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游乐场永远都是热闹非凡,粒粒显得特别兴奋。其实以前常笑和唐柯也带她来过游乐场,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有个叔叔给她“保驾护航”,也许他还是她的爸爸呢!想到这里,女孩脸上泛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终于玩累了,他们来到游东场的餐厅,餐厅旁边有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好似云朵,招来了小朋友的目光,也止住了粒粒的步伐。
常笑拉住粒粒,告诉她这些棉花糖吃了不好。
“随她吧!”李哲笑着说,然后给粒粒买了一支绿色的棉花糖。递给粒粒的时候他触碰到了粒粒的头发,她的头发柔软顺滑,摸在手心里犹如丝绸,这个时候的李哲,就像一个宠溺孩子的父亲。
“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来过这里?”李哲说,“坐观览车的时候,我还流泪了。”以前他觉得万分窘迫的事情,如今却可以轻松说出,这就是成长吧,你在意的不在意的,总会过去。
他曾经和常笑一起去过游乐场,惊险的过山车坐上去,令他们像其他少男少女一样,举起双手高声尖叫,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和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直到从过山车上下来之后都还惊魂未定。
后来他们又去坐了观览车,将整座城市的风光一览无遗,鳞次栉比的高楼、蜿蜒曲折的江河……那一刻,他与七岁那年的心境相通,禁不住悲喜交加。父亲的猝然离去,令他像杂草一样的生长,如今才有机会圆儿时的梦想,只是心境又与当时大不相同。
他的眼里涌上一片热潮,怕常笑看到,他默默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常笑还是看到了,问:“你怎么哭了?”
“没有。”被识破的少年别过头。
“你看,这是你的眼泪。”她伸出手指触到他的脸。
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爱上她的原因吧。他的青春、苦痛、抑郁、思念,在她面前都可以尽情地挥洒。在一段漫长的青春年华里,他以为,他身边只有她,她身边也只有他。但那只是他以为,他一厢情愿地以为。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常笑说,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拉着粒粒走到一旁坐下。
粒粒可不管他们大人此刻的情绪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她的整张小脸陷在绿色的云朵里,专心致志地对付那棉花糖。
李哲走到柜台处拿了三瓶饮料,还未离开柜台便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哲?”
是江微的大嫂。
“你怎么在这里,微微呢?”她在人群里搜索着江微。
李哲的心突突直跳,都说夜路走多必逢鬼,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解释。大嫂瞟到李哲手上的三瓶饮料,目光犀利地看着李哲,等待他的回答。
“我和……一个朋友。”李哲有些口吃,他强调,“普通朋友。”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看到李哲和其他人交谈,常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过来,与江微的大嫂的目光不期而遇。江微的大嫂上下打量她,还有她身边那个专心致志吃糖的女孩。江微的大嫂涌起疑问:“她是谁?身边还带着这么大的一个女孩。李哲也是,周末不在家好好陪未婚妻,跑到游乐场做什么?”
一上午和李哲的相处显然已经让粒粒适应了他的存在,粒粒抬起头,四处找寻着他,很遗憾,她没有看到他。于是她扯扯常笑的袖子,问道:“叔叔到哪里去了?”
他明明就站在这里,触手可及的亲情,可他不能再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他的世界便会分崩离析,他又何尝对得起江微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
那声“叔叔”不仅李哲听到了,江微的大嫂也听到了。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贸然在这里发火显然不是理智的做法,江微的大嫂将蹿起来的怒火压抑下去。
“来,跟叔叔说再见。”拉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江微的大嫂跟李哲告别。
这段小插曲让李哲和常笑在后来的游玩里,都笑得有些勉强。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如今,他和她,曾经青葱的眉眼已经沾染现实的风霜。
但这一切,粒粒完全不知情,更是没有办法体会。她只知道,今天她很快乐,虽然从出生到现在,常笑和唐柯也带她去过游乐场,每一个游戏设备也总会让她开怀大笑,但那笑容里总是欠缺点什么。
她到底欠缺什么呢?直到后来她再长大一点,看到其他小朋友都是有父母陪伴,父亲的宠溺、母亲的严厉,一男一女的组合如此默契十足。而她呢,除了唐柯就是常笑,还有就是整天郁郁寡欢的外婆。这种与众不同让她感觉自己与其他小朋友有如此多的异样。孤独和失落一天天地叠加让她愈加沉默,渐渐成为一个孤僻、不合群、不受欢迎的小孩。
如果她有了爸爸,她就跟别人一样了。如果她有爸爸,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玩了一天的粒粒终于睡着了。
“谢谢你,李哲。”常笑真心诚意地说。
“不用客气。”
“我很少看到粒粒这样快乐。”常笑抚摸着她的头发,“也许她想要的,我并不能全部给予。”
“常笑,如果你愿意,我想……”
“你想做什么?”常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是啊,他可以做什么呢?他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不用了,李哲。”常笑开口替他解围,“你有你的生活。”
唐柯打开门,客厅里橘黄的灯光照着门外三个人的身影,李哲的臂弯里,粒粒睡得很熟,常笑提着衣服吃食等物。他们三个就像平凡的一家三口,幸福地度过一天的时光。但唐柯知道,常笑知道,他们不是。
安顿好粒粒,李哲未作逗留,跟她们道别一声便匆匆离去。
“这出戏,你准备演多久?”唐柯看着女孩的睡颜,问。
“我似乎有点入戏了。”常笑笑了一笑。
“笑笑,你……”
“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认真嘛。”常笑拍拍唐柯的肩。
又传来敲门声。
“我看不止你入戏了,有些人早就入戏了!”唐柯微皱着眉头,低声说,“笑笑,你想一想怎么收场吧!”
