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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冰蝶·殇·蜕变(13)

这一季夏终于诚惶诚恐地过去了,下一季秋又在诚惶诚恐之中延续。一个又一个城市相继光复的讯息纷至沓来,人们的抗日情绪高涨得非常,每个人都对这个世界的动静敏感到了极点,但百姓仍旧隐忍在水深火热的挣扎之中,由不得你有半点懈怠。光天化日的街头,常有日本士兵带着一丝不挂的年轻的中国女子骑在马背上招摇过市,路过的百姓被手持刀枪的士兵逼着忍辱吞声地鞠躬行礼,士兵们在马背山坐腻了,就逼着百姓当马骑,若有不从者,脑袋必将坠落于鬼子的马刀之下。林京道亲眼看着敌人对自己的同胞凌辱施暴,心中义愤填膺,但他终究没有北上南平,而是加入了驻地福州的抗日军队。

秋老虎即将走到尽头,这座小城若再不彻彻底底地打一仗,生的希望也将走到尽头了。这段日子,林京道随着军队在宦溪村的后山上修碉堡,当他们顶着烈日修第五座碉堡时,全营被叫停工作,立即赶往莲花峰。他们赶到战场,只见山上已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战士们的尸体,此时我寡敌众,二三九团第一营几乎全军覆没。莲花峰可是大北岭上的最后一处阵地,二营战士与敌人周旋了两个多小时方才将敌人打出莲花峰。

那天夜里,二营的战士合并了一营的战士,悄然顺水坝而上,匍匐潜入敌军驻扎之地。林京道则带领一支突击队,他们化装成当地的农民,埋伏在敌营的四周。敌营里的鬼子正在焚香祭祀死去的战士,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只见有人打开大门,京道暗中打昏了开门人,但外头的动静还是被敌人所察觉,日军连忙关闭大门,盲目抵抗起来。我军从四面朝内投弹,炸得鬼子嗷嗷直叫无力抵抗。京道登上竹梯从后方翻墙而入,有鬼子发现后忙举起刀枪朝他刺来,京道想起了挑死在刀尖上的母亲,既而死去的父亲,京权,庞先生,曼莎的音容也次第浮现在京道的脑海里。这都是日本人的杰作,是日本人害得他家破人亡,日本人的罪行罄竹难书!京道怒火攻心,他扛着机关枪对失魂落魄的鬼子扫射,边开枪边向前冲,围墙内的鬼子死伤过半,京道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这里头发泄了多少日子以来隐忍着的痛和恨啊,自己的恨,也是任何一个中国人的恨。京道打开大门,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冲入敌军阵营,击毙了门后和床下的鬼子。后院,三个天皇御林军下的巨人绝望地反握起长刀,企图以自剖来乞求天皇的原谅——但此举仍旧难解京道的心头之恨,京道持起机枪,在他们仨身上开个千疮百孔,三个皇军的身体在无数次的抖动中倒下了。

那一仗结束不久,福州便光复了。巷陌里弄重新挂起了大红灯笼,爆竹声声惊破了云天。

京道缓缓地在大街上彳亍,天空恢复了昔日的深蓝,街市又过去热闹起来,远处有几个背影正在忙忙碌碌地清理废墟。这日京道的左腿有点跛——那条腿自从一九四一年保护曼莎时在水缸里被鬼子刺伤后,每逢变天,动辄隐隐做痛。此时,他靠在一株香樟树下歇息,刚要低下头去,却忽地停住了——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远处的废墟上——那正是林家宅院。

京道蹒跚地朝废墟走去,突然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轻逸而飘忽,是紫檀香!他从怀里拿出曾经送给曼莎的八音盒,翻开盒盖,里边传出幽怨的音符,曾经就在这块地方,幽夐迷离的声音吸引着成千上万的蝴蝶,而这日,却迟迟不见蝶儿飞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群蝶齐飞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抗日打仗,家破人亡,也是上个世纪的事;曼莎,是上个世纪的事,也是这个世纪的魂,只有灵魂才会叫人欲罢不能。这一切真实得让人感到恐怖的虚幻,它们来去匆匆,没等你晃过神来,早已人景同销了。这些日子,整座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浩劫,而今日终于能在街上看到孩子们烂漫的笑脸,京道的心忽地被一股暖流包围着。

