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力量支持着超人的肉体坚韧呢？在出征宣誓大会上，有一个名叫伊小云的新解放战士，走到被******杀害的父母灵前，禁不住大哭起来：“父亲，你死的太冤啊！国民党抓兵，你出过三次行利钱买我，可是第四次你没能买动。你还不起钱，我离家三里路你就叫逼死了。你现在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啊！现在共产党把我救出来了，我参加自己的队伍了，我非给你报仇不可！不消灭蒋贼，我对不住你啊！”
一、踏破辽河千里雪
兄弟部队
新年前后，我随军横跨冰冻的辽河平原，和万马千军擦肩来去，日夜滚滚的脚步声和炮车轰隆声，在无边的雪野，闯开一条条坦阔溜平的雪道，指向沈阳。不时听到战士们这样欢呼：
“看，兄弟部队来了！”
没有亲身经历“三下江南”和“四保临江”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句话的全部感情的，去年这个时候，蒋匪狂吠着“到哈尔滨过年”的严冬，保卫人民的东北首府的部队，正在炸毁松花江北岸的铁桥，拔掉铁轨，破坏路基，在封冻的公路上挖掘防御坦克的冰壕。而被隔绝的南满，蒋匪正在向仅有的临江地区猛扑，嗥叫着要把人民解放军“撵到长白山去吃石头，撵到鸭绿江去啃冰块！”粉碎了敌人三次进攻的临江保卫者，许多人还穿不上棉衣。战士们挤在冷雪压塌的荒山马棚跟前吃着冰饭团。“四个县城，一座山头，两道荒沟”，这就是所有的地区。而敌人又以九个师的优势兵力，作第四次猛犯了。当天空似乎还是黑暗的时候，当坚持南满地区似乎绝不可能的时候，战士们只有一个呼声：“打出去！”他们决心“打大仗，打恶仗，打硬仗”，要把敌人碰个七零八落，他们坚信：“哪怕南满的部队拚光了，北满兄弟部队也会打过来收拾敌人的。”因为在松花江也只有一个声音：“打出去！”正是这种人民军队的英雄气概，把严冬的恶战引向今天的大进军，把东北战场从松花江畔和长白山麓推移到辽河平原。隔绝了一年的兄弟部队，终于到沈阳的大门跟前会师了！
“看，这就是专打新一军的北满老大哥！”“看，这就是新六军的死对头‘打虎能手’（匪新六军自称‘虎威’部队）！”战士们边走边说。敌机正在跟踪扫射轰炸，进军行列的对空射击正在震响雪野，大伙仍然按捺不住见面的狂欢。我们经过刚被轰炸的屯子，屋里忽然跑出来几伙战士，端着开水追送上来，有的硬拉我们到暖屋里一道吃饭：
“都是阶级兄弟，别客气。咱们盼了一年啦，不够吃，再做！”
一个风雪怒卷的晚上，我们半道上和另一支队伍纠缠住了。趟开的大道刮满厚雪。正走不动，对方忽然一声口令：“靠左边走！”他们立刻闪到雪上前进，把自己踩开的小道让给我们。
人民战士
沈阳腹地不乏稠密的大村庄。可是改变了三次宿营地，也找不到住处。我们到住满了人的院子稍为避避风，一个连长立刻集合队伍说：“咱们今晚全睡地铺，把热炕让给兄弟部队。好不好？”满院响起一声“好啊！”我们便被他们拥到暖房里来，他们争着给我们扫掉浑身凝结的雪花，敲打靴鞭上沾结的雪块，问我们歼灭敌人“王牌军”的经验。一个参加过保卫临江的连指导员，向我介绍他们这个连队的装备：
“新六军一个班两支冲锋式，咱们班长，小组长各拿一支；它一个连九挺美式轻机枪，咱十二挺也是他爹的美国造，它一个连两门六O炮，咱也两门，咱们的掷弹筒它可没有哩！”
这个连，一年来战斗十次以上，俘虏敌人二四一四名，缴获机枪五二挺，冲锋式一一五支，火箭炮九门，追击炮九门，六O炮七门，长短枪六六二支，创造了“东丰连”的光荣称号，出现了一四九个人民功臣。这位指导员这样结论说：“人民战争就是胜利！现在咱们四满大军来会合，大胜利就在眼前了！”
