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伏翼顿时闹了个满脸通红，余人都又好气又好笑，闹了半天他还真在现场，只是他一个胶皮，还真没人留意到他而已。这一着虽巧却也险，丁佼仍是暗暗佩服他：这番机巧灵敏的工夫绝非比寻常。当下更是不无嫉妒地看了一眼小榕树：这小子随便拉一个进妆园，却还是个了不得的角色。而那兆学疚虽然呆，却也一身傲骨，更兼一肚子驳杂的学问。而这柳生，恐怕也不只是个想出人头地的游商……柳生很警惕地察觉到了丁佼研究的目光，当下不动声色地往暗处躲了躲，丁佼一笑，收回目光，打了个呵欠，道：“说说怎么办吧？要是黑皮再来，我的角儿可要吃不住了。”
小榕树“哼”的一声道：“还说嘛，他们只怕咱们搞破坏，咱一早就去告儿他，咱不破坏，咱也要参加！那仿龙尊很值钱吧？”
伏翼和柳生一怔之下，随即明白了小榕树的意思，他们自诩也是老江湖，可仍是被小榕树直接而大胆的思维吓了一惊，可这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
兆学疚道：“钱是其次，这重振仿龙尊是因为要重振中华古代艺术……”
小榕树根本听不进去，只道：“多少钱？段歪鼻给吗？”
伏翼又是吓一跳，他是包打听，自然也听过段执政一怒鼻子就会气歪的传闻，不道却被小榕树理直气壮地当了别称！当下又是怕又是敬，忙答道：“是的，三万个大洋。”
小榕树兴奋得微微红了脸，冲兆学疚道：“你把那丫头重娶了，我们一早就送你参加竞技招亲！”
兆学疚吓了一跳，抗议道：“我不去！”
小榕树怪叫一声，“不去绑着去，三万个大洋呢。”
兆学疚涨红了脸，求救地看着众人，小榕树已佛袖而出。
戴门子站起来时主动地向前凑了凑，兆学疚只装看不见。
丁佼道：“美人儿我倒不怕多，可娶只娶喜欢的人，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兆学疚最见不得他的公鸡样，于是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柳生警惕地不肯让兆学疚靠近，只道：“她又不喜欢我，我才不娶不喜欢我的人。”
兆学疚只拉了伏翼，伏翼仍是别扭地冷了一张脸，兆学疚便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在衣内摸索，摸出一个小包来，打开，道：“你饿吧？我进了会场就给你打了一个包……”
包一打开，兆学疚傻眼了，里面已成了一滩烂糊糊，于是他道：“在小罗天兰酊让我换衣服化装逃跑，我都记着把它带上，可刚才被小榕树赶进河里，才泡坏了，后来又被秋老虎打……”
伏翼怔了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很容易就原谅了兆学疚，道：“哥，我不怪你了……”
于是兆学疚更亲热地揽住伏翼，软语道：“那你再帮哥一把……”
天光乍现，妆园内外已经热闹起来，丁佼站在院子的一角，指挥鱼贯而入的戏班子往外搬道具披挂，洗好的在院子里晾起来；小榕树在门口，门前围着几个小弟正在忙着汇报工作并等着指示；最受欢迎的要数戴门子，戏班子的找他要新做的道具，还有一圈人围着他提出新要求，修的、新的，有往进搬的，有往外搬的，都是营生或家用的东西。
一转身，小榕树看新进的三个小弟只矗在那里欣然地接受居民的景仰，于是勃然大怒道：“你们都当爷儿呢！”
兆学疚不等再骂出难听的来，忙跑到戴门子跟前，伏翼也颠颠儿地凑到小榕树面前，只有柳生，既不想靠近兆学疚，也不愿靠近小榕树，于是走到了丁佼跟前，丁佼没给他派活儿，他就站在暗处当隐形人。
经过昨晚一役，兆学疚已小有威信，当下有人试探地围了上来，万没料到，但有人提问，兆学疚都对答如流，迎刃而解。众人大喜，齐齐束拥了过来，戴门子的压力骤减，也自高兴地笑了。可伏翼就没这么顺溜，乌鸦一伙也自瞧他不上，小榕树也嫌他没担待没威信，伏翼只笑得脸都僵了，也换不来一个善意的笑脸。幸而他惯做了小人物，也没多难过。
这时，就见西贝热心地扯了他去，唠唠叨叨地道：“是你娶媳妇儿去吧？有个故事听不听？一个伐木的，找了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小媳妇儿，被皇帝看上了非要抢走。小媳妇儿心生一计请皇帝吃饭，结果上一道菜是萝卜，再上一道菜又是萝卜，上来上去不是炖萝卜，就是炒萝卜，清蒸萝卜，红烧萝卜……皇帝问了，你怎么只给我吃萝卜呀？小媳妇儿说好吃吗？皇帝说都挺好吃，可是本质全一样。小媳妇儿说，这就对了，其实别管花样多么不同，天下的女人全都一样。于是皇帝打消邪念，打道回宫了。别急啊！我是说……”
伏翼不安地往里退了退，客气而疏远地道：“西贝哥，我知道你说嘛……又是那天师符咒吧，我没钱……”
西贝不甘心地瞥他一眼，转向柳生，就别有意味地笑了：“柳小哥，你看出嘛来了？咱老大，眼睛，特别是吧？烁烁有光，对人一看，洞见心俯，看相的人都说他这副眼睛是财神眼，看到嘛，嘛都会变钱的……”
柳生不耐烦地往里躲了躲，再不敢去窥测小榕树。
一个早晨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人群散去，各自准备各自的营生，妆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不见人影，只有在风里飘扬的五彩戏服，和戴门子小屋里似乎永不停歇的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属于妆园老大的早晨也正从一个豆腐房里开始。
大豆腐房里，靠窗醒目的座位，小榕树打头，兆学疚、柳生、伏翼各自坐定，伙计热情而恭敬地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豆浆、烩豆腐、豆皮儿，烧饼和果子。兆学疚和伏翼口干舌躁都先灌下了一碗豆浆，又香又烫很是惬意。不用吩咐，伙计随即又添上，兆学疚有了精神头回味于是忽然开始疑惑：“哎，刚忙晕了，我这才回过味儿来……刚他们问我，比如说香油掺什么卖相最好，这……不对啊！”
伏翼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你答错了？”
兆学疚怒道：“这最简单的常识我怎么会错，加水当然不行，得加茶水，茶水下沉，且色与香油相近，要验，倒出来也只倒得上面的一层香油。可……可这做生意不是教不地道吗？”
伏翼怔了一下，随即低头喝豆浆装没听见。兆学疚沉吟地看着小榕树，小榕树只道：“吃早点只有三分钟时间。”
兆学疚一愣，随即放弃思考，拿起烩豆腐猛吃，冷不防柳生一拍桌子怒道：“伙计，我的怎么没上来！”伏翼和兆学疚这才发现柳生的面前根本不像他们面前摆得满满当当，而是连白开水都没有。
伙计战战兢兢，只看了看小榕树，小榕树冷笑：“妆园不养白食儿的，你只好跟丁佼吃去！”
柳生怔了怔，又恼又恨，再坐不住，站起来转身去了。伏翼只看了一下，随即埋头接着吃自己的。兆学疚有点过不去，想说什么，小榕树依旧冷笑，道：“就这点脸皮，扛刀不过三天，怎么去就得怎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