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座位自然归赵管事管,所以他一看《京城》叫座,自然要狠狠捞一把,所以对于看官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来多少安排多少,把个茶园的正座、散座、后座、包厢塞得满满的,见还在来人,也不拒绝,亲自把他们引到楼上包厢后排站着看,但收的却是包厢的钱。
开场锣鼓一阵响,《京城》正式开戏。
只见芦苇和李梅好扮演的剧中人联袂上场,两副好嗓子,嗓音满宫满调,唱腔迂回曲折,顿时赢得满堂彩。紧接着,李梅好又是一个高亢雄健的炸音,大出意外,招来满堂叫好。
这出戏说的是北京学子潘华在辛亥革命前后的爱情故事,因革命而抛弃女友,又因革命而与女友破镜重圆,故事曲折,情节动人,唱腔优美,表演精彩。
演出结束,第一场打炮戏大获成功,茶园戏班皆大欢喜,自然由张老板做东,散场之后,请黄家戏班诸位去鸿宾酒楼吃消夜,喝酒划拳,闹到半夜。
赵文仙原想他不缴压柜钱,耽误扮装间改建,引发张老板和黄老板的矛盾,从而阻止《京城》演出,没想到张老板后退一步海阔天空,竟顺顺当当演出成功,他心里憋气,估计又要被范家训斥,所以坐在鸿宾酒楼喝闷酒,一腔闷气。这时过来一位店小二,借着送菜对他耳语,说范天力找他,请随他来。赵文仙左右一瞧,众人正在划拳,便装着方便跟店小二走了,心里着急,不知道范天力要发多大的火。
范天力正在鸿宾酒楼一间小屋,见到赵文仙却是一副笑脸,问了他搅场的事,说他干得不错,就朝这个方向干,一定把《京城》搅黄,又问他下一步作何打算。这倒是赵文仙还来不及考虑的事,反问范天力怎么办。范天力想了想,叫他还是在钱上做文章。赵文仙既然已上船,就和范家是一伙的了,自然死心塌地帮范家,想了想说:“老子就来一招狠的,扣他的看座钱,看他还演不演得下去!”范天力听了拍桌叫好,让他就这么干。
二人不敢多耽搁,简单说了一小会儿就分手。赵文仙回到座位,被大家拉住划拳,也就“四季财五魁首”地划将起来,并没有引起怀疑。
所谓看座钱就是茶园向客人收的看戏钱,是由赵文仙承包了的,自然归他收。赵文仙收看座钱分两类,一是当天卖的座位钱,二是提前包座的包银。他收了这两笔钱并不是转手就给张老板,而是和张老板有协议在先,每演一场,按承包比例缴一场给张老板,等演季结束再算总账,总数不少于承包数就对。张老板每天收了看座钱,也得按协议付给戏班黄老板。黄老板收到钱则按戏份分给他戏班的人。这都是有协议书规定的,一环扣一环,不许违反,否则要乱套。
第二天赵文仙就该付给张老板看座钱,张老板就该付给黄家戏班包银,所以一大早,黄家戏班的账房武先生和姜先生就带着两个人来到张家茶园等候,拿了钱好回去分给大家,可一问柜上屈先生,回答是没收到赵管事的看座钱,给不了。武先生不明白了,问屈先生为什么没收到看座钱。屈先生不知道,叫他去问张老板,是不是他们有商量。武先生就来敲张老板的案房。张老板听了便把屈先生叫过来问事,说这可能是赵管事还没来得及缴,叫屈先生去问问。不一会儿,屈先生回来说,赵管事还没准备好钱。
这就不对了。昨晚的收入,昨晚就该清理出来,该缴柜的今儿一早就该缴,还用得着准备吗?
张老板便叫屈先生去把赵管事叫来。
不一会儿,赵文仙来了,一进门见武先生在座,忙拱拱手说声“对不起了”,又对张老板说:“我正在清账,刚清完,实在抱歉,昨晚的看座钱凑不够了,正着急呢。”
张老板不由得皱了眉头。按茶园老规矩,包座那些收入在看座管事手里,提前就收了,但也有赊账一时收不到的,是得清账,不过收到的账往往占多数,而且是按戏期收的,赊账的是少数,两相抵扣,还应该有多的,不存在凑不够的情况。
张老板问:“怎么会凑不够呢?昨晚《京城》不是特叫座吗?不会是你挪用了吧?”