常笑打开门,视线落在来客脸上,却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她手忙脚乱地关门,他却早有防备,早已伸出一只脚挡住常笑关门的动作。常笑狠命关门,搞得自己狼狈不堪。
“是谁啊?”唐柯在屋头问,她走出来看到他,声音也不大自然,“薛……晨。”
“笑笑,唐柯。”他笑着打招呼,像许久未曾见面的朋友一样自然,带着他乡遇故知的熟稔。但传到常笑耳朵里,却刺得她耳朵一阵阵锐痛。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要从遥远的异国他乡跟来,不知道他为何阴魂不散。
常笑把着门,唐柯站在屋中央,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喂,我又不是鬼,你们俩露出这种表情干什么?你们不请我进去坐坐?”说完不待她们有所反应,他弯身从她臂下穿过,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薛……晨。”唐柯犹犹豫豫地开口。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微笑着问,“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笑笑。”说着手就向常笑伸过来,常笑侧身躲过,眼神嫌恶地看着他。
他放下手,嘲讽地问:“怎么,几天不见忘记亲热的滋味了,要知道几个月前你还躺在我的床上呢!”
常笑忍无可忍,说:“滚!”
“我偏不滚!”
“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常笑冷冷地说,“我不欠你什么。”
“你当然不欠我什么,可是我不想放过你,你知道吗?”薛晨犀利地说。
“你爱怎么样随你吧,反正我也管不着。”常笑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他却不准备让她离开,一下子把她抓到沙发旁,把她按倒在沙发上胡乱亲吻着。她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拼命地想要摆脱开他。唐柯过来拉扯着他的胳膊,他一把甩开唐柯,唐柯的头重重地撞击到墙面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薛晨,你个混蛋!”常笑趁他失神的当口狠狠地踢他一脚,然后过去扶起唐柯。
他有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和一对深沉的眼,眼中隐隐闪着骇人的光芒,缓缓地说,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狠意:“我告诉你常笑,只有我薛晨可以甩别人,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先甩我!”
“也许,总有一个例外吧!”常笑昂着头,倔强地说。
“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说了算。”薛晨恶狠狠地说。他对她那样好,可是她还要逃离。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对外称是玩腻了我,然后甩的我。对你来说,不一样;对我来说,都一样。”常笑满不在乎地说。
“你甩不掉的,这一两个月以来,你在干什么,我都知道。”薛晨得意洋洋地说。
“你跟踪我?”常笑惊呆了。
“是又如何?所以刚才啊,我才忍不住要跳出来。免得错过一家三口的好戏!”
“你……你……可真卑鄙!”常笑指着薛晨的鼻尖。
“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不知好歹,我怎么说也称得上是高富帅,哪一点不比那个没有男人气概的律师强,况且人家有女朋友的你知不知道?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说你在我这里做正牌女友多好,干吗非要跑去当人家的小三……”
啪!是常笑一掌扇在薛晨脸上的声音。薛晨被她一巴掌打得愣住了。
他捂着脸庞,恼羞成怒,“你这个女人你敢打我——我告诉你,我出生到现在,我父母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敢打我——你你你——”薛晨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想还手你就打吧。”常笑静静地站着,等着薛晨挥掌,“反正以前你又不是没打过我,现在我们扯平了。”
看到她倔强的模样,薛晨不怒反笑,“我告诉你,笑笑,咱俩的事,没这么快玩完。游戏规则,得我说了算!”
说完他打开门,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女人,然后离开。
“想不到他竟然会追到国内来。”想起刚才那一幕,唐柯心里很不安。
“一个疯子。”常笑鄙夷地说。
“我看他还真有几分真心。”唐柯说,“就是脾气太差了点。”
“他那样的人,会有真心?”常笑冷冷地说。
“笑笑,也许是旁观者清吧。怎么说薛晨也是一个高富帅,不如你就从了他吧!”