公主屯战斗前夕，各个连队举行了新年回忆晚会。以攻坚闻名的“团山子连”，挂起三面鲜红的战斗奖旗。这是在城子街，四平，吉林团山子三个强攻战斗中得的奖旗。他们计算过去一年战绩，总共歼灭了敌人五个连。指导员问大家：“怎样得来的？”全连一个声音：“打来的！”
响亮的回答使我想起一句名言：“走出主动，走出胜利！”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的指挥意图，正是肉体坚韧的人民战士坚决完成的。
开始是零敲碎割，继而一个团一个团地干净消灭，最后创造了北满整师歼敌的纪录。整个“三下江南”该走了多少路啊！
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三番五次地扑空，包围好了又突然撤围……战士们两条腿便没日没夜地走着，双脚打满血泡，打开裂口，血水渗透毡袜，在脚上冻成冰壳，走一百几十里地不吃口饭，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住不上房子——一旦发现几天强行军突然扑空，战士们依然毫无怨言地说：“敌人逃了这次，逃不了下次；能走路，不愁打不上敌人！”好容易把敌人包围住了，一个命令，队伍又摔开远远的，他们便说：“这是总部爱惜士兵，没把握歼灭的仗总不叫咱打。”“反正走路再苦，也死不了人，有人在，就能报仇立功！”等到队伍向着炮声急进的时候，一切肉体的痛苦顿时忘的精光了：“准备放手打吧，‘好买卖’可盼到啦！”战土们这样形容松南战役（第三次下松花江南，全歼敌八十八师）：
“咱们原来是使的，‘回马枪’啊：一个大踏步摔过江北，把敌人拖到江边；又一个大踏步摔回江南，敌人就装到咱的口袋里了！”
亲身的体验使人民战士坚信：能走路就能打好仗。“打仗要做英雄汉，行军要做铁腿将。”这是遍及全军的誓言，今年辽河大雪为七、八年来所未有，千里平原不露一片黄土。朔风刮起遍野积雪，把趟开的大道埋没了，而滚滚雄师还是川流而过，用双脚踏出新的道路。靰鞡踏破了，光着脚走；脚板的血泡沾成一片，咬牙挺着；双脚肿的穿不上鞋，缠上绑带一样趟雪行军。害眼的战士看不见路，便用绳子拴在腰里，让同志们牵着行军，宁肯在雪窝里跌来摔去，不愿离开队伍一步。勇士们只有一个决心：
“指到哪里，打到哪里！”
阶级的硬骨头
什么力量支持着超人的肉体坚韧呢？在出征宣誓大会上，有一个名叫伊小云的新解放战士，走到被******杀害的父母灵前，禁不住大哭起来：“父亲，你死的太冤啊！国民党抓兵，你出过三次行利钱买我，可是第四次你没能买动。你还不起钱，我离家三里路你就叫逼死了。你现在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啊！现在共产党把我救出来了，我参加自己的队伍了，我非给你报仇不可！不消灭蒋贼，我对不住你啊！”
复仇怒火使他变成“阶级的硬骨头”。在战场上，他叫树楂子从脚心扎透脚背，拔出脚他浑身疼的直哆嗦。可是他没让人知道，扛着机枪照样冲锋。跟着几天行军，伤口已经化脓，腿肿的穿不上鞋，他光脚走没掉下一步，—拐拐地还替旁人扛挺重机枪。班长硬要看看他的脚，才发现伤口肉全烂了，坏肉里塞满砂子。卫生员埋怨他：“为什么早不说？”他说：“我早说了，还捞上打仗吗？”第二天行军，大家硬把他拉上病号车，他悄悄爬下来又追上队伍。脚上只缠条绷带，一样坚持了三天行军。
“不怕你下雪刮风，挡不住我复仇立功！”
“你冻坏我的皮，冻坏我的肉，冻不坏我共产党员的硬骨头！”