看座管事挪用包银是常有的事,拿去放债也是有的,是看座管事的额外收入之一,但自个儿挖的窟窿得自个儿填,每场的看座钱无论如何不能差,除非出现意外,放出去的债收不回来了。所以,张老板一语中的,直接问他挪用的事。
赵文仙笑笑说:“不是挪用的事,是被白贵给坑的。昨天说压柜钱的时候,我不给你说了吗?今天我查清楚了,吓我一跳,白贵竟然不止欠五百大洋,而是七百大洋!”
包座赊账不是不可以,遇到淡季或是戏码不好,座位空着也是空着,自然不如赊出去,账上总是有收入,何况也不是见人就赊,自然是选那些熟悉的、有信誉的客人,即或遇到还不了的情况,也会采取紧急措施,尽可能挽回损失,倒账的情况是少之又少。
张老板愕然一惊,说:“啊?欠你这么多?怎么会欠这么多呢?那你为什么还赊给他呢?”
赵文仙说:“不是给你说了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缓兵之计,不然,拒绝了他,怕是连收回以前的老账也困难了。不过,张老板你放心好了,我放得出去就收得回来,何况还有我表叔呢,是不是?只是你得缓我两天缴看座钱。”
张老板说:“那怎么行?不能缓、不能缓,就是我答应缓,人家黄家戏班也不答应缓。武先生,是不是?”
武先生忙说:“肯定是。我们戏班百来人正等着分钱呢。”
与他同来的姜账房说:“听赵管事的意思,戏份钱可以缓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河州梨园行自开天辟地起,何时缓过?不行、不行,今天必须拿钱回去发给大家,百十号人正眼睁睁盼着呢。你敢不给,我去喊大家来找你,看你怎么解释!”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张老板一把拉住,说:“姜账房别慌啊,咱不是正说这事吗?我们张家茶园也是河州有信誉的,不曾拖欠过戏班钱,你放心坐下来喝茶,保证让你满意。”姜账房才气呼呼坐下来。
张老板又对赵文仙说:“说话啊,硬要人家围了张家茶园你才肯拿钱吗?咱们两人的协议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每天演出结束就给看座钱,昨晚就该给了,拖到今天已经让你了,还要怎样?”
赵文仙见姜账房要去喊黄家戏班的人,正暗自高兴,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没想到被张老板拦住了,白高兴一场,就继续扯皮,说:“我不怎么样,只是请你缓两天,实在没凑足,如果硬要给也可以,先给一半,今晚演了,明天一起给。”
张老板说:“有给一半的吗?明天你又拿啥钱来给?”
赵文仙说:“啥钱?去借呗,难道还能去偷去抢!”
姜账房说:“啥屁话!一半不要!要给就给全的。你们这不是哄小孩玩吗?不行,武先生,你在这儿坐着,我回去跟黄老板和大家说说。”说罢,起身就跑,刮起一阵风。
张老板知道不付钱是自己的责任,忙求武先生:“武先生,你看这事搞的……真是对不起啊,我们确实被白贵给坑苦了,但你放心,该给的一文不会少,我这么大个茶园立在这儿跑不掉,只是暂时手里有点紧,要不这样,你先拿一半去,今晚演了,明天一起给你们,我担保,绝不差一个子儿!”
武先生不善言语,但一脸的愠色,很不高兴,说:“等黄老板来说。”
张老板气得脸青面黑,一拍桌子发了脾气,说:“赵文仙!这事整大了!看你怎么收场!你今天不把看座钱凑足,我……”
赵文仙乜他一眼不说话,自个儿抽烟。张老板急得团团转。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吵闹声:“拿钱!拿钱!不拿钱今晚不演了!”张老板知道是黄家戏班的人来了,急得火烧眉毛,忙对赵文仙说:“你厉害,你出去给他们解释啊!”边说边掉头出去一看,嘿,不得了,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一个个虎视眈眈,领头的是梁管事,身旁站着李梅好和芦苇。
众人一见张老板出来立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
“你凭什么不给戏钱?”
“想耍赖是不是?”
“不给钱我们不走了!”
“今晚不演了!今晚不演了!”
张老板急忙说好话,对这个说句“对不起”,对那个说句“肯定给”,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而这些人拿不到钱火冒三丈,才不听他解释,顿时就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