“这样的高富帅,我可惹不起。”常笑说,“他只是觉得谁都是众星捧月地围着他转,突然来一个敢扇他巴掌的,有点新鲜感罢了。”
“怎么,惹不起?”
常笑低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唐柯大惊失色:“难道他是她的儿子?”那是一个赫赫有名的财团的总裁,这名字如雷贯耳,经常可见在财经杂志、福布斯财富排行榜上。
“算了。”唐柯连连摆手,同样唯恐避之不及,“这种富家子弟,咱们还是少接触为好。”
“是啊,当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我已经后悔了。”常笑扯扯嘴角,“他那是什么家庭。怎么可能允许我这种女子染指?所以我干脆讨了便宜,自动走人算了,免得到时候被人清理门户。”
“笑笑,人人都说你爱钱,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唐柯看着她的眼晴,“可我知道你这么做不是为自己。”
“别说那么煽情的话,我可受不起。”常笑说。
憋着一肚子气的薛晨,干脆邀来三五个朋友,大吃一顿,席间对着他们大吐苦水。吃完饭之后几个人意兴正浓,于是相约前去酒吧继续开怀畅饮。
酒吧是忘记烦恼的好地方,只要跟着激烈的音乐投入忘我的境界,疯狂扭动的身躯不仅可以让汗水挥洒,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包括让他讨厌的、不能忘怀的常笑。
薛晨跳得累了,解开衣服的两颗纽扣,闲坐在高脚椅上,无聊地转过来转过去。
“薛晨,你看,那边有个女人一直在看你。”薛晨的朋友悄声对他说。
“你说什么?”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薛晨没听清楚他朋友说什么。
一个短发女人端着一杯酒向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将酒递给他:“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要不要品尝一下我的酒?”
薛晨端起酒杯,冲她一笑,一饮而尽,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倪欢。”她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
突然,舞池安静下来,中场节目时间到了,是像那些KTV一样自由点歌的时间。
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倪欢看到了薛晨的脸,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在迷离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魅惑的光芒,双目似湛蓝的星空,就这样望着她。他闲适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唱着,他唱的是陈亦迅的歌。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而性感,如同一只手,轻轻撩动她的心弦。最后结尾的那一刻,唱到“好久不见”之后,长长的尾音诉说着绵绵的情意,他用手指着倪欢。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倪欢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在众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和热烈如潮的掌声中,她的虚荣心得到升腾和满足。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一位公主,备受关注和宠爱的公主。
走出酒吧之时,倪欢很自然地挽着薛晨手臂,摇曳生姿地朝前走去。
李哲拿着冒着热气、新鲜出炉的红豆粟子糕,这是以前他和江微曾经来吃过的美食。他和江微都喜欢吃甜食,他总觉得不够甜,还喜欢蘸很多糖。第一次和江微吃这里的红豆粟子糕,江微看到他的怪习惯时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好吧,以后你的那一份要单独加糖,我记住了!”
周末两天他都用谎言蒙骗了江微,强烈的负罪感一直挥之不去。他并不是一个利用爱情、惯于撒谎的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过着一种“家有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生活,真不知道以前古人对三妻四妾是如何左右逢源的。这还真是一个千古难题!
可是命运如此安排,让他犹豫而彷徨,无法割舍任何一方,在谎言的枷锁中,他感到疲累不堪。秋风萧瑟,树上有几片银杏叶砸在他身上,他将怀里的红豆粟子糕裹紧,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前行。
“这是给你买的。”李哲从怀里拿出尚有余温的糕点递给江微,心虚地笑笑。
江微高兴地接过去咬了一口,粟子粉沾在了她的嘴角,李哲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摸出纸巾递给她。
跟随纸巾掉落的,还有三张游乐场旋转木马的票。江微弯腰拾起地上的三张票,眼睛直直地望着李哲,望得他心里发怵。
“你说,你周末去了哪里?”江微问话,带着她一贯的温柔,语言里的犀利却是当仁不让,“还有,你提了存折里的五万块钱怎么没有对我说?”
李哲心虚,是继续用谎言绑住自己,还是将一切和盘托出?
江微今晚上非得向李哲问出一个所以然,她已经沉默太久,疑问太久。疑问如毒瘤,在她心里慢慢长大,如果不选择立刻切除,那么只有任其将她吞噬。
于是即使李哲有意地待在书房里,约摸十二点才步入卧室,他看到的依然是等待他的江微。透过窗外的灯光,江微靠在床上的剪影,带着疲惫和萧索。
她幽幽地开口:“李哲,她叫常笑,是吗?”
这次换李哲吃惊不已:“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微淡然一笑:“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想听一听,你们的故事。”
有那么多事,他都没有告诉她。
有那么多事,即使她知道,她也没有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