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国师到了。”梅娘通禀之时,冯婉正在为王后梳头。
大清早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照射在王后金黄的头发上,发如一匹金黄的丝缎,不见一丝杂色。冯婉轻叹:“娘娘,您的头发可真漂亮啊!”
王后微笑道:“可惜长生的头发不像我,像大王的颜色。”
“太子的头发也好,棕褐色的,也柔软,和大王的黑发不一样。”
王后笑道:“你倒是对长生的事情都很了解。”
冯婉抿着嘴笑,安贪狼走进来,殿内蓦然有些阴冷起来。
王后斜睨了安贪狼一眼,她就是讨厌安家人,若是有可能,真巴不得将这个国度里姓安的都杀光。可惜的是,安家在楼兰根基稳固,在人民之间威望很高,即便是身为王后的人,也不能轻易撼动。
她淡淡地道:“听说宫内出了妖物,已经连杀了三名宫女。以国师这样高强的法力,竟到现在还不曾抓到那妖物?”
“微臣正在调查此事,请娘娘放心。”安贪狼的语气永远冷静如冰,让人根本无法侦知他的心意。这也是令王后痛恨的地方。安家的人,永远如此狂妄,眼中根本就没有她这个王后。
“妖物之事是国师职责所在,若是一直容那妖在宫中行凶,国师如何向朝野内外交待?还望国师加紧办理。”
安贪狼躬身道:“是,微臣明白。”
“还有一件事,长生已经十九岁了,他和婉儿的婚事也该办了。你去查一下日子,好好准备一下。”
安贪狼却道:“娘娘,此时妖物纵横,商议太子的婚事,只怕不吉。”
冯婉听安贪狼这样说,便有些焦急起来,插口道:“妖物的事自有国师处理,与太子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
王后看了冯婉一眼,冯婉连忙低下头。
安贪狼淡淡地道:“虽说没有直接关系,但宫中死了三个宫女,且死状凄惨。虽然微臣已经做过法事,但怨气仍然未去。若是此时大婚,只怕怨灵侵扰,太子和太子妃难以安乐。”
王后点了点头,“国师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婚事还是先延后吧!等国师收服了妖物再议。”
冯婉急道:“娘娘……”
王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婉儿,你今天太多话了。”
冯婉怕惹得王后不悦,只得低声道:“是婉儿失仪了。”她目送着安贪狼的背影离去,心里暗恨,这老不死的,本已经近在咫尺的婚事,就因他一句话又遥遥无期了。
她也听说过宫中妖物杀死宫女的事情,只不过在她的眼中,宫女的生命如同禽畜般的低贱,死上几个又有什么关系?她并没有真的感觉到危机,毕竟死去的人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只是她也知道这妖物的厉害,这么厉害的妖怪,要什么时候才能降服?
她知道刚才已经惹得王后不悦,便行了一礼,告退出来。想到长生本就对她爱理不理,又成日与那些宫女们鬼混,心中更觉得不悦。
她信步向着东宫走去,忽见一个宫女的背影正穿花拂柳地进入东宫之中。是那个叫沙子的巫女吧!
这个宫女也是她特别讨厌的女子之一。长相如此平庸,却成天一幅高高在上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嘴脸,到底是宫女还是主子?
而且太子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一想起长生注视沙子的眼神,冯婉就如芒在背,那种眼神与长生注视任何人都不同,那代表什么?
她越想越心惊,急急忙忙奔入东宫之中。只见沙子和长生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看见她进来,便立刻停止不说。
沙子敛衽为礼,笑道:“冯小姐来了?”
冯婉看着她的笑脸,一张白净净的脸,没有一点妆饰,虽然不是一见惊艳的美,但看久了以后,却莫名其妙地吸引人的目光。她的怒气忽然升腾起来,扬手打了沙子一耳光。
沙子促不及防,被冯婉重重地打在脸上,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她错愕地抬头:“冯小姐,您这是……”
“滚,趁着没人就想勾引太子殿下,看看你的长相,在一等宫女里算是最丑的吧?你凭什么以为可以得到太子的宠幸。”
沙子默然,妒火烧红了冯婉的双眼,她也不辩解,只是又施了一礼,转身退出宫外。
看着沙子退出去,冯婉一口怨气才总算发泄出来一点,忽然想到自己这样做,是否在太子面前失仪。她转身望向太子,只见长生冷冷淡淡地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一丁点怒意。但这冰冷的目光却让她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若是长生生气也好,哪怕只是轻轻责备她一下,至少让她感觉到长生的动容。但长生却如此冷漠,似乎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他都漠不关心。
这目光有些吓到她了,她轻声道:“太子,你是不是恼我自作主张?”
