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子牙初返玉京来,遥见琼楼香雾开。绿水流残人世梦,青山消尽帝王才。
军民有难干戈动,将士多灾异术催。无奈封神天意定,岐山方去筑新台。
话说哪吒一乾坤圈,把张桂芳左臂打得筋断骨折,马上晃了三四晃,不曾闪下马来。哪吒得胜进城,探马报入相府,令哪吒来见。子牙问曰:“与张桂芳见阵,胜负如何?”哪吒曰:“被弟子乾坤圈打伤左臂,败进营里去了。”子牙又问:“可曾叫你名字?”哪吒曰:“桂芳连叫三次,弟子不曾理他罢了。”众将不知其故。但凡精血成胎者,有三魂七魄,被桂芳叫一声,魂魄不居一体,散在各方,自然落马。哪吒乃莲花化身,浑身俱是莲花,那里有三魂七魄,故此不得叫下轮来。且说张桂芳打伤左臂,先行官风林又被打伤,不能动履,只得差官用告急文书,往朝歌见闻太师求援不表。
且说子牙在府内自思:“哪吒虽则取胜,恐后面朝歌调动大队人马,有累西土。”子牙沐浴更衣,来见武王。朝见毕,武王曰:“相父见孤,有何紧事?”子牙曰:“臣辞主公,往昆仑山去一遭。”武王曰:“兵临城下,将至濠边,国内无人,相父不可逗留高山,使孤盼望。”子牙曰:“臣此去,多则三朝,少则两日,即时就回。”武王许之。子牙出朝,回相府,对哪吒曰:“你同武吉好生守城,不必与张桂芳厮杀,待我回来,再作区画。”哪吒领命。子牙分付已毕,随借土遁往昆仑山来。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玄里玄空玄内空,妙中妙法妙无穷。五行道术非凡术,一阵清风至玉宫。
话说子牙纵土遁,到得麒麟崖,落下土遁,见昆仑光景,嗟叹不已。自思:“一离此山,不觉十年。如今又至,风景又觉一新。”子牙不胜眷恋。怎见得好山: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满山青染染;万节修篁,含烟一生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生香。岭上蟠桃红锦烂,洞门茸草翠丝长。时闻仙鹤唳,每见瑞鸾翔。仙鹤唳时,声振九皋霄汉远;瑞鸾翔处,毛辉五色彩云光。白鹿玄猿时隐现,青狮白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果乃胜天堂。
子牙上昆仑,过了麒麟崖,行至玉虚宫,不敢擅入。在宫前等侯多时,只见白鹤童子出来。子牙曰:“白鹤童儿,与吾通报。”白鹤童子见是子牙,忙入宫,至八卦台下,跪而启曰:“姜尚在外,听候玉旨。”元始点首:“正要他来。”童儿出宫,口称:“师叔,老爷有请。”子牙至台下,倒身拜伏:“弟子姜子牙,愿老师圣寿无疆!”元始曰:“你今上山正好。命南极仙翁取“封神榜”与你,可往岐山造一封神台,台上张卦‘封神榜’,把你的一生事俱完毕了。”子牙跪而告曰:“今有张桂芳以左道旁门之术,征伐西岐,弟子道理微末,不能治伏,望老爷大发慈悲,提拔弟子。”元始曰:“你为人间宰相,受享国禄,称为相父。凡间之事,我贫道怎管得你的尽?西岐乃有德之人坐守,何怕左道旁门?事到危急之处,自有高人相辅。此事不必问我,你去罢。”子牙不敢再问,只得出宫。才出宫门首,有白鹤童儿曰:“师叔,老爷请你。”子牙听得,急忙回至八卦台下跪了。元始曰:“此一去,但凡有叫你的,不可应他。若应了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东海还有一人等你,务要小心,你去罢。”子牙出宫,有南极仙翁送子牙。子牙曰:“师兄,我上山参谒老师,恳求指点,以退张桂芳,老师不肯慈悲,奈何!奈何!”南极仙翁曰:“上天数定,终不能移。只是有人叫你,切不可应他,着实要紧。我不得远送你了。”
