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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蚂蚁一直没有出现,谁都没有再跟我提起过他的行踪,他甚至连点消息,都没有留给我。

我始终无法界定我和蚂蚁之间的关系,若说是两个寂寞的人,那么我们不该有互相牵挂的肝肠,若说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人,我们确实还没有心理能力接受那么夸张的戏剧化的感情,若说我们是两个感情淡薄的人,似乎听上去比较接近现实。

我从来没有觉得蚂蚁对我是有真感情的,正如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他有真感情一样。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伴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出现的,虽然后来这个阴谋莫名其妙地蒸发掉了,但是我们的不纯粹感情,造就了我们后来关系的难以梳理的现状和我们进退两难的境地。

进一步,会不会觉得唐突,可是退出来,似乎心灵上生长出来了一大堆不情愿的野草,需要我们严肃的认真的兢兢业业地拔掉,才可以露出平白的草皮,来分割我们的牵连。

可是目前的一种突然停止的关系中,我发现退的可能性,已经很小。

可是,蚂蚁在哪里?

我不得不收起我高傲的姿态,去找了方琳,显然,温特对蚂蚁的踪影是有所掌握的,但是在温特面前,我无法露出急不可待的姿态,去探询蚂蚁的种种。我只好去找方琳。

方琳见到我的那天,正捧了一本厚厚的小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翻。

我远远地走过来,舒展不开的眉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最近在忙什么?"我俗气地走到在她的旁边,如无其事地开口。

"还是老一套。你呢?"方琳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我坐下,像招呼一片树叶扑在大地上一般自然。

我坐了下来,心里埋藏着太多的心事,所以没有心事用以太多的言辞去寒暄,我在想如何让这开门见山的话显得比较自然。

"看你心情一直不好,跟蚂蚁有关吧?"方琳倒是善解人意得很,首先就看出来了我的惆怅,并找到了其根源。

我顺水推舟地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没跟你联系?"

"是的。"

"桔子。你怪我吗?"方琳看着我,眼神里流淌着清澈的光芒,我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所答非所问地说:"你了解蚂蚁多吗?"

"你是指哪些方面?"

"各种方面,我想,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吧。"我懊恼地说,心里为这句话而感到悲伤,是的,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人对于蚂蚁的了解都比我多,在我跟蚂蚁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我们交换的是彼此的个性,好象我们是在为了在彼此面前拼命塑造个性而展开的行为艺术展览,现在想起蚂蚁说的话,讲的故事,都觉得不可思议,对于我自己自以为的面具我也感到一丝羞愧,事实上,我们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来做一些无意于对方的事情。

如果给我们多一次认识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我们象先前那样病态地经过,可是究竟我们之间应该有着什么样的健康姿态,我也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们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他们的思维方式,处世哲学,信仰层面,跟我们都不一样。我想,像他们这样的人,我们必须要学会试着去宽容地了解他们,才能够真正地接近他们。"

"就是要磨灭掉自己,却做出取悦他们的姿态吗?"我刻薄地说。

"是的。"方琳的回答令我震惊,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方琳如此勇敢的表白,自从爱上了温特,曾经的方琳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狂热的出位女,方琳由一个苹果脸的瓷娃娃变成一个衣着越来越视觉系,表情越来越伤痕派的标准朋克妞,她甚至开始尝试越来越大胆的造型,比如烟熏装和鱼网袜,甚至她的眼神,都变得古怪和偏执起来。我想,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街头上人人侧目的魔鬼族女子,反潮流,反时代,反意识,口出狂言,谁都无法再了解她。

"可是,你能够得到他的爱情吗?"

"桔子,爱是很神圣的,斤斤计较得失的心态,是得不到完美的爱情的。我不在乎得到什么。"

"你只需要爱他,而不在乎他爱不爱你?"

"理论上是这样的,其实他爱不爱我,跟我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可是,这样的爱,不是很绝望吗?"

"不绝望,爱是那种在任何时候都会给人以信心的东西,是我的信仰。"方琳眼睛看着前方,炯炯有光,像一个纯洁的天使。

我如同一个被洗了脑的空心人一样,此刻对于爱的定义模糊起来,虽然我一直不赞同方琳的行为,但是对于她坚定的爱的观点,我没有太多勇气去驳斥她,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们没有坚强的理论依据,虽然每个人都在经历一些没有棱角的爱恨,但是对于总结爱的经验和能力,我们都是软弱的。

看着我迷惑的表情,方琳耐心地说:"你不觉得没有结果没有未来的爱,特别具有吸引力吗?"

