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地理位置处在尴尬的战略要塞上，使得赤砂城注定不会大力发展经济，而其军备却是实打实的充裕，仿佛一座城的精华都凝聚在了那四千八百甲士身上。
包括孙城牧的城主府亦然，用地虽不少，却似是个破落户住的宅子——整座宅邸没几个下人。
后院的苗圃里种了些自给自足的蔬果，估计平时照料得还算精心，长得枝繁叶茂，行走在树荫之下，能感觉空气清新了不少。
苏尘抬手一指，对身边的灵狐说道：“你看，这个叫做黄瓜。”
灵狐看苏尘的目光如同看白痴。
柳飞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教她如何拿筷子、怎样上茅房？”
“这是我的责任。”
苏尘正气凛然，对银发少女说道：“妹妹，这一路上灰埃不少，等吃完了饭，我教你怎么洗澡，洗完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保证舒服啊。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银发少女掉头走开，留下苏尘站在原地自怨自艾。
被拉来作陪的老掌柜小心翼翼走近苏尘，轻声说道：“贵人驾临赤砂城，冯某人招待不周，还请小侯爷多多包涵。”
“冯先生言重了。你若真把那两匹马卖了，那才叫招待不周。”
苏尘拉了把黄藤椅躺在瓜架下，见凌绪才洗完澡换了衣服，便抱着宝剑急匆匆来到后院，寻了片空地就耍起剑来。
“小侯爷，你当真认为血狼帮那伙人等在此地，为的只是那两匹马？”
冯掌柜微微眯起眼睛观察凌绪练剑，眼角的余光则一直留意着苏尘的面部表情。
血狼帮在冯掌柜的地头上遭殃，按道上的规矩，冯掌柜难辞其咎。就算杀人的是苏尘，劫货的是孙城牧，血狼帮第一个找的也必然是可怜的老掌柜。
老冯从此是改名换姓避祸归隐，还是顺势上船，得看他本身的斤两。
掌柜自知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都这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再靠舞刀弄剑吃饭……说到底，关键还在于他有没有让小侯爷另眼相看的能耐。
“哈哈……我就当是吧。”
苏尘懒洋洋舒展了一下筋骨，笑了笑，说道：“冯先生是明白人，此间也无外人，有何指教，何不直言？”
有些事情，站在军方和官家的立场，是不适合表态的，但那些事情又不得不落实。
所以，才有了地痞混混们的存在价值。
赤砂城的灰色势力，本就是在孙城牧的默许之下才有生存空间。如果那些地痞、混混们真敢不识好歹，站到城主府的对立面，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这就是为什么老掌柜一直以来，都坚持与火宵国血狼帮保持泾渭分明，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缘由。
冯掌柜陪着笑了两声，低声说道：“我知道小侯爷是位光明磊落的顶天男儿，只要有实力，就不怕被算计。方才你那一拳，外行自是瞧不出厉害，老朽却知道那一瞬间的真元牵引，实是妙到了极致。小侯爷早年剑术精湛，虽然荒废了五年，想必底子还在。依老朽愚见，小侯爷若能觅得一柄锋利无匹的好剑，便是遇上炼神境的高手，亦能有三成胜算。”
听得此言，苏尘一个哈欠打了一半就停下了，眨了眨眼，深深叹息道：“冯先生，我坐在这里，是因为孙城牧说你是一个识时务的明白人。但现在，我发现你实在是不会聊天。”
冯掌柜背上无端地冒了一层冷汗，慌忙低下头，瞬间变回了在酒肆时的那副下人做派，连声致歉，说道：“小的说错话了，小的该死。”
廊间有下人经过，苏尘招手吩咐取笔墨纸砚过来。
