礼貌地对阿巴亥直言道:“先帝归天之前,曾预留遗育给我们:‘如果我一旦离去,一定让阿巴亥随我而去!’”阿巴亥乍听此言,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看起来,遗言的真实性不容怀疑。阿巴亥毕竟不同别的女人。她略微沉吟,便冷静下来。然后便寻找借口,希图支吾过去,不去殉夫。然而诸王毫不松口。他们表情僵硬,神态木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断然道:“这是先帝的遗命,任何人想要违背也是不行的。”那即是说,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是爱莫能助。
美丽的阿巴亥面对着跪满一地的诸王,凝神片刻,她才终于醒悟,努尔哈赤的遗言便是置她于死地的上方宝剑。任何人也救不了她,何况诸王也不想救她,她是在劫难逃了。既然如此,她就要死得漂亮,死得明白。
她不慌不忙地来到内宫,梳妆打扮,戴满闪光的珠宝,穿上华贵的礼服。她款步重回大殿,满身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然后对诸王悲哀地啜泣道:“我自12岁侍奉先帝,享尽了荣华富贵,到如今已26年了。我实在不忍离开他,所以,我决定跟他一同去了。我留下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多尔衮、多铎,请诸位兄弟好好对待他们。”因为长兄阿济格已是17岁的青年,所以阿巴亥没有提到他。
诸王被感动了,眼含热泪地表态道:“两个幼小的弟弟我们如果不好好对待,就是背弃自己的父亲,哪有不尽心对待他们的道理。”于是阿巴亥于早晨便毅然决然地自尽了,时年37岁。把她与努尔哈赤放到同一棺中,很快送出宫去。同时殉葬的还有另外两个妃子阿济根和德因泽。这个德因泽便是告密的那位妃子。她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大福晋阿巴亥是不是必须殉夫呢?我看不一定。当然,女真和早期满族习俗,夫死之后,妻妾是有殉葬的,但殉葬的一般是小妾,嫡妻殉夫是极为罕见的。阿巴亥是一位富于谋略、工于心计的贵族女性。她自幼便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宫庭生活的氛围中。这锻炼了她的意志,磨砺了她的性格,也培养了她的能力。阿巴亥的智慧、远见及权谋等,诸王都是了如指掌并谙熟于心的。努尔哈赤对她更为了解,甚至担心“留之恐后为国乱”。诸王亦视阿巴亥为危险人物。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如有其生母阿巴亥在,便如虎添翼,可释放出意想不到的能量,也许给他们带来某种潜在的危险。因此,诸王便冷酷而坚决地执行了努尔哈赤的遗言。
诸王以努尔哈赤的遗命为借口集体对阿巴亥进行了不着痕迹的政治谋杀。阿巴亥实际是这次权力交接过程中的不折不扣的政治牺牲品。
当然,从总的看,这次权力过渡基本是平稳而成功的。没有发生流血冲突,也没有发生暴力事件。从实践来看,努尔哈赤的策略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