我低下头,想起自己唯一的那一次失败的恋爱,就是一个人承担一个人忍受的,这爱真的是神圣,神圣到不需要对方为此做任何事情,甚至神圣到对方不必知道……可是,那样的爱带给我的,除了是一道无形疤痕的伤害,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精神上的洗礼和愉悦,因此这种形式的爱令我不耻,我讨厌带给我伤害的任何东西,顺便开始讨厌起那个带给我伤害的人,我无比爱自己,爱到任何人都不允许给我伤害。我想这便是我那断畸形的暗恋给我带来的情感上的偏失,我想极力地改变和挽回,这非常难。

"桔子,我觉得你是对蚂蚁动了真的?对吗?"方琳再一次被我的沉默搞昏了头脑,看得出来,虽然她在鼓吹爱无回报论,但是对于我在这段感情里的姿态,她表现出来惊人的好奇心,仿佛她早不敢相信我和蚂蚁之间会有感情发生,但是潜意识里她又希望这感情奇迹会发生,我不了解她的心态,无法解释她的敏感。

"方琳,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蚂蚁的事吗?"我突然不再胡思乱想,正色地问道。

"当然,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也要有一个开始和结束?"

"把你对他的了解都告诉我吧。我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算很多,大多都是听明美说的。"

"他跟明美很熟吗?"

"曾经是恋人。"方琳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对这个说法并不感到意外,并示意方琳继续说下去。

"蚂蚁人还是不错的,挺仗义。经常帮助他们几个。如果不是蚂蚁的话,他们恐怕早就被饿死了。"

"他们?"

"温特他们。还有明美他们,所有这个圈子玩摇滚的人,差不多都得到过蚂蚁的帮助。蚂蚁的性格很好,所以朋友一直很多,其实能够在红房子演出也是因为龙一是蚂蚁的朋友,这些搞摇滚的人,个个都清高得要死,一心想做SUPER STAR,看不起现实生活,可是又不得不向生活低头,所以生活得都很潦倒。如果没有一个把关系疏理得井井有条的人,那么摇滚是活不下去的。"

"做SUPER STAR和把生活过好并不冲突的。"

"是的,我也这么想,但是温特看不起任何破坏艺术的东西,比如说,做驻唱,他都不肯,如果不是蚂蚁再三地恳求他跟龙一认识,如果不是他觉得龙一还算有品位的老板,如果不是他真的希望龙一将来有可能会将他们带上一个更宽广的平台,那么我相信,温特宁可饿死,也不会向商业演出妥协的。"

"……"我摇了摇头,似乎可以理解温特的清高,却并不赞同他为坚持纯粹而对生活的排斥。

"因为蚂蚁的加入,瓶子开始慢慢地有了收入,索非和大黑虽然没有温特那么清高,但是他们的性格也都难以与人相处的,好像只有表达出愤怒的姿态,才是一个标准的乐手,所以,蚂蚁的存在,就是一个润滑剂,如果没有了蚂蚁,瓶子就是一个由三个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小孩子组成的天才乐队。这一点是大家都明白的。"

"瓶子,是要解散了吗?"

方琳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远方,良久才说:"这次好像是真的。"

"以前也解散过吗?"

"其实他们几个人关系并不好的,之所以一直还在一起,完全是因为蚂蚁。但是这一次,蚂蚁好像真的厌倦了每天哄这些大孩子们开心。蚂蚁的离开就是一个很好的标志。最近瓶子一场都没有演出,都在家里混着,大黑和索非都在打零工,温特每天在家里自闭,不讲话,也不唱歌。我都不敢去看望他,惟恐惹怒了他……"

我想起弹LEMON TREE的温特,想起念泰戈尔诗的温特,仿佛与眼前方琳尊爱为神龛一样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人,但是这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是不是因为我对他舞台上了解的欠缺而导致了轮廓上勾勒的不同?抑或是,我所认识的温特根本就不是温特,我也从来没有跟温特单独相处过,一切不过是我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臆想?

