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出租车,安安一直没说话,叹了一口气,看着车窗外灯光流淌的地方,真是个光明自由的所在。她情愿葬身火海,也要挣脱黑夜的压迫和束缚,即使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这是她的生存理想和价值,追求人生境界的蜕变,谁也不能阻挡!
但是,她所珍惜的,是人类无视的;她所珍惜的,却成人类鄙弃的……
路安安突然有一种感觉——在这个中心,她似乎是个另类了。往常来会场就好像到了加油站,让人充满了斗志,又好像到了疗养院,让疲惫的心灵能补充到美味的鸡汤。今天,却让人感觉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卓诚听到路安安在长吁短叹,就说:“安安,咱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以前卓诚爱吃肯德基,喝冰可乐,自从路安安上了营养课以后,极力反对吃垃圾食品,于是卓诚就只能钟情于比萨了。对于天润的营养素,他是从来不用的,觉得太贵,也麻烦。卓诚只要安安跟他一起,他就开心满足,他理想的生活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况且路安安还这么优秀,已经超出他的期望值了。卓诚父母想让卓诚尽快成家,卓诚还没跟路安安提这回事,不去天润中心,他几乎找不到她,但是去了天润中心,路安安也没有时间招呼他,即使招呼他了,也只能谈天润。
两人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些吃的,路安安面对着大盘小盘,眼神却一直是呆呆的,心里七上八下地发慌,终于沉不住气,心虚地问:“今天你考察中心,感觉如何?”
卓诚并不回避,说道:“那个姓马的大学生,哎,真是个傻瓜!这不是飞蛾扑火吗?他该不是你团队的人吧?”说完摇头叹息起来。
路安安马上放下切比萨的小刀,说:“我团队的人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是,在飞蛾看来,人类做的傻事也绝对不少,人类怎么能理解一只飞蛾的幸福和痛苦。”尽管自己也觉得马源明的做法太过分,但是如果有人说“天润人”不好,路安安心里还是一万个不愿意。
卓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给她杯子里加冰块的手停在半空。路安安继续说:“我理解马源明,尽管不支持他的做法。”路安安知道,像马源明这样狂热的加入者,他们在天润直销行当里的从业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很快就会倒在理想破灭的“血泊”之中。但是,安安却真的理解他!
事实上,那台上的一团火,虽然烧掉了马源明的毕业证书,却燃起了他的熊熊斗志,也燃亮了安安打算这个月上主任的念头。
安安淡淡地笑了一笑道:“其实,你要是早肯跟我一起做天润的话,我的业绩就会稳定很多!”话语里透出一丝埋怨。
卓诚没料到安安这么说,呆了一呆,说:“从天润里学点东西也还是不错的。不过,天润这样的生意,我是做不了的。”
路安安通过自用、开会、跟进、借力,几乎所有办法都试过了,还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今天也不用指望卓诚可以破壳出世了。
卓诚似乎想往蛋壳里藏得更深一些:“你知道我一直在IT企业上班,我自认为不适合做天润,让我们眼界打开来看这个事情吧。我观察天润进入中国的时候,正是中国的改革开放经历了经济过热、软着陆、结构调整后的阵痛期,结构调整使大量从事制造业的劳动者失去了工作岗位,造成了一定的不稳定因素。此时传销作为一种新经济现象进入中国……”
路安安顿足恨恨地道:“不是传销!”
卓诚连忙赔罪:“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说当时传销进入中国的时候,不是说天润是传销啊!”
路安安勉强的一个笑脸让卓诚领到了继续说下去的许可证:“因此,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就业压力,对稳定社会是有贡献的。当然,政府本着‘先繁荣、后规范’的原则,对这种经济现象进行了深入分析,后来发现这一行业造成了过多的社会问题,严重冲击了中国的道德体系,所以才会在1998年取缔传销。”
安安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你这不还是在说传销吗?跑题了!”
卓诚转移了一下话题,说:“我对公开课其实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你们开会开了一个小时,都在谈什么?你们做天润又不坐班,又不打卡考勤,怎么这么多会呀?”好奇心是一个人了解天润的开始,也许卓诚还不是全无希望吧?路安安开始打起精神,把昨天主任会议的情况大致给他说了说,当然略去了引起争执的部分——这两天的负面消息够多的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真要交那一万块钱?”卓诚似乎总那么在乎小钱,让路安安觉得似乎缺少点成功人士的思维,“还有啊,你什么时候去广州?好像没听你说起过?”
“钱还是要给的,”路安安有点无奈地回答,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个“准主任”当得有点累,沉默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卓诚,下个月就去广州,是一个天润的万人大会,你也去吧。如果你见了天润里面的成功人士,你就能理解真正的天润是什么了,我也好请你帮我拿一些主意。好吗?”