对面的商铺门口坐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他们拍打着巴掌,天真地唱着古老的歌谣:“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先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

皎洁的圆月孤独地悬在高空,凄清的光华刺入京道的回忆,京道终于让眼眶里的泪放肆地滚落脸颊。

故地重返,物是人非,月圆人寂寞。

那,是一种使人昏眩的幸福。

1945年10月

石瑶为曦媛订了第二日的返程机票。是的,她不允许曦媛就那样坐等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因为曦媛只要在F城,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个老婆婆凌厉的阴魂残害而死。

石瑶永远都无法看着曦媛坐以待毙,她宁可自己死去也要曦媛好好地活着。对她而言,曦媛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飞机兀自在离地面一万两千多米的对流层中迅速穿行,曦媛默默地回想着《冰蝶儿,沙沙沙》里所叙述的一切。她恍然明白那个名叫曼莎的民国少女为什么会进了八音盒。

是的,她在临死前还紧紧握着八音盒,而死后不久的那段时光,她“在每一个夜晚站在小门外守候,纵使在最可怕的台风夜,她都会苦苦地等,苦苦地唤着林京道的名字。”可见,在她临死的那一秒,只想把自己的灵魂附于那两只双翼瑰丽,纹络清晰,通体发光,如萤似玉的冰蝶身上。是的,她一定觉得八音盒会成为他们死后相聚的地方,而他们的灵魂,则能够永远地借助冰蝶的翅膀飞向他们想去的地方。然而她错了,当她的亡魂走入八音盒的那一瞬间,却抵达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古宅院。在那之前,她永远都不会料到八音盒之门只是通往那座四水归堂的快捷方式而已。

事实上,老婆婆并不是个充满邪念的女人,她的本质是温柔且善良的,否则她不会爱她的丈夫爱得什么都不顾了。否则,在林京道老人的小说中,她就不会当日本军机投下榴弹的瞬间,启动八音盒,放出冰蝶来解救轰炸中的林府。当然,后者也有可能因为林府离老太太所在的四水归堂实在太近,一旦防患不慎,火苗就可能蔓延到映蝶阁内焚毁老太太的一切。而这个老太太,她又是那么的害怕流离失所,她多么害怕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哪……

噢,冰蝶儿的腹腔就像一座巨大的露水储藏库,它们将晨露收集于腹中,必要的时候把它们释放出来,变成液态抑或霜粉状的东西。是的,这便是老太太要曼莎不断地为冰蝶儿采集晨露的主要原因之一。

林曼莎对于林京道而言,早已是半个世纪前的回忆了,一切都仿佛在地底下埋死了似的,后来半个多世纪的年岁里,他不曾向任何人提过那段似雨似雾的往事。

是的,正是那样,林京道老人总是时不时地往长平坊尽头跑,他几乎把整个晚年都耗在了那座四水归堂里。噢,这个老人在很久以前就感应到了曼莎的呼唤,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最美丽的电磁波共振,如此相爱,天长地久。

“曼莎终于可以和爷爷团聚了……”曦媛喃喃自语道,沉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的手中捧着爷爷的画,画被夹在一个A4大的旧旧的木质相框内。她看着画上的女子,曼莎的亡灵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是的,曼莎有着东方人特有的不卑不亢的肤色,但是与生俱来的营养不良叫她微微发白的脸显出几分黛玉式的惹人怜的愁,温柔的眼梢微微向太阳穴吊起,一种柔弱的妩媚从她的微笑中渗透出来。即便那种忧伤的眼神依旧被林京道老人空灵而隽永的笔墨描绘得呼之欲出,却永远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丹凤眼。

画上的曼莎和曦媛是那样的相像,但是,曼莎只活到十七岁,因此看起来要比曦媛嫩得多。噢,这就是林京道老人如此疼爱曦媛的缘由。她们不但长得像,并且在举手抬足间,都流淌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韵致。曦媛留给老人的,永远是一种幸福的错觉,幸福的感伤。