我开始感到有一些寒意,先前想跟方琳探讨的问题也显得很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我也已经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变成了温特住所的常客。

为了辨清梦幻与现实之间的真实感,我打算亲自去找他,验证那两次的相遇,并不是我捏造出来安慰自己的戏剧情节。我很快就顺着自己的记忆力,摸到了温特的住所附近,这一片的方位很好找,顺着学校的街道一直向西走去,连拐弯都不必几个,就看到了因为有温特存在而变得有些奇异的区域。

附近都是差不多的老北京小平房,都是差不多的零零散散的感觉,差不多的背阴而湿冷的方位,差不多的衣冠不整的人来人往,每次走到这个位置,我都会停下脚步来,凝神看一会来往的行人和越来越熟悉的风景,才会向着他的那一间走去,我从不想来找他的原因,正是因为不想,一切由鬼鬼祟祟逐渐变得坦坦荡荡起来。

还迷了一次路,那天我站在温特附近的一块平地上,看着花红柳绿的人们往来行进,开始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悲伤。

我没有带我的琴,如果它在,我还有一些借口,若实在无聊而不愿意离开的话,我可以在夕阳西下里拉着琴来等待温特的出现。

是的,他总会出现,不论是黄昏还是凌晨,他总是拖着疲惫的步子,象一个夜归的灵魂一样悄无声息地经过我的身边,再象我们前几次的相逢那样意外而诡异地出现,我感觉与温特在一起,不必问是非,不必问原由,更不必问究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在他面前,似乎连话语都变得多余,我们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沉默,沉默,多么美的姿态,让我们沉默在彼此的呼吸声中,并不做任何方向的假设,以此来欢送我们还来不及纪念的青春,这样暧昧而奇特的相处方式,让我们彼此在奇怪的位置上找到了安全感。

温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练吉它。

看来蚂蚁的离开,令瓶子真的濒临绝境,他们再也没有去红房子演出过,也没有再聚在一起过,自从蚂蚁意外失踪后,这几个人仿佛是突然被撒落在人间的飘零野鬼一样,居无定所,魂魄无依起来,我不知道温特的作息是什么样的,大部分时间我都看到他在孤独而苍老地弹着吉它,地上铺着乱七八糟的纸张,有他即兴写下的乐铺,和一些看不清楚字迹的文字。

我蹲在地上,一一地将这些零散的东西整理好,偶尔抬起头来,会看到温特充满了倦怠气息的侧面,他的眼神总是很空洞地看着屋内某一个地方,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

对于我的到来,先前的温特会有一些意外的表情,后来他会渐渐熟悉了我的到来,我也如同一只无根的野鬼一样,悄悄地来,悄悄地坐一会,再悄悄地走,他无法猜透我的表情,我的心事,也不知道我的目的。在他看来,我的存在就象一只来去自由的蝴蝶或者麻雀一样不需介意,免去了客套和猜疑,一切真的由衷地感到舒畅。

只有一次迷路,我彷徨而受伤地在路边呆坐了三个小时,之后,那条路,那所门,便如同鱼入水中一样自然而然,自然而然了。

我把那些他随手扔掉的乐谱,编上号码,整整齐齐地收拾妥当,然后拿了一个大的文件夹,帮他夹好放在他唯一的一个小桌子上。有一些觉得需要修改的,也会用红笔在旁边划上符号和标识,每一次新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被我整理好的乐谱再一次零乱,周而复始,这样周而复始,我开始熟悉了温特的乐风。我始终不能把评论中的温特和我认识温特划上等号,那些传说中的重金属乐队的主唱,那疯狂宣泄如同站在地狱门口的忏悔和撕吼……我熟悉的温特是华丽的,伤感的,难怪他对泰戈尔那么迷恋,他的零碎谱写的乐曲,那么适合配上那些闪烁着光芒的词句,为了温特,我也爱上了泰氏的诗,也曾经试着给他填了一些别别扭扭的词,虽然我并不知道温特会不会看那些别扭的词,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音乐足以,话语,词语,任何的表达,都是多余的。

我几次想跟温特建议,说他可以尝试教人弹琴,他的指法,他的光环,除了可以为他茫然无知的未来去创造一些先决条件,也可以为他绝对可以把握的现在做上牢固的后盾,音乐的光芒除了可以令他象个天使一样获得喝彩,也可以给予他生存的沙漠一片博大的绿洲,只要他肯去挖掘。