长生淡淡地道:“你做什么事情与我无关。”
果然是这样,太子的冷漠是比他的愤怒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冯婉咬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日长久,说不定连这太子妃之位都要不保了。
她自问容貌才华皆超过那名宫女,为何竟得不到太子的怜爱?她依着长生坐下来,低声道:“太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对我说,我一定会改。”
长生淡淡地道:“你没有不好,你太好了。”
这句话分明是在嘲讽她,冯婉绝不笨,事实上她在察言观色方面更胜其他女子。她伸手抱住长生,用身体轻轻在他身上摩擦,“若我真的那么好,太子又怎会对我不理不睬。”
长生皱眉,冯婉的胸口有意无意地紧贴在他的身上。他并非不知道冯婉的用意,若是平时,他也许还会为此所动。只可惜,现在的他,心乱如麻,根本无心女色。
他推开冯婉,“你为何不在母后宫中?”
冯婉虽然被他推开,却契而不舍,索性将外衣脱去,露出雪白的肌肤,“殿下,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些宫女?为何那些卑贱的宫女可以得到雨露恩泽,我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却被殿下如此忽视。婉儿心里不服。”
长生被她缠得心烦,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献身给我?”
冯婉脸微微有些泛红,她虽然半垂着头做娇羞状,却仍然难掩急切,“我本就是太子的人,婉儿只是想让太子知道,婉儿比那些宫女们要好得多。”
这话让长生哑然失笑:“你说你比她们好得多?”
冯婉点头,满怀自信,“婉儿的名字在朝野内外,也广有传播,太子应该有所耳闻。”
“你是说你是一个著名的美女?”
冯婉低头不语,虽是不语,分明就是默认。
长生冷笑,“好,你把衣服都脱光,让我看看你到底美到什么地步。”
冯婉依言又脱去一件衣服,现在本已是春夏之交,不可能穿太多衣物。此时她只着了一件中衣,她毕竟是黄花闺女,如此裸裎对着一个男子,终究还是觉得害羞。可是只要一想到长生看着沙子的目光,她便咬紧牙关,将最后的一件中衣也脱了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让太子注视自己。她相信自己的身材比绝大多数的宫女要好得多。因身为大将军的女儿,自幼也习练过骑术,双腿便长得特别修长,胸部也比一般女子要丰挺。她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虽不敢看长生,却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因长生的目光,身体便有些发烫。接下来会怎样?长生会否临幸她?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充满了期待。
长生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你确实不错。”
她咬着唇微笑,她知道只要看见自己的身体,长生一定会对她改观的。只不过长生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可惜的是,你太自信了。你的皮肤不够细腻,因为你经常会出去骑马,宫中任何一个一等宫女的皮肤都比你的要细腻。你的胸部虽然够大,但形状却不好看,你用布巾勒胸之时,一定没有注意,因而才使胸部的形状改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讨厌一个女人勾引我。女人不应该主动脱掉衣服,而应该等着我去脱她们的衣服。所以,”长生拿起榻上的一床薄被,将冯婉团团包裹起来,“立刻从我的面前消失,在我把你扔出去以前。”
冯婉脸色白得如同死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东宫。她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或者说是羞于穿上,就这样裹着薄被奔出了东宫的大门。
才一出了门,她才想起自己这个样子如何能让宫人看见,若是让人看见了,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可是她却实在鼓不起勇气再走回东宫拿出自己的衣物。她只觉得羞愧难当,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躲在花丛的后面低声啜泣。
一个人悄悄地转进花丛,低声道:“小姐,您别哭了,我把您的衣服拿来了。”
她抹了抹眼泪,认得这人是长生手下的奴隶,名叫喜儿。她没好气地接过衣服,“你转过头去,不许偷看。”
喜儿依言转过身,体贴地为冯婉挡住了花丛间的空隙。冯婉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一边注视着喜儿的背影,唯恐他会忽然转过身来。但喜儿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姿态,竟有些沉稳如山。
总算穿好衣服,她不无尴尬地从花丛里出来,看着喜儿,不知如何开口。喜儿却早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冯婉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奴隶说谢谢,她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是发了。喜儿却笑道:“小姐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伺候太子了。其实太子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只是最近因为宫中出了妖物,太子的心情不好。过一段时间,等国师降服了妖物,太子一定会想起小姐的。”
她咬着嘴唇,“真的吗?”