“他们爱得那样深,可惜,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画上了句号。哦,不,他们并未就此结束,曼莎在另一个时空里等了爷爷六十四年,他们的爱情即将重生……”

或许是吧,曼莎在等林京道老人,然后,他们要一起迎接来世的因缘。

中午,曦媛沉落成都双流机场。

成都的春天一如既往地被灰蒙蒙的云团所覆盖,那些云团好似舞台灯光中的滤色片,天地万物的色调无奈地与之沆瀣一气,留下单调的灰。灰色的空气,灰色的公路,灰色的机动车,灰色的写字楼,就连路旁的绿化带也一并变成灰化带。

是的,成都的一切都显得安然无恙。

曦媛回到寝室的时候,黎嘉妍正在床铺底下的书桌旁打电话,她一边讲电话一边抹着眼泪——

“妈妈怎么会突然生病呢……嗯……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啊……怎么会那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吗?噢,天哪……好,让我跟妈妈说几句……妈,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明天就飞回去看你,你要好好的……啊,爸爸,你说什么,妈妈她……”嘉妍说着说着,已然泪流满面,她的表情因痛苦而显得扭曲,仿佛精神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刺激。接下来,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所有的言语都被“嗯”字替代,然后,她放下电话,伏在桌面上失声痛哭。

曦媛放下背包,走到嘉妍身边。“发生什么事了?”

嘉妍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伏案而哭。

“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曦媛抚摩着嘉妍墨红色的长发,回想着长平坊里所发生的灾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家是在长平坊里吗?”

嘉妍抬起头来,用她那红肿的汪汪泪眼看着曦媛:“你怎么知道?哦……我知道了,是樊斯灏跟你说的吗?又是他……”嘉妍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小声很小声,那种声音细若蚊蝇,然而曦媛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一丝不友善的意味,甚至可以说是某种敌意,她很意外嘉妍为什么会对她做出这样的表情。她和斯灏究竟有什么矛盾?哦,她记起来了,她记起那天老乡会上嘉妍对自己和斯灏的热聊就有所微词。

“不,我猜的,我甚至猜到你家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嘉妍的语气坚决而毅然,仿佛有十足的把握否认曦媛的直觉。

“那么我就说了。你家,有人染上肺部疾病,属于ARDS疑似病例。”

嘉妍惶惑不解地看着曦媛。

曦媛继续说道:“并且,在半个小时之内猝死。”

“你怎么知道?”

“我的爷爷昨天也得了这种病,然后,猝死过去。”

“那么,你的爷爷家也在长平坊?”

“不,但是他常去那。”

“这种病征和长平坊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秘密吗?长平坊尽头住着的那个阴魂,就是她给整条巷坊带来了这种怪病。她令全世界的毒蝴蝶飞往F城,又将毒蝴蝶身上的毒粉沁入出入长平坊的人的呼吸道中……”

“够了,我的心情很差,不想听你说这些鬼话!”嘉妍边说边趴上床。

“妍妍,你怎么了?”

“不要这样叫我,太丢脸了。”嘉妍把被窝铺好,“建议你去吃点药吧,你的胡言乱语只会加重我的难受。谢谢。”

曦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惊讶地望着床上的嘉妍。大概一个月前她还是那样认真地听她说话。或许,她不应该对她说这些。

“以后,请不要再对我说你的幻觉,我不信鬼神,只相信科学。”

曦媛感到天地万物都在围着她旋转起来,是的,在这个学校里,越来越少人会相信她的话,越来越多人把她当成疯子、神经病人。这里的朋友,有时候令她感到困惑,有时候令她感到很困惑。事实上,她在从前也不会相信鬼魂竟然能够以这么科学的姿态存在于世上。

时间缓缓地过了一个星期,某天曦媛用笔记本写Blog的时候,旁边突然多出了一张折好的信笺。信笺是旧时的信笺,红条竖格,字是毛笔书写的繁体字。纸质看起来很脆弱,墨渍有晕染开来的痕迹。看来,这封信放了很久很久了。曦媛清楚地记得她并没有带来这样的一封信,那么,这封信大概是从夹着曼莎画像的旧相框里掉出来的。是的,曦媛这才发现相框的一角并没有被固定住,或许是木质相框保养不够,后置板的那一角已然被岁月摧残得微微翘起。