但是这些话说起来尚早,我尤其觉得不该从我嘴里讲出。

除了沉默在无边无际的琴声中,我们还爱上了暴走,相同的是,这两种行为都不需要说话。通常是他在练琴的当口,豁地就站起来,扔掉瘪了的烟盒,然后疾步走下去,我紧紧跟随,从来不知道他要去向哪里。

我们从平安大道一直走向北海,再从北海绕到美术馆,甚至有时侯我们会经过天安门直奔西单。

还有可能从东直门一直走到雍和宫,再折回直到交道口。

路线也不会一成不变,温特是一个如此随意的人,他总是想到哪里,便走到哪里。

我们的谈话非常少,有时侯走得有些渴了,我会帮他买上汽水,他接过汽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深情凌厉地走,仿佛前面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在遥遥地招引着他,而我,便是那个傻里傻气的护卫兵。

这些安静的日子,我突然发现了很多爱的含义,比如说,爱一个人,就是不能看他口渴和饥饿。我会悄悄地帮他买水,买食物,买一切我感觉他需要的东西,我甚至象那个鬼鬼祟祟的田螺姑娘一样,趁温特没起床或者不在,把他的房间收拾好,看他缺少了什么,帮他买好,我给他买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大到床单桌布,小到袜子方便面,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暗中的这些行为,我只希望他一切平平安安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温特很少锁门,他的家里也确实没什么值得偷窃的物什,除了吉它。我想,即使有天小偷光临到此,看到如此一贫如洗的状况,都不会好意思去拿掉他的吉它。

自从瓶子岌岌可危之后,很少有人来找温特,仅一次,明美在屋子里跟温特吵架,似乎在讲着他们合作分成的事情,温特暴躁至极,几乎是将明美骂出了门外,我贴在墙角边,生怕明美看到我的存在,上天保佑,她径直走出来,四周连看都没看,只是点上了一根烟,然后嘴里骂着脏话地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绝尘而去。

那天的温特格外烦躁,东西被他砸了一地,头发因为愤怒而竖立起来,他的表情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杀气。我的,亲爱的,敏感而又尖锐的温特啊……我默默地收拾好被他扔在地上的各种各样无辜的东西,打算收拾完毕就告辞,而不打算说任何一句无用非废话。刚在地上收拾了片刻,我的手便被温特粗暴地抓住。

心跳若狂。

竟然如此近的,靠近了温特,此刻,我完全可以看到他因为愤怒而眼睛里充满的血丝,也可以看到他呼吸带动的喉管的抖动,甚至可以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骷髅链子,我的心一下子就缴械了,笔墨无法形容我一刻未能停歇的爱,尽管在蚂蚁失踪的事件中,我的尊严受到了深刻的伤害,但是这种伤害很快就为我抹上了一层厚厚的,安全的保护色,以至于我在接近温特的时候,那么自然,那么平静,理所当然,毫无顾及,爱一个人可以爱到这样安全,也得需要一点点神迹……我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局面破灭之际最好的借口,蚂蚁当然是我的王牌,我大可在险要关头,说我不过是为了找寻蚂蚁,仅此而已,把一切关于爱的痕迹隐瞒到淋漓尽致,是的,我可以这么做,只要温特需要……我和温特的关系因为蚂蚁这个借口,便不用担负任何在道义,道德,规则上的包袱,我们只需要这么沉默地冷淡下去,或者沉默地互相拥抱,一切都可以,只要温特愿意。

温特甩掉了我的手,显然刚才他的余怒未消,我则是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出气包。

我站直了身体,双手无措地摆在空中,多么希望即使是争执,也算是我们关系的一个关节点,升上去,或者降下来,都有说法,我已经厌倦停滞不前或者继续等待。像一团毫无意义的空气。

"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来这里?"温特对着我,非常无理地问。

我沉默,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如同一个瑟缩的倒霉蛋。

"我知道,你是想从我这里知道蚂蚁的消息,可是,天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并没有告诉我。你知道吗?从我眼前滚吧!滚到你理想国里去,蚂蚁才是你的爱人!"

"你误会了……"我颤微微地说。

"我没什么误会。我知道你的心思,够了!我讨厌你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如果你想知道蚂蚁的任何行踪,不如去找其他人!别******再来烦我!"