喜儿点了点头,“小姐娴良淑德,连我们这些奴隶们都知道,太子又怎么会不知。”
她终于破涕为笑,喜儿说的对,她根本不应该在意那些宫女。说到底她们只是一些宫女罢了,就算长生再喜欢,顶多也只是做个夫人。太子妃的人选一定要出身名门的贵族小姐才能胜任。
她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那么心急了。”
喜儿躬了躬身,转身离去。冯婉看着喜儿的背影,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奴隶,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
她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向王后宫中走去。路过鱼池时,一个老妇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脊背弯得几乎就要折成直角的老年嬷嬷,坐在鱼池前钓鱼。她有些讶异,这鱼池中的鱼都是给王族们观赏的,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在宫中钓鱼?
她如同被魔鬼吸引着,下意识地向那老妇走过去。站在老妇的身后看了半晌,她忍不住道:“嬷嬷,要是娘娘看见你在这里钓鱼,一定会惩罚你的。”
老妇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冯婉有些心惊,老妇的目光竟如此诡异。她道:“嬷嬷,你看什么?”
老妇道:“我看见你脸上的愁容,世人多苦,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般苦楚,永远都摆不脱。你为了什么而忧愁?”
老妇这样一问,冯婉便更觉得哀伤。她本不是一个随口向陌生人说出心事的女子,可是奇的是在这老妇面前竟然不想隐瞒。她道:“我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太子的怜爱,无论我怎么做,太子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老妇微笑道:“这并不难。”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这香名叫红月亮,是太子最喜欢的香精。你只要在夜里涂上这种香精,太子就一定会宠幸你。”
冯婉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小小的青玉瓶,“真能有如此功效吗?”
老妇神秘地微笑道:“你何不试一试,就算无效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真的有效,太子说不定就会急于纳你为太子妃了。”
冯婉轻轻拔开瓶塞,奇异的香气立刻便进入她的鼻内。这是什么香?竟似乎可以充满人的灵魂?她如同作梦般地微笑着,将青玉瓶小心地收藏在随身的荷包之中。不知为何,她坚信,只要有这香精,太子就一定会宠幸她。
冯婉转身离去,老妇的目光渐渐冰冷,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冷笑,愚蠢的女子,你可知道,若你真的涂上这香精,你便开始跨向地狱,再也无人能够将你拉回来。
她忽然被一双清泠泠的目光刺了她一下,她连忙转头向着那个方向望去,是沙子。她站在花丛之旁,冷冷地注视着她。她便忍不住笑了,已经被你发现了吗?到底是那人的女儿,竟会如此警觉。
她慢慢地起身,收起鱼杆。沙子终于忍不住问,“徐嬷嬷,红月亮是你给小艾的对吗?”
徐嬷嬷微笑道:“正是。”
“还有碧仪,也是你给她的?”
“不错。”
“为什么?这香里有什么秘密?”
徐嬷嬷若有所思地笑笑,“不过是香精,还能有什么秘密?你若是喜欢它,它便是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香精。你若是不喜欢,它也不过是香精。香精还会有什么秘密吗?”
“不止如此吧?涂过这种香精的宫女都死了,难道说与这香精有什么关系吗?”
徐嬷嬷微笑道:“小姑娘,你的想法太多了,你不也有这香精吗?你仍然活着。说不定,宫里的妖物也喜欢闻这香的味道。我劝你还是把那些红月亮都扔掉吧!若是一直带在身上,也许会招来妖物。”
她步履蹒跚地离去,沙子冷眼旁观,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连路都走不稳的,难道说她这样的老妇还能杀人不成?
她的手伸入荷包,握紧荷包中的青玉瓶。已经死去三个宫女的,若是冯婉涂了红月亮,下一个死的人难道会是她?
她心里一寒,连忙向着冯婉离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