卓诚一脸的诚恳,说:“这可难倒我了,我去那儿干什么呢?”
“你去了可以了解天润呀,我一个人做真是好难的,遇到事也没有人商量。”安安多么希望卓诚和自己一起创业啊!
“这……”卓诚显然很为难,“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太忙了,天天都加班,要不今天来中心迟到了呢!”
这倒是实话,卓诚的确是加完了班马上来的中心,这时候才吃上晚饭。安安身子一挺,坐正了些,说:“那好吧,不过,我还有一个烦心事儿,我决定这个月业绩要上七万元。这个对我很重要,我下个月去广州必须是主任身份,因为刘老师让我在台上做主持人,要有主任级别才可以。”
卓诚嘴里含着东西,说:“我一向不赞成直销这样虚伪的行业。做主持是因为你适合做主持,为什么要用业绩来卡人呀?业绩要真实的,怎么能硬上呢?你要是不上这七万元的业绩又能怎么着呢?如果你不是主任又能怎么样呢?上了主任就成功了吗?”
安安眉毛一挑,声音尖锐起来:“谁说我业绩不真实了?不真实我怎么能一年里面才有两次七万元的业绩呢?你知不知道许多老板一次就买他个七万元的业绩啊!放在家里慢慢卖,本金也收回来了,公司的销售佣金也挣到了,这不就是越有钱越好赚钱吗?这不就是马太效应吗?跟‘二八法则’差不多的意思,自然法则就是这样!我要是本钱多一些,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卓诚又是一脸真诚地说:“你这些言论危险至极!拜托你别侮辱马太好吗?你现在思想很不对头啊!《圣经》里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马太效应与平衡之道是相悖的,这个道理我懂,但是马太效应不是要你急功近利啊,要知道欲速则不达啊!”
卓诚看着安安气愤愤的小脸逐渐变红,娇嫩的轮廓扭在一边,于是拍拍她的肩膀,低下声音,说:“我理解你,你想破茧成蝶,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跟那个姓马的学生一样飞蛾扑火啊!”
安安的火腾地给点着了,心里想:“卓诚根本不懂天润,也没有任何成功的欲望,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马源明呢!”
卓诚心里想:“安安各方面条件这么好,怎么就迷上了该死的天润了!我们单位里学日语出身的女翻译现在都升到总公司副总了!要是安安肯安心在她原来公司里干,早晚也是要起来的。既然干天润也干得这么苦,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咬牙坚持呢?又不是没有学历,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呢?都做了两年了,还没有做到主任,报酬也没有原来上班多。真是何苦!”
路安安心里又想:“卓诚真是永远的消极思维——永远也别指望他想办法怎么把一件事情做好,他总会找许多理由来告诉你,这件事情本身就不需要做!”安安内心里翻江倒海,嘴里却说不出来,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轻慢。“卓诚不说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想办法去做到,却如此好面子,这才是真正的虚伪!就这情形,根本别指望他将来能照顾家!”安安逐渐激愤起来。
卓诚想:“安安这样一意孤行,只怕我家人也通不过呀!我对她是一片真心实意,但是她若不正经找个工作,如何结婚呢?”这事,卓诚却无法跟安安说清楚。
这些都是两人心里的算盘,却无法张口明说,表面是在争论天润,其实两人都觉得情路艰辛,似乎看不到修成正果的可能。安安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跟卓诚不是一路人,如果没有天润的分歧,自己以前还看不清这一层,以后想必也很难走到一起,只是恨自己偏放不下他,想到这里,不禁赌起气来,借天润发挥,愤愤地说:“讨厌你拿我和别人比!你想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是吧?”
“安安,你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好好休息几天吧!”卓诚更无法提想结婚的事情,把一腔热情又放回心里。
安安更气了,只道卓诚对自己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却不解决实际问题,是个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于是声音异样起来,干硬冰冷得像冰箱里放了三天的馒头:“我怎么能休息?我休息了业绩怎么办?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太不关心我了!你不理解我的感受!因为你拒绝跟我一起经历,你怕被烧死!你是个平庸胆小的人!不敢冒险,你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安安眼泪鼻涕双管齐下,感到自己是那宿命的飞蛾,绝望和孤独一起袭来,因为太了解而太绝望!对生活的爱,对事业的爱,对卓诚的爱,就像飞蛾爱着火!而火却总是逆着飞蛾的心意!