我虽然有爱做支持,但是仍旧忍受不了温特如此直白的斥责,于是我默默的,仍旧是默默地,转过身去,眼泪哗地一下,就掉落下来,我绝不允许让温特看到我的眼泪,无论这眼泪多么地不合时宜地抢跑出来。

我走到门外,一片阳光肆意地照射过来,我泪流满面的表情此刻暴露无遗。

我想,我就这样离开温特,这对于他来说,也并没什么了不起,我或者和我一样的角色的人,在他生命多如蝼蚁,谁都没有具体的意义和价值,也许,方琳说得对,爱真的是一种若计较得失便不再完美的东西,若我想得到斤斤计较的平衡,那么我便难寻爱之美。

我完全被方琳洗了脑,虽然我一直在怀疑她对于自己理论贯彻的彻底性,至少在温特落难的日子,我没有一次看到她,我不知道她或者那些爱慕温特的女人都在干什么,在她们看来,只有寂寞的日子,才是欣赏音乐的最好时机,而在她们都茫然的时候,爱上温特也许就是最佳消遣。

我想,我将有一段时间,不再出现在温特的视线中。

我能够做到。

苏美的新形象令我大吃一惊,她穿了鼻环,涂了白色的唇膏,烫了爆炸头,远远看上去,她象是从哥特小说中走出来的迷惘的少女。

方琳蹦出来狂赞道:"哇,美美,你实在是太酷了!"

苏美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种植的浓重的睫毛,我真怀念那个不施脂粉傻里傻气为失恋而哭鼻子的小女生。

"方琳,我发现了一个文刺的地方,可以将爱人的名字,文到指缝中,太酷了。"

"真的吗?"方琳惊呼,显然,在苏美面前,她对于自己潮流的把握力下降有些焦虑。

"当然真的。我打算尝试文一个黑字。"

"那会不会很疼啊?"方琳稍一迟疑,苏美马上拍她的脸:"疼什么?就一个字或者几个字母而已。能疼到哪里去。"

我坐在床边,捧了一本书,无言以对。

"桔子,你也去剪个头发吧,你的清水挂面头已经不流行了,我觉得你的脸型特别适合卷发。"苏美好心地对我说。

我笑了笑说:"我赶不上流行的。"

"周末跟我们一起去文身吧?"苏美不甘心,仍旧想将我拉到朋克妞的小团队中,妄图改造我一直以来保持的平淡的形象。

方琳看到我的落寞表情,对苏美示意了一下,然后坐在我的面前,关切地问:"桔子,最近还是没有蚂蚁的消息吗?"

"没有。"

"你不要担心他了,他不会有事的,我想,他很可能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怎么可能有钱去散心?"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即使是决裂,他也不至于封锁所有人的消息。"

"你问过明美了?"

"只有她没有问。但是我想,如果她知道的话,你也应该知道,其实蚂蚁最应该联系的,是你。"

我冷笑一下,觉得真的未必。

"最近红房子也冷清多了,没有瓶子的演出。不过最近明美风头劲得很,场场唱爆还跳脱衣舞,哇,她真是又美又风骚,我要是有她那样的身材就好了。少活十年也愿意。"苏美夸张地大喊大叫,引得宿舍里其他的女孩侧目,不过她是不屑于关心别人对她的评价的。

"龙一没爱上她吗?他总是爱上那些在他店里唱歌的女孩。"方琳哈哈大笑,我也笑了。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明美跟龙一走得很近,有时侯她会住在他那里。"

"啊哦。"方琳耸耸肩,没再说话。

"方琳,你最近一直没去看温特吗?"我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方琳摇摇头,表情变得黯然。

"找时间去看看他吧,我想,最近他们的心情都不会好。"

"是的,大黑也说去看温特,但是一直在找工作,再不找工作,都要饿死了,最近我把我的生活费几乎都给大黑了。算是支持他的事业,支持我的爱情。"苏美说。

"也不知道温特现在什么样了,我打算帮他继续联系一些演出,但是我怕我不是蚂蚁,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去说服温特参加一些演出,但是,红房子恐怕不行了。"方琳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焦灼。

"为什么?"我不解她的话。

"那次打架,搞得一团狼籍,已经不太可能再有脸去那里演出了。"

"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蚂蚁受伤严重吗?"