曦媛打开信,默默地读着:

京道,曼莎有件东西我无法给你,那就是当她暴殄轻生时悬梁用的白色围巾,如今,它已经随她而去了。是的,那条围巾她编织了整整三年,从你到新加坡读书的那一个冬天开始,她就一直一直地编织,织了拆,拆了织,前前后后不知返工了多少次。最后,她终于在你回来的那个冬天织完了,很遗憾的是,她还来不及把它给你,你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是的,莎莎以为你死了,她经受不住痛苦,终于把花了三年时间亲手打完的白色围巾把自己吊死了……

读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泪不知不觉地涌上眼眶,但她只是强忍着没有让它滑落。笔记本的MP3传出了一首未曾听过的歌曲,她的注意力被歌词的内容打断:

那是一个下雪的午后/女孩的眼中流着忧愁/花了三年编织的白色围巾/送给她最心爱的人/他坚强地说要去闯一闯远方/临走许给她幸福的愿望

时光就像河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女孩依然等候在那约定的老地方/但病魔让她无力再为爱祈祷/梦中的团圆她永远看不到了

那条围巾已经戴得泛黄/男孩奔跑在回家的路上/白色围巾慢慢地慢慢坏掉/青春的美好永不衰老/白色围巾慢慢地慢慢坏掉/她对他的爱天荒地老

那是一首写满感伤的歌,然而这种伤感的调子却很温暖,它俨然叫回忆越过失望的轨道,然后把她逼近绝望的边缘,然而往事却在那绝望的边缘擦出了希望的火光,一颗心沿着抛物线回环,整个世界的冰山开始融化,天地万物瞬间复苏。她的思绪在半个世纪前的黑白记忆里找寻着某个点,记忆瞬间由黑白变成彩色,叫人温暖。温暖的声音是那样安静,那样安静。

作词者是一个名叫莫筝的男人。她想起了《冰蝶儿,沙沙沙》中,曼莎临死前在教室的黑板上画的那幅断线的风筝,那是林京道老人年少时送给曼莎的礼物。是的,风筝虽然没有飞上天,但他们已经断了线。

是的,一切都仿佛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那个作者的名字,莫筝,读起来就有点像“沉默的风筝”。风筝沉默了,爱情沉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都沉默了。

黄昏,嘉妍开始像往常一样坐在镜子前涂涂抹抹,甚至还哼着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歌曲。是的,对于一个主持人来说,至高无上的是事业,她的事业永远不允许她过于感性。她在播音系的四年里,整个心态全然被潜移默化了。

就在嘉妍打扮完毕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这个人是樊斯灏。

樊斯灏一如既往地用最灿烂的笑容对曦媛打招呼:“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曦媛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点头、微笑,然后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小说写完了?”

“什么小说?”曦媛猛然抬起头,然后想起樊斯灏给她发过的一条短信。她微笑着,没有说下文。

“嘉妍,我来拿期刊。”樊斯灏说。

“期刊还没到,要过几天哦!”嘉妍穿着一件海蓝色的露单肩的针织蝙蝠衫亮在樊斯灏面前。“这件上衣漂亮吗?”

“嗯,似乎还差点什么。”樊斯灏抚摩着下巴,颇有研究地说,“如果配的是短裙而不是牛仔裤,我想效果会更好。”

嘉妍从衣橱里抽出一条深咖啡色的迷你裙,曦媛的余光瞄到了嘉妍的衣橱,她头一回看到一个女生竟然拥有如此多的漂亮服饰。

“我去吃饭了,你们慢聊哦。”曦媛拿着饭卡出了门。

“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吧,晚上我请你吃牛排。”樊斯灏说着,对嘉妍微笑、点头,然后转身和曦媛出门。曦媛的反应慢了半拍,她一头雾水地望着这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樊斯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斯灏突然拉起曦媛:“别愣着,你刚回来,让我为你接风洗尘。”