子牙捧定封神榜,往前行至麒麟崖,才驾土遁,脑后有人叫:“姜子牙!”子牙曰:“当真有人叫,不可应他。”后边又叫:“子牙公!”也不应。又叫:“姜丞相!”也不应。连声叫三五次,见子牙不应,那人大叫曰:“姜尚!你忒薄情而忘旧也,你今就做丞相,位极人臣,独不思在玉虚宫与你学道四十年?今日连呼叫你数次,应也不应!”子牙听得如此言语,只得回头。看时,见一道人。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顶上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
葫芦里面长生术,脑内玄机隐六韬。跨虎登山随地是,三山五岳任逍遥。
话说子牙一看,原来是师弟申公豹。子牙曰:“兄弟,吾不知是你叫我。我只因师尊吩咐,但有人叫我,切不可应他,我故此不曾答应,得罪了。”申公豹问曰:“师兄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子牙曰:“是封神榜。”公豹曰:“那里去?”子牙道:“往西岐造封神台,上面张挂。”申公豹曰:“师兄,你如今保那个?”子牙笑曰:“贤弟,你说混话!我在西岐,身居相位,文王托孤,我立武王,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八百诸侯,悦而归周。吾今保武王,灭纣王,正应上天垂象。岂不知凤鸣岐山,兆应真命之主?今武王德配尧舜,仁合天心,况成汤旺气黯然,此一传而尽。贤弟反问,却是为何?”申公豹曰:“你说成汤旺气已尽,我如今下山,保成汤扶纣王。子牙,你扶周武,我和你掣肘。”子牙曰:“贤弟,你说那里话!尊师严命,怎敢有违?”申公豹曰:“子牙,我有一言奉禀,你听我说。有一全美之法,倒不如同我保纣灭周,一来你我兄弟同心合意,二来你我兄弟又不至参商,此不是两全之道?你意下如何?”子牙正色言曰:“兄弟言之差矣!今听贤弟之言,反违师尊之命。况天命人岂敢逆,决无此理。兄弟请了!”申公豹怒色曰:“姜子牙,料你保周,你有多大本领?道行不过四十年而已。你且听我道来。有诗为证。诗曰:
炼就五行真妙诀,移山倒海更通玄。降龙伏虎随吾意,跨鹤乘鸾入九天。
紫气飞升千万丈,喜时火内种金莲。足踏霞光闲戏耍,逍遥也过几千年。”
话说子牙曰:“你的功夫是你得,我的功夫是我得,岂在年数之多寡?”申公豹曰:“姜子牙,你不过五行之术,倒海移山而已。你怎比得我!似我,将首级取下来往空中一掷,遍游千万里,红云托接,复入颈项上,依旧还元返本,又复能言。似此等道术,不枉学道一场。你有何能,敢保周灭纣!你依我,烧了封神榜,同吾往朝歌,亦不失丞相之位。”子牙被申公豹所惑,暗想:“人的头,乃六阳之首,刎将下来,游千万里,复入颈项上,还能复旧。有这样的法术,自是稀罕。”乃曰:“兄弟,你把头取下来,果能如此起在空中,复能依旧,我便把封神榜烧了,同你往朝歌去。”申公豹曰:“不可失信。”子牙曰:“大丈夫一言既出,重若泰山,岂有失信之理?”申公豹去了道巾,执剑在手,左手提住青丝,右手将剑一刎,把头割将下来,其身不倒。复将头往空中一掷,那颗头盘盘旋旋只管上去了。子牙乃忠厚君子,仰面呆看,其头旋得只见一些黑影。