冯掌柜擦了擦汗，直接切入正题，分析道：“眼下的情况看似复杂，其实一目了然。无论沧澜佩在谁手中，目前为止，仍然属于家事的范畴，既然是苏族的家事，那么无论雷云宗、琉璃岛乃至皇室，都没有插手的立场，尤其司马皇室，是绝不愿意看到九大世家出现内部族斗的。发展到现在，整件事情最可疑的地方不是琉璃岛为何帮苏康，也不是枫华谷为何要囤货，而是令尊一口答应了苏康的要求，这一点，才是老朽最想不通的地方。”
苏尘有些纳闷，这老东西一会儿自称“老朽”，一会儿自称“小的”，而且听起来还很自然……
“乖乖，那可是四个拥有魂器的玄门修士。玄象境巅峰的实力，加上灵兽的助力，那四人联手可以轻松踏平烈风城。你是怀疑他们的实力，还是怀疑我堂兄的决意？”
苏尘将纸铺展在茶桌上，提起硬毫蘸了刚磨好的墨汁，边写边说：“三金叶六银球的冠冕，确实被历代皇室称为‘我们真正可信和最为敬爱的伙伴’……然而，这里有一个大前提，九大世家的世袭爵位，永远都是建立在家族实力的基础上。五年一度的金鳞盛会，既是青岚国年轻俊彦们崭头露角的机会，也对九大家族有一定的鞭策意义。我记得上一届风云会，纳兰清和被我一招击败，他爹当场吓得脸都白了——如果有一家的少主撑不起门面，而未被摘下冠冕，那么成不了气候的各族少主就会接二连三地涌现，这才是皇室真正不愿看到的局面……莫非冯先生觉得，堂堂不可干涉势力会连我这样一个醉生梦死的废物都不敢杀？”
“当时令尊是在场的。”
冯掌柜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说道：“如果琉璃岛率先发难，令尊绝不会坐视，事情的性质也就变了。”
“是啊……那样的话，就是大事件了。目前为止，几个不可干涉势力，似乎还从未与皇权发生过不可调和的矛盾。”
苏尘停笔，喃喃低语：“我父亲，大概是不会为了我拼到那种程度的吧。冯先生，今天我们就不聊假设性的问题了。事已至此，不妨说说你的高见。”
“法无定法。怎么做，这取决于小侯爷想做一个怎样的人。”
冯掌柜的嗓音透着一丝自负。
“我苏尘，当然是一个带给天下黎民健康幸福、和平安定的诚信生意人。”
苏尘声音平和，气象万千。
“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生意人，手上必定不能沾血。”
冯掌柜捋了捋翘起的短须道：“目前天恒其他几位东家，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先前，苏康还没拿到沧澜佩时就封锁了枫华谷，现在其它几座药山估计也已开始囤货，一下子把五大名城十几家老字号得罪干净，你那位堂兄行事，称得上不拘泥于小节。既然有高人提点，苏康在风云会上的表现应该过得去，到那时他少主的位子就算是坐稳了，天恒还会有林家的份？喂不喂得饱琉璃岛都是问题。此刻，没有人比林轩更想除掉苏康。对于琉璃岛来说，苏康只是一枚棋子，他姓苏，又刚好有点野心，仅此而已。棋子没了，再找一颗便是。踏平烈风城是简单，但城主府毕竟是城主府，琉璃岛犯不着为了一颗随时可以成为弃子的棋子去打皇帝的脸。”
“没错。若是像雷云宗那样的小庙小菩萨，林家倒是可以死心，稍微让步，大家皆大欢喜。但既然是琉璃岛出手，必然是吃肉不吐骨头。林家隐忍了这一阵子，估计已万事俱备。”
苏尘微微叹息，将刚刚书就的一副字递给冯掌柜道：“那就有劳先生借东风了。”
冯掌柜接过一看，不禁目不转睛，震撼得短须抖个不停，颤声道：“原来小侯爷心中早有计较……小的实在是惭愧得很。”
“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岂能事事料定？还须冯先生多多费心。”
苏尘摆摆手，打个了哈欠，忽而脸色一凛。
众人皆听见利箭破空之声，不一会儿，一名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见客人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解释道：“有刺客！”
“刺客？我看是探子吧。”
小侯爷哑然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