黎嘉妍追上来,站到斯灏和曦媛的中间像小猫那样撒娇:“斯灏,你吃饭也不叫我,我也要去!”嘉妍在播音系果然没白呆,她的脸皮已然被练就得很厚很硬很坚实,这样的脸皮在演艺圈里足够独树一帜了。

曦媛一脸惶惑地看着嘉妍,嘉妍姣好的面容绽放着旖旎的笑靥,笑容如此这般,与妖娆的春光沆瀣一气。她的情绪看上去压根就不像是刚刚死了亲人的人,况且这个死去的亲人还是她的母亲。

不得不说嘉妍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她总是以一种万人迷的姿态有意无意地展示着她那苗条的高挑的曼妙的身段,然后昂着下巴,招摇地穿行在人群中央。哲学家说美是自由的形式,这句话在嘉妍的身上诠释得很独到,她总是无拘无束地一步一扭胯,大多数行人为了提防在这种情况下被撞倒的危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先知先觉地买下了人身保险。

过马路的时候,嘉妍以同样的姿态自信满满地行走在斑马线上。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并不了解在每十个被撞死的女孩中至少有七个是美女,她们过马路的时候总是把斑马线当成了T型台,她们都在潜意识里骄傲地对周围的人宣布:我很美,你们不该看路,应该看我。而事实上,每十个司机中至少有七个不会有这样的觉悟,他们还是毫不客气地把一缕缕香魂视为粪土。

吃饭的时候,樊斯灏总是对曦媛有着说不尽的话,嘉妍再一次惨遭冷落。曦媛已经感觉到自己不该随樊斯灏来吃饭,现在她有几分后悔。为了避免像上次的老乡会一样以尴尬收场,她只是认真地听着,将所有的意见和见解存而不论。是的,与其说斯灏喜欢和曦媛讨论中国人精神之大问题,不若说,他只喜欢别人毫无反击力地听他抒发己见。是的,这是一个好胜心与自尊心强于一切的男人,他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假若别人抒发的意见与他不同,他会转移话题或者与之周旋到底,那种周旋有种狡辩的意味。狡辩,这正是曦媛最反感的事情。

当曦媛静静地听樊斯灏滔滔不绝地叙述长篇大论时,在餐厅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正坐着方朔涵,那个曦媛儿时的同窗。是的,就在曦媛进入餐馆的那一秒起,方朔涵就开始默默地望着她出神。他总是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研究JAVA,然而这一天他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就那样默默地,默默地。

离开餐馆的路上,夜渐渐地沉了下去。曦媛注意到学校附近有一家正在进行毛线促销的精品屋。她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精品屋门口。

“曦曦,要进去看吗?”斯灏本来正絮絮叨叨地跟她分析中国人的劣根性,然而曦媛的注意力突然被这家精品店分散开来。

“嗯。”曦媛先行进了店门,嘉妍毫不情愿地尾随在斯灏的后头。

曦媛默默地拿起一捆白色的毛线,回想起《冰蝶儿,沙沙沙》中曼莎为心爱的人打围巾并且用亲手织了三年的围巾上吊的情形,她觉得那不止是一条用爱织成的围巾。

“怎么,你想买吗?”斯灏问。

曦媛默默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可是,若买下它,要为谁织呢?如果是在初恋,她会为了楚知雄而织,可是现在,她是不会为任何男人织围巾的。这时,石瑶俊美的温柔的笑容像涟漪一般绽放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好,那我买给你吧,算是我送你的礼物。”斯灏依旧微笑着。曦媛觉得他的笑容如同四月黄昏失而复得的记忆,令人对年少时的懵懂充满怀想。多么可怕的怀想,曾经一度把她伤害得那么深那么深。

“不,我必须自己买,因为,我要打给一个人。”

“一个男人?”即便是这么问,斯灏依旧微笑着,尽管他笑得那么勉强,尽管他希望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是女的。”

“石瑶?”