安安趴在桌上抽抽噎噎哭起来……
卓诚赔着小心说道:“安安,我都是为你好呀!你看看现在天润的情况,公司缺货,你自己又配不到货;你不是说顾客着急要的产品,也已经耽搁半个月没送了,都这样了,你还怎么做下去呀?我给你找了一个月薪八千的工作,很适合你,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你要愿意,明天把简历发给他,好吗?”卓诚满心想着,有了稳定收入的工作,安安就会收心了,那不就好谈婚论嫁了吗?
路安安已认定卓诚是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家伙,又对自己和他的将来没有规划安排,当否定了一个人的时候,对于这个人说的话更是难以接受。于是她气不打一处来,喊道:“谁说我没有货卖了?上个月,我哥哥从上海不是给我寄了几大箱产品来吗!我哥哥从广州领导人那里配货得到的。他还请另外一个朋友从广州给我寄了三箱营养粉呢。”
卓诚怔了一下,终于想起路安安那位黑脸大嗓门的大哥,他早就埋怨路定坤不该给路安安介绍这么个劳什子的天润事业,把路安安拖下了水,于是叹气说:“我知道你哥哥很帮你,可是,毕竟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你哥哥做天润对他来说是提高,对于你辞职去做天润,我认为就是倒退!你想想你原来的工作多好啊。且不说这个了吧,我们说配货,外地邮寄既占压周转资金,也耽误时间啊,一个来回最少就要两周时间,况且一些化妆水之类的液体产品邮寄很不方便,容易破损,挤压得不成形的包装怎么能刺激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呢?现在你不是还缺货吗?这哪有个够啊?”
路安安瞪了卓诚一眼,说:“你就不能盼我好点呀?人家有资金实力的,早在断货前就购买了大批的足够整个团队销售的产品放在家里,我要是有第一桶金,哪里还愁找不到货呢!”
卓诚也着急起来,他上班惯了,自由时间多了,如果不去逛街、旅游、玩电脑游戏,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就连休几天年假都会心里发慌。于是说:“我劝你还是早点去上班吧,趁着年轻,拖几年年纪大了,想上班工作都不好找了!我短信上把他的联系方式和电子邮箱发给你了。你明后天尽快跟他联系吧!”
去找工作?那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做天润已经失败了吗?至少在卓诚眼中,她做天润已经失败了。安安缓缓垂下头去,满眼的泪,却一颗也掉不下来,只随嘴唇在那里一齐颤抖,那是飞蛾扑火前诀别的眼神。
路安安暗自叫苦:“本来想请卓诚来中心,能被跟进做天润,没想到,他反而连我做天润都要开始反对了。怪不得哥哥总不太喜欢卓诚,觉得他没上进心,带回家去父母和哥哥见过卓诚一次,都只给了卓诚六十分,勉强及格而已。”
安安扭扭身子,吸了吸鼻子,说:“我不去上班,我要在天润里成功。”她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我要向你们这些反对做天润、不了解天润的人证明,我是对的!”她心里觉得卓诚跟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哪里知道马源明他们都背水一战了,他哪里知道北漂不比他们北京人,北漂要靠自己白手起家才能在北京立足!他哪里知道天润事业的价值!他对于天润的了解是零!
“那,那我也没办法呀。”卓诚看着安安的脸一阵心疼,开玩笑说,“不过,说真的,你哭起来可真够难看的啊!嘴也肿了,鼻子也红了,再哭下去,只怕连耳朵也要支棱起来了,高老庄媳妇要来找你了。”卓诚把两手撑在耳朵上比画着。
安安马上跑到卫生间洗了脸,在镜子前扯扯衣服,理理头发,收拾了出来,说:“都是你,害我嘴都大了似的。我明天上午还要去给伙伴们开家庭聚会呢,你能一起去吗?”
卓诚一脸无奈地说:“我的大小姐,我明天还要上班,怎么去得了呢?”
安安撇了撇嘴不作声。桌上手机震动起来,卓诚说:“你的短信。”
安安打开一看,是天润公司发过来的:“路安安阁下,您本月的业绩到今天下午六点为止,是两万一千五百元整。谢谢您的合作!”
安安想了一下,这些钱里应该有自己给赵主席送的福利用品的八千元,加上给崔晓民开家庭聚会的那一万元,剩下的三千多是团队成员的业绩,这么看起来,团队的人还没有怎么动起来。
路安安自认为做天润以来最失败的一个跟进就是卓诚。
晚上的梦里,全是飞蛾:徐龙是一只傻乎乎、胖乎乎的飞蛾,马源明是新生的瘦小的飞蛾,安安是一只美丽飘逸的飞蛾,路定坤是一只黑色的飞蛾,龙美是一只玫瑰色的小飞蛾,而刘老师是一只硕大艳丽的飞蛾,大家在阿拉丁神灯边起舞、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