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四爷拿起竹筒将凉水一口饮尽,轻叹:“我努力了大半辈子,只因不愿成为大人物手中的牵线木偶。而你,与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有望凌驾俗世之上,超脱于这天地间的法则之外……生意上的事,由我等愚钝之人操心便够。”
“矫情。”
苏尘不以为然。若强者可以脱离俗务,那西昆仑的丹士怎会成为皇族供奉?玄门宗派为何要对天恒出手?丁茗这次入世,当然不会只是顺道给自己送瓶药、客串一下燕郡王世子随行的保镖。
金四爷尴尬地咳了咳:“你一来就杀了吕松,还是尽量不露面为妙,否则我会很难做。”
“从此刻起,任何事情没有我的参与,都不能进行。”
苏尘平淡地说:“不能搞拍卖行,不能办赌坊,什么都不能干。即便是在火宵国劫一支商队,也要分我一份。”
对于近段时间发生在火宵国的几起劫案,当地官府至今毫无头绪,只能初步判断是专业班子所为。或许有的捕头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境外人士,但他们绝不会想到那一系列行动的策划人竟然蹲在狱中。
金四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正因为这样,苏尘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这个不甘心沦为傀儡的老狐狸或许心智坚韧,对情绪的控制力非同常人。然而,跟窃取了FBI行为分析部数十年研究成果的盗皇比起来,金四爷的演技还差些火候。
“哈哈哈……有点意思。”
金四爷抚掌大笑:“麻烦的事暂时先不说。今天过节,等天亮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没听说最近有什么节日啊……苏尘不动声色地倚墙而坐,稍事休息。与金四爷这种人打交道,想要不被坑,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金四爷大概有着不必参与劳作的特权,起床很晚。早上狱卒送来的伙食尽管卖相一般却还算丰盛,看得出平时黑狱的各层官员都没少收好处。时近晌午,眼角处有道刀疤的犯人带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削瘦男子走进来:“是彭老爷子那边的人。”
“金爷,我真不知他认识您。这事,真的和彭爷无关。”削瘦男子小声解释。
金四爷摆摆手:“再说吧。不开心的事咱们先不聊。走,随我去见见彭老爷子。”
行至石场,苏尘意外发现犯人们没有手拿凿子、铁锤各自劳作,而是三五成群在石场堆柴生火。行进的过程中苏尘间或听到犯人们几句小声的议论。
“刘哥儿,今天是啥节日,我咋就不知道?”
“干!金爷和彭爷要过节,你还管他是什么节!”
“那今天不用干活咯?”
“废话,还有好酒好肉,管够!赶紧搬柴吧你。”
苏尘低着头,亦步亦趋走在金爷的随从们中间,光天化日之下干掉了老大的耳目,不得不低调一点。
穿过采石场,一行人走到一颗在石山上十分罕见的巨大松树底下,石桌上已备好筵席。白天的风不若晚间那般猛烈,还有树荫遮挡稍后的炽热阳光,一位衣衫褴褛的老汉冲金四爷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走近石桌,苏尘眼角的余光忽然留意到令人震撼的一幕:这名老汉没有双腿。在他招手的同时,另一只手需要牢牢抓稳石桌的犄角,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随从们很自觉地停留在五丈开外,金四爷拉着苏尘一道入座,削瘦男子默默侧立一旁。
“彭老哥,我这位小友刚进来时就有人向他问好。这件事令我很难堪。”
金四爷嚼着卤牛肉,嗓音含混不清。
“我听说了。做出那种行为,太愚蠢了。”
彭爷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削瘦男子。
“谁下的命令,他说不是你。”金四爷笑眯眯地问。
彭爷提起酒壶斟了三碗酒:“我御下不严,你心领了吧?”
“我心领是在前天。今天,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金四爷“啪”地按下筷子,冷笑道:“他是苏行远的儿子。”
苏尘也停下了筷子。就算再怎么后知后觉,彭爷身为一方之雄,好歹今天也该查清自己的身份了。彭老大装聋作哑,金四爷则明显不想让这事儿就此揭过,老狐狸的算盘居然打到了自己头上……苏尘隐约后悔掺这么一脚。
彭爷示意削瘦男子先退下,叹道:“凌绪只是奉命行事。这笔账,算到老夫头上,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瞧您这话说的,咱们这么好的关系,我会让您难做?这笔账怎么算,不劳彭老哥费心。”
金四爷高举轻放,笑道:“我来找你是因为还会有更多的流血事件,我要你在一切开始之前先知晓,以免引发另一场战争。”
“没人希望有另一场战争。如果手里拿着武器,我们就没办法赚钱。”
彭爷竖起一根手指:“但我有个私人的要求,我希望保留一部分产业给琅琊的朋友,以确保家乡的事情都能够顺利。”
金四爷捧起酒碗,立起身缓缓地说:“你我意见相同,没有什么比这更可贵。”
“做生意,交手过招很平常。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事,会妨碍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彭爷手心朝下按了按:“你有兴趣的那间拍卖场,名义上是梁记商会的产业,浚阳梁氏与血狼帮关系密切。但拍卖场的正主是皇城的六王爷府,梁箫负责经营,他分一杯羹,他弄得还好。但我现在要说的是,若你想让梁箫出局,我们在皇城的朋友会同意的。”
“您太客气。”
金四爷撕咬着鸡腿,随口道:“若我得到的消息不假,目前在火宵国最抢手的是灵药吧。”
“老弟。做灵药生意,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资金和人脉。”
彭爷哑然失笑:“火宵国的市场确实一片光明,老弟真想试试水?老夫有言在先,如果牛奶是酸的,我这边的猫儿是不喝的。”
“亏了算我的,赚了是大家的。”
金四爷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