“你都知道了。”曦媛微笑。她提着打包好的毛线和针出了精品屋。就在走出精品屋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站在店门口的嘉妍正目光带刺地远远地看着自己。是的,这个女子有着娇若玫瑰的脸庞,同样,她的眼神亦如同玫瑰枝干上的荆棘一般让人感到惶惶不安。

曦媛感到嘉妍对她的不满情绪正在日益膨胀,那种态度如同海边狂烈呼啸的冰冷的海风,每次猛灌向她的时候,她都感到一阵无法呼吸。是的,那种凛冽的感觉令她昏眩。

因此,她们在寝室里时常形同陌路,互不相犯。但前提是在樊斯灏不在的情况下。

然而这一天的情况却不一样。

这天晚上,曦媛从图书馆回到寝室,然而寝室里并无一人,灯却依旧亮着,嘉妍的电脑也没关上。电脑边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中文期刊,但是,曦媛并没有注意到这本期刊的存在。她一眼便看到QQ对话框中含有自己的名字,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强烈地促使她挨近嘉妍的书桌。聊天对话框里的字体大约是四号宋体,因此,不论是谁,对自己的姓名都会很敏感地察觉出来。

留言的人正是她的小学同窗方朔涵。方朔涵的头像显示着灰色,很显然,这只是一条脱机留言。

方朔涵 (2005-04-11 11:28:47)

曦媛很乖,也很努力,还记得小时候她常常在自习课上画画,有时候一画半天。她是个容易沉迷于某件事的女孩,有这样的事业心固然是件好事,可她毕竟是女孩子。我马上要参加托福考试,这段时间就不上网了,请你帮我转告她,让她多吃蔬菜。她的脸色太苍白,一定让她善待自己,爱自己才能更好地爱他人。曦媛就拜托你了。

前天看到她在超市里买水果,我叫了她的名字,用福建话,许是没听见,她走了……那么的一瞬,我心里居然会微微一颤,我想我真的很喜欢她,希望我能潜藏这份美好。希望她快乐。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按在了曦媛肩上,并且,它的五个手指正紧紧地紧紧地掐得她生疼。这个人,是嘉妍。嘉妍几乎要把她的手指甲插入曦媛厚厚的风衣,再嵌入她的皮肉。嘉妍愤然而语:“你不知道偷窥她人的隐私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吗?”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忿恨,并且带着一丝邪意。

“哦,对不起,妍妍,我只是不小心……”

“撒谎的水平竟是如此的拙劣,你给我让开!”嘉妍丝毫不留给她解释的空间,“还有,别这样叫我,和我套近乎是没有用的,请用你的真本事来勾引男人!哦,你还看了我的邮箱!”

曦媛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勾引男人,噢,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和樊斯灏深交,嘉妍竟然会如此狠毒地恶语相对。她猛然看到在那对话框的背后,是一个开着的电子信箱。“哦,我不知道你还开了邮箱。我发誓!”

“很不幸,我不相信誓言,请别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但愿你没干出比偷看留言更缺德的事。”

一时间,曦媛感到天昏地暗斗转星移,随即她的眼前一片昏黑,然后,那两只邪恶的蝴蝶在黑幕中翩跹起舞,它们并无扇动翅膀,只是向着更高的地方肆无忌惮地飞扬,飞扬。飞扬的声音是那样安静,那样安静。

是的,一切即将陷入另一场无法收拾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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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的第一部玄幻小说,希望大家能多多来看,对我多提宝贵意见。本书群号:638311123,希望大家进群,多多参与进来,多谢!
  • 中国远征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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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青年学生在二战期间,跨国征战,抗击日寇,以血肉之躯保卫战时中国国际运输线的重大历史事件。故事展现了中国远征军从出征,失败到大反攻的艰苦卓越的全过程,其中穿插了中、美、英青年军人的战斗友谊和爱情生活,显现了二战中史迪威、孙立人、戴安澜等一大批中外将领的个性和风采。
  • 惹火娇妻很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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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瑜晚,表里不一,风亦然,高冷霸气。夜黑月圆,她睁开眼,拿出银刃,抵在他的喉咙,迟迟下不去手,他睁开眼,微笑,“杀啊。”她手一抖,银刃掉在床上。他将银刃一扔,翻身压在她身上,“真是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