这是响遍全军的出征誓言。武器上的红色“枪托铭”，写出了每个战士的仇恨和决心：“刺刀见血，誓报父仇！”“消灭死对头，要报血泪仇！”解放战士要立战功，打回老家算总帐；翻身农民战士要挖掉******这仇根，解放天下穷哥儿们。“创造阶级硬骨头作风，做一个光荣的******战士！”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和被俘不久的蒋军士兵，就这样变成所向无故的英雄。
威震中外的公主屯战斗前夕，敌人把东北大半兵力，集结在沈阳百里以内，又以其大半兵力十五个师，沿辽河摆开二百里的扇形阵势，企图驱逐沈西我军。就在这个时候，东北人民的强大兵团，突然向炮声雷震的敌阵猛插，将敌人的扇形左翼劈开。
敌人以十个师的援兵，解救公主屯之围，被我年轻的兵团堵在二十里地之外，突出地带被炮火炸的残雪焦黑，堵击部队始终屹然不动，把在坦克飞机掩护下的六次猛扑打退了。我围歼部队便在沈阳的大门跟前，横冲直闯，把钳形包围中的敌人割裂，包围，压缩。飞机整日在头顶穿梭轰炸扫射，而滚滚雄师还是傲然前进，连腰也不稍微弯一弯。年轻的人民炮兵，便和突击部队并肩逼近敌人，把阵地摆在前沿几百米的开阔雪野上。一年来缴获的美国火炮，从六O炮到野炮、榴弹炮，一个上午全部集中到敌人周围。尽管炸弹的烟火，弥漫了阵地，炮火还是照样猛击，连续三十分钟听不出单个的炮声。步兵便随着炮弹的排击，奋勇前进，虽然深雪没过双膝，冲锋道路上看不到掉队的人。
战士们冲得如此之猛，以至第一个扑到地堡跟前的时候，敌人还弄不清他是什么人，这个战士干脆说：
“我早知道你是一九五师，我就是你们的老对头，今天专门找你来了！”
猛攻敌军部的“东丰连”，两次失败了，连长已经挂了三次彩，咬着牙组织两次冲锋，也失败了，剩下一个班照样投入战斗，突击队就象尖刀一样，一把又一把地刺入敌阵，连续七次没有成功，小炮班和机枪班拿起步枪又猛打进去，把两百敌人最后歼灭了。孤胆英雄李家峰，当他第一个冲进敌军部时，满屋军官和护兵们还拿着短枪，阶级战士毫不犹疑地喝叱道：
“不准动，放下武器优待你们，你们的军官在咱后方多得很，我不怕死，共产党的队伍有的是！你们打死我不要紧，有的是给我报仇的！”
——正是这样的“阶级硬骨头”，以五十四小时的激战，把两个师敌人歼灭在沈阳的大门口。纵横辽河平原的人民军队，就这样地踏破了千里大雪，打新立屯，打台安，打辽阳，进出沈阳的卫星要点，钳住北宁线的咽喉地区，在足迹所到之处，为一九四八年创造新的胜利。
二、解放四平街
一昼夜
一九四八年三月十二日。四平街北郊。
黎明，解冻的日子，我跟上攻城指挥所的将领们，向三道林子策马驰去。总攻击的时刻到了。
泥泞的雪道，晚上冻结了，冰棱酥脆，遍野残雪。半个月来，四郊留下了多少脚印，多少车辙！
三道林子，是个土漫岗，连接市区，俯视全城，和敌人的防御重点油化工厂只隔一道小河。八日以前，这里还是敌人控制全城的要点，现在却成了我们的炮兵阵地。攻城指挥所就安在这里。
一到高处，整个战场立刻展现出来，多少部队正在从四面八方涌向四平啊！
统帅着整个攻城部队的将领们，半个月来，包围，压缩，集结兵力，调动部署，扫清外围要点——整个战场如同摆在手心。可是一到高地，也禁不住为大战场的气势惊叹起来。
好大的场面啊！
就是这个三道林子，两年以前，攻城部队曾经在这里打了四十天的保卫战，当时，我们在抗日战场苦战了整整八年，还没来得及喘一喘气，敌人便坐着美国军舰，穿着美国军装，拿着美国武器打来了。可是，敌人的王牌新一军攻了四十天，攻不动，我们现在只是两天就打了下来了。
人民军队有气魄把它放弃，就有气魄把它夺回来。
四平！四平！我们解放过你，保卫过你，忍痛离开过你。在那黑暗的日子里，当我们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一座又一座城市的时候，我们说：“我们还要回来的！”现在，我们果然回来了。我们带着战场上缴获的美国装备回来了，带着战场上解放过来的解放战士回来了，带着解放了的千百万农民的力量和革命激情回来了！