不说子牙受惑。且说南极仙翁送子牙不曾进宫去,在宫门前少憩片时。只见申公豹乘虎赶子牙,赶至麒麟崖前,指手画脚讲论。又见申公豹的头,游在空中。仙翁曰:“子牙乃忠厚君子,险些儿被这孽障惑了!”忙唤:“白鹤童儿那里?”童子答曰:“弟子在。”“你快化一只白鹤,把申公豹的头叼了往南海走走来。”童子得法旨,便化鹤飞起,把申公豹的头衔着往南海去了。有诗为证。诗曰:
左道旁门惑子牙,仙翁妙算更无差。邀仙全在申公豹,四九兵来乱似麻。
话说子牙仰面观头,忽见白鹤衔去。子牙跌足大呼曰:“孽障!怎的把头衔去了!”不知南极仙翁从后来,把子牙后心一巴掌。子牙回头看时,乃是南极仙翁。子牙忙问曰:“道兄,你为何又来?”仙翁指子牙曰:“你原来是一个呆子,申公豹乃左道之人,此乃些小幻术,你也当真?只用一时三刻,其头不到颈上,自然冒血而死;师尊分付你不要应人,你为何又应他?你应他不打紧,有三十六路兵马来伐你!方才我在玉虚宫门前,看着你和他讲话,他将此术惑你,你就要烧封神榜,倘忽烧了此榜,怎么了!我故叫白鹤童儿化一只仙鹤,衔了他的头,往南海去。过了一时三刻,死了这孽障,你才无患。”子牙曰:“道兄,你既知道,可以饶了他罢。道心无处不慈悲,怜恤他多年道行,数载功夫,丹成九转,龙交虎成,真为可惜。”南极仙翁曰:“你饶了他,他不饶你!那时三十六路兵来伐你,莫要懊悔。”子牙:“就是后面有兵来伐我,我怎肯忘了慈悲,先行不仁不成?”
不言子牙哀求南极仙翁。且说申公豹被仙鹤衔去了头,不得还体,心内焦躁。过了一时三刻,血出即死,左难右难。且说子牙恳求仙翁,仙翁把手一招,只见白鹤童儿把嘴一张,放下申公豹的头,落将下来。不意落忙了,把脸落的朝着脊背。申公豹忙把手端着耳朵一磨,才磨正了。把眼睁开,看见南极仙翁站立。仙翁大喝一声:“把你这该死孽障!你把左道惑弄姜子牙,使他烧毁封神榜,令子牙保纣灭周,这是何说?该拿到玉虚宫见掌教老师去才好!”叱了一声:“还不退去。姜子牙,你好生去罢。”申公豹惭愧,不敢回言,上了白额虎,指子牙道:“你去,我叫你西岐顷刻成血海,白骨积如山。”申公豹恨恨而去不表。
话说子牙捧封神榜驾土遁,往东海来:正行之际,飘飘的落在一座山上。那山玲珑剔透,古怪崎岖,峰高岭峻,云雾相连,近于海岛。有诗为证。诗曰:
海岛峰高生怪云,崖傍桧柏翠氤氲。峦头风吼如猛虎,拍浪穿梭似破军。
异草奇花香馥馥,青松翠竹色纷纷。灵芝结就清灵地,真是蓬莱迥不群。
话说子牙贪看此山景物,堪描堪画:“我怎能了却红尘,来到此间团瓢静坐,朗诵《黄庭》,方是吾之心愿。”话未了,只见海水翻波,旋风四起,风逞浪,浪翻雪练;水起波,波滚雷鸣。霎时间云雾相连,阴霾四合,笼罩山峰。子牙大惊曰:“怪哉!怪哉!”正看间,见巨浪分开,现一人,赤条条的,大叫:“大仙!游魂埋没千载,未得脱体。前日青虚道德真君符命,言今日今时,法师经过,使游魂伺候。望法师大展威光,普济游魂,超出烟波,拔离苦海,洪恩万载!”子牙仗着胆子问曰:“你是谁?在此兴波作浪?有甚么沉冤,实实道来。”那物曰:“游魂乃轩辕皇帝总兵官柏鉴也。因大破蚩尤,被火器打入海中,千年未能出劫。万望法师指超福地,恩同泰山。”子牙曰:“你乃柏鉴,听吾玉虚法牒,随往西岐山去候用。”把手一放,五雷响亮,振开迷关,速超神道。柏鉴现身拜谢。子牙大喜,随驾土遁往岐山来。霎时风响,来到山前,只听狂风大作。怎见得好风?有诗为证。诗曰:
细细微微播土尘,无形过树透荆榛。太公仔细观何物,却似朝歌五路神。
当时子牙看,原来是五路神来接。大呼曰:“昔在朝歌,蒙恩师发落,往西岐山伺候。今知恩师驾过,特来远接。”子牙曰:“吾择吉日,起造封神台,用柏鉴监造。若是造完,将榜张挂,吾自有妙用。”子牙分付柏鉴:“你就在此督造,待台完,吾来开榜。”五路神同柏鉴领法语,在岐山造台。
子牙回西岐至相府,武吉、哪吒迎接。至殿中坐下,就问:“张桂芳可曾来搦战?”武吉回曰:“不曾。”子牙往朝中,见武王回旨。武王宣子牙至殿前,行礼毕。武王曰:“相父往昆仑,事体何如?”子牙只得模糊答应,把张桂芳事掩盖,不敢泄漏天机。武王曰:“相父为孤劳苦,孤心不安。”子牙曰:“老臣为国,当得如此,岂惮劳苦?”武王传旨设宴,与子牙共饮数杯,子牙谢恩回府。次日,点鼓聚将参谒毕,子牙传令众将官领简帖。先令黄飞虎领令箭,哪吒领令箭,又令辛甲、辛免领令箭。子牙发放已毕。
且说张桂芳被哪吒打伤臂膊,正在营中保养伤痕,专候朝歌援兵,不知子牙劫营。二更时分,只得听一声炮响,喊声齐起,震动山岳,慌忙披挂上马,风林也上了马。及至出营,遍地周兵,灯球火把,照耀天地通红,喊杀连声,山摇地动。只见正辕门,哪吒登风火轮,摇火尖枪,冲杀而来,势如猛虎。张桂芳见是哪吒,不战自走。风林在左营,见黄飞虎骑五色神牛,使枪冲杀进来,风林大怒:“好反叛贼臣,焉敢夤夜劫营,自取死也!”纵青鬃马,使两根狼牙棒来取飞虎。牛马交逢,夜间混战。
且说辛甲、辛免往右营冲杀,营内无将抵当,任意纵横,只杀到后寨。见周纪、南宫适监在陷车中,忙杀开纣兵,打开陷车救出,二将步行,抢得利刃在手。只杀得天崩地裂,鬼哭神愁,里外夹攻,如何抵敌?张桂芳与风林见不是势头,只得带伤逃归,遍地尸横,满地血水成流,三军叫苦,弃鼓丢锣,自己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张桂芳连夜败走至西岐山,收拾败残人马。风林上帐与主将议事,桂芳曰:“吾自来提兵,未尝有败,今日在西岐,损折许多人马,心上甚是不乐。”忙修告急本章,打进朝歌,速发援兵,共破反叛。且说子牙收兵,得胜回兵。众将欢腾,孜孜唱凯。正是:
鞍上将军如猛虎,得胜小校似欢彪。
话说张桂芳遣官进朝歌,来至太师府下文书。闻太师升殿,聚将鼓响,众官参谒,堂候官将张佳芳申文呈上。太师拆开一看,大惊曰:“张桂芳征伐西岐,不能取胜,反损兵挫锐。老夫须得亲征,方克西土。奈因东、南两路,屡战不宁。又见游魂关总兵窦荣不能取胜,方今贼盗乱生,如之奈何!吾欲去,家国空虚;吾不去,不能克伏。”只见门人吉立上前言曰:“今国内无人,老师怎么亲征得?不若于三山五岳之中,可邀一二位师友,往西岐协助张桂芳,大事自然可定,何劳老师费心,有伤贵体。”只这一句话,断送修行人两对,封神台上且标名。不知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