"当时灯光很暗,没有任何人看到每个人的伤势,我想不至于太严重,但是场面搞得非常尴尬,砸坏了很多东西。"

"砸坏了多少?"

"不知道。"

我走了出去,给爸爸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向红房子走去。

"你说什么?"龙一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般的,看着如同来自外星球的我。

"是的,我想知道那天的损失是多少,我想替蚂蚁还这笔钱。"

"听着,杨殷奇,蚂蚁是我的哥们,我不会因此而跟他计较这些的。"龙一非常真诚地说。

我点了点头,一样非常真诚地说:"我知道的,但是,这件事我毕竟不能脱开干系,我想,照你损坏的价格,给我打个折扣,让我帮他还了这笔钱吧。"

"真的没那么严重,无非几个杯子而已。"龙一轻描淡写地说着,并开了一瓶酒。

"你知道蚂蚁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他,还想跟他说,预支的钱不用还了,我不希望瓶子解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喜欢瓶子,喜欢这几个狂爱音乐的人,我不想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毁坏了这样好的一个乐队。我一直觉得瓶子是我见过的玩重金属玩得最棒的乐队,我坚信他们总有一天会成功。"

"能跟我说多一些他们的事吗?"我带着哀求的语气看着龙一。

"当然,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一切。"

"就是几个爱音乐的孩子,清高,骄傲,狂妄,鄙视世俗,所有天才的特点几乎都在他们身上有多表现。不过蚂蚁不同。"

"他并不纯粹地爱音乐对吗?"

"他更应该当一个生意人,他的个性非常亲和,也聪明,适合做生意。"

"他把音乐一直当玩票的。"

"知道吗?你刚才的话让我非常感动。"

"哪句?"

"替他还钱的那句。"

"我觉得我有责任,这件事说起来比较长,但是归根结底,都怪我。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造成那么大的损失,但是,现在损失已经造成,我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以来弥补已经造成的损失。"

"不是的。你爱他。"龙一坚定地说。

"我……"我张口结舌,"我想这件事良心的成分占多了些,至于爱不爱,没太大的关系。"

"不要否认,你爱他。"

"好吧,你可以当作我是因为爱他,才愿意替他还债,但是事实上,我确实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不管你怎么说,你相信我,你爱蚂蚁。"

我哭笑不得,"好,就算我爱他。我只想做这件事,希望你可以成全我。"

"这样吧,我可以把这笔钱代收下,然后如数交给蚂蚁,我想,他会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也好,可是,首先要明白的是,蚂蚁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觉得他最有可能的是暂时回了上海。"

"回了家?"我在心里马上升起了反驳的意图,蚂蚁曾经讲过他的破碎家庭,那种双方各自组织的家庭对于他来说,都不太可能是受伤逃亡的居所。

"他别无去处,当时他受了伤,身上也没什么钱。如果他还在北京的话,不可能不来找我。"龙一眼神有点迷惘,对于自己的猜测,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好。不管怎么样。这笔钱。你替我交给他。"我把放在信封里的一笔钱,交给了龙一,似乎这笔钱一交,我对蚂蚁的愧疚就此截住,我忍受不了那种感觉,因我而起的感觉,即使我做不了蚂蚁的天使,我也不希望成为他生命中的魔鬼。

我走出了红房子,心里明朗了很多。但是阳光一迎过来,还是忍不住眼睛湿湿的。

天知道,我怎么会有这样难过的感受。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对蚂蚁的牵挂。

我无法隐瞒自己心地最真实的想法,不是因为说谎可以平息很多不愿意面对的情绪,我感觉自己本身和感觉中的灵魂一直在向最极端的两极拉扯,似乎那个爱着温特的我,才是我愿意面对的那个光明的躯壳,而在我心底深处隐约透露出来对蚂蚁的关怀,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的。

我走着走着,竟又不自觉地来到了那片熟悉的区域,看着似乎千百年往来不变的行人,看着街边晒太阳的老人,看着那些透露着丝丝寒气的房子。

我终于还是妥协。

心灵上的桎梏一旦有了名份,一切也就变得没所谓。

我一如既往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进了温特的家。

如常的满屋狼籍令我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这一刻,我伤痛的心灵开始慢慢复原,我感觉自己总有能力,将感情分布到各个地方,以来缓解某种固定的疼痛。我无法让自己集中去面对什么,那会令我的身心受到损害。