七点五十分，总攻击的炮火开始轰击。
小河那边，从铁路到路东的油化工厂，耸立着七座建筑物的巨大轮廓，前面横着五百米宽的地堡防御地带。敌人的重点守备区就在这里。守敌彭锷（八十八师师长）去年夏天在四平被我军炮火打伤，跟上负隅顽抗的陈明仁，躲到城东北角，也正是这个地方，炮火把地堡防御地带整个淹没了。
四平撤退以来，我们缴获了这样多的美国大炮。只是七分钟的轰击，春雪皑皑的防御地带整个变成一片焦土了。给突击队扫清道路的爆破手们，已经找不到预定的爆破目标，也找不到值得爆破的残余工事了。
炮声刚刚向南延伸，机枪、手榴弹立刻沸腾起来。浓烟里出现了一面小红旗。
突然出现的小红旗！激荡心弦的小红旗！
小红旗在烟火中闪动着，时隐时现，飕飕向前……上了建筑物了！
正是八点另一分——炮火停止后的第三分钟，突破口打开了，括进敌人重点守备区的纵深去了。
又一面红旗，又一面红旗……四面小红旗，一时插上烟囱，一时伸出窗洞，一时插上楼顶，号召后续部队前进。
我们身边的壕堑，成了进军大道了。攻城部队从这里潮涌而过，横过小河，从刚刚打开的突破口插入市区。
高地上，一声声威严的炮兵口令，一阵阵炮弹出口的吼声；地皮颤抖……“喝，我们的大家伙头发言了！猛打啊！”“喝，四平！”——从身边奔流而过的战士们，喝采的，叫好的……一闪，过去了，留下永世难忘的片言只语，和乍见四平的一声笑。
指挥所的掩蔽部里，响着十几部电话的铃声。捷报一个紧跟—个，从前沿阵地传来：
某连冲过了十道大街，只轻仿八人，已经插到了敌保安司令部的侧后；
某连翻越断墙残壁，撇下油化工厂不管，冲到了敌师部跟前；
城西北角突破了，那是四保临江的英雄部队打的；
城西南角突破了，那是最年轻的野战部队打的；
城东南角也突破了，那是四战四平的英雄部队打的……
八点零五分——总攻击刚刚开始一刻钟：四平街的环城工事，已经七处洞开，激战进入了巷战阶段。好几个师的指挥所已经挪到城里了。
好快啊！去年夏天，“顽强冲杀连”三昼夜打透了四里路的市街建筑物，直打的敌人丢魂失魄；兄弟部队也连连摇头说：“亏他们打开了！”可是现在，不到两个钟头，打路西市区的已经在中央大街会师了。
敌师部跑到了晓庄中学了，正在急调路西守敌过来救驾。可是跑过来的，不是救兵，而是黑压压的一片溃兵，逃兵。在三道林子可以看到：横垮东西市区的天桥，出现了许多人影。喝，背着行李的士兵，装得满满的大车，当官的骑在马上，冲开人群，冲上天桥。“快打，快打，”司令员欢叫着，大炮打到桥头上了，敌人转回头，又往西跑，可是攻城部队跟屁股打过来了。前有炮火，后有追兵，敌人只好钻进桥边的一座大楼躲起来，可是炮弹又打进大楼去了……
黄昏，路东的攻城部队会师了。全城守敌都被分割包围起来，激烈的逐屋争夺战彻夜展开。
哪里敌人不投降，那里的枪炮声便如急雨夹着冰雹，连续爆破声震耳欲聋。
自动火力的风暴，巷战炮火的滚雪——到处战火纷飞，红光闪闪进发……布满了好几千座地堡的五十平方里“永久工事体系”，到了晚间便认不出防线来了。敌机在市空嗷嗷转了一宿，也找不到一个轰炸的目标了。
十三日晨七时，一阵激战的风暴过去，四平街完全解放了，一万九千守敌悉数被歼。
四平一瞥
四平从惨重的战伤苏醒过来了。它遍体鳞伤，吐出生气。
十三日清晨，记者穿过三道林子的层层工事残骸，从北城突破口走进市区。当时，市中心正响着最后一阵激战的风暴，而弹痕累累的住宅，已经升起了一缕缕平静的炊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