温特没有在。他的屋门大开。地上有昨夜宿醉的酒瓶,一,二,三,四五。五瓶啤酒,一地烟头。仿佛满屋子心事近尽在其中。

我把酒瓶一一地,整齐地放在门后,然后拿了一把沮丧的扫帚把地面整洁了一下,再把他几天不见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房间擦拭了一遍,拉开抽屉见不到一丁点吃的。走出门去,在附近的商店买了牛肉面,可乐,还有几包红双喜。蚂蚁,温特,甚至明美,他们都抽红双喜,原来他们都喜欢红双喜。

趁着温特还没有回来,我把一切准备好,并且在他的音乐书里,夹上了一张钞票,我想,他若在困倦的时候随意翻翻书,就可以找到意外的惊喜。然后像是了却了很多心事而心满意足的孩子一样,安心地走出了他的家门。

夜有点深了,我不知道未来我们的故事该怎么走。

抑或是,我在也不打算在如此年轻的岁月里,设置任何固定的未来。

我已经越来越觉得,充满了迷惑的前途,对于我的吸引力,远远地胜过了我所能够想象到的所有一切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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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五小姐,素以心狠手辣、穷凶极恶闻名赤炎国,世人皆传,她是五音白痴,当她重生而来,锋芒毕露,腹黑冷漠,彻底颠覆昔日形象,在整个赤炎国引起轩然大波,一曲鬼音五煞调,以音为攻,一舞火云九剑舞,以舞为杀,绝艳惊世,幽冥骨琴一出,生死宣判!
  • 闪婚蜜爱:总裁宠妻如命

    闪婚蜜爱:总裁宠妻如命

    一次失败的恋爱,让她落入危机。为自救她陷入他爱的陷阱,从此难以救赎。只愿在他那如蜜的陷阱中越陷越深。
  • 北方姑娘

    北方姑娘

    林平从没想过在这里再次遇见她。当时是在首都某条脏乱差的地铁里,他嘴里倔强地嚼着早已经没味了的口香糖,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正叮叮当当的排放着摇滚乐里电吉他失真的畅快音效。“林平!”一声惊讶的尖叫让林平整个身体打了个晃儿,嚼口香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茫然的抬起头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挡在眼前。(⊙-⊙)他当时的表情是这样的。他用极其不自然的表情笑了一下。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地再次遇见她。
  • 修遍十二界之天地十诀

    修遍十二界之天地十诀

    主角呼延梁虽为孤儿,但身体却是一个五百年特殊的存在。而这一世的家庭背景也是颇具厉害。看主角如何以力量镇压群雄,如何以权势灭压贵族之后。而且主角为了完成某些任务,需要到十二个界面去锻炼身体以及提升实力。为今后争夺至尊位而努力。总体来说算是无敌类的修尊小说,但我会安排主角会有几个打不过的人物出现。毕竟太无敌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修练的阶层分为:古武、跨灵、修真、修仙、修神、修圣、混沌。
  • 草根巨星

    草根巨星

    无尽的世界上有很多传说,散落在宇宙中的秘密有很多无法解释
  • 第二次世界大战领袖:二战统帅

    第二次世界大战领袖:二战统帅

    1939年9月前,中国的抗日战争、埃塞俄比亚的抗意战争等世界反法西斯抵抗运动就拉开了序幕;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宣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正式开始;1945年9月9日,日本向盟国投降,昭示世界反法西斯伟大战争取得全面胜利。
  • 共存

    共存

    地球的起端,或许只是宇宙的一次大爆炸;地球的结尾,却是人类的贪婪。末世来临、群尸乱舞、人类只能苟延残喘;动物只能听天由命...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坏的,因为这个世界在变,人类在变、动物在变、甚至是植物也在变!天灾当头,谁能让他们团结一心,与世共存亡!?
  • 最管理:管理大师的管理习惯和管理智慧

    最管理:管理大师的管理习惯和管理智慧

    企业管理,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但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管理者,是一个让众多管理者感到头痛不已的问题。其实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静下心来,学习一下管理大师的管理智慧,就可以逐步从平庸走向卓越,实现管理的梦想。
  • The Story of the Amulet

    The Story of the Amu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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