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千碧的女儿吗?”开阳问。
安贪狼点了点头,“我看着她长大,每天都感觉到她被压抑着的潜力。”
开阳默然半晌,忽然道:“大哥,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贪狼长长叹了口气,“我为自己占卜,死期近在眼前。若是我死了,你可否为我将未尽的事做完?”
开阳沉吟不语,心里犹豫不决。
贪狼道:“我知道你是兄弟里面最豁达开通的一个,你可能已经原谅了他们,我却不能,其他的兄弟也不能。沙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开阳低声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少女,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对于沙子来说也许是残忍的,可是想一想安家的列祖列宗,想一想那些逝去的安氏子弟,我相信沙子会明白的。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一切,如同蝴蝶般地蜕变。想想她可怜的母亲吧!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沙子的身上。我别有选择,你也一样。”
开阳沉默不语。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哥哥,他知道他也同样无法说服其他的兄弟。不过,由他来照顾沙子总比把沙子托付给其他的人强多了。若是大哥不曾找他,找的是破军,那么沙子一定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
但愿,这一切并非是个错误。
沙子端起盆,冯婉挡在她的面前。两个人女子互视了片刻,沙子低声道:“冯小姐好。”
冯婉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古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她说沙子我终于还是要嫁给大王了。
沙子点头,低声回答:“我听宫人们说了,恭喜小姐。”
冯婉再次露出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她道:“你怎么还在宫里。”
沙子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不在宫里还能在哪里呢?她轻声说:“我从七岁就入宫了,只怕是会死在这里了。”
“我就要嫁给大王了,你留在宫里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安。你走吧!出宫去吧!反正全楼兰的人都把你当成妖女,你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去吧!”
沙子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走。”
冯婉便忽然暴怒,她用两手抓住沙子的手臂用力摇晃着:“你为什么不走?我都要嫁给大王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对大王还不死心吗?”
沙子苦笑,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抢大王,我只是不想离开这里。她略沉思了一下又道:“也许你说的对,我是不想离开大王,可是我也不会和你抢他。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互不相干地过日子,那样也不行吗?”
冯婉一下子语塞了,“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她试探着问:“沙子,你是不是深爱大王?”
沙子笑了,“怎么会?他是大王,我是宫女,不是一直都这样子吗?”
就那么简单吗?冯婉总觉得沙子隐瞒了些什么,不愿对她吐露真心。其实是她不懂的世间有一种感情并非是占有,而是互相付出与给与。对于冯婉来说,只要是她喜欢的,就一定想得到。她从来无法想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因而,她便无法明白沙子在说些什么。
她再次怒火中烧,尖声道:“你若是不想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自己选吧!”
沙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阳光下短短的影子显得孤单无助。难道真的别无选择吗?
那一天再晚些时候,沙子被太监带到长生的寝宫。这寝宫本是大王住的,长生登基了,就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
沙子进来的时候,长生正搂着冯婉看妖艳的胡姬跳舞。
这些胡姬是前些日子乌孙国主派人送来的礼物,先王不好色,又正值宫中多事之秋,便养在宫里无人问津。
长生一边看,一边吃着冯婉送入口中的葡萄,一只手不安份的在冯婉的衣内游走。
胡姬们穿着暴露,雪肌玉肤,闪现着耀眼的白光。
沙子进来以后,胡姬仍然在舞蹈,音乐也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只得站在旁边等待,喜儿低声告诫她:“冯小姐说你冒犯了她,大王震怒,你要小心一点。”
她点了点头,投向喜儿感激的一瞥。这一眼望过去,忽见喜儿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似乎为她的处境万分担心。
终于音乐慢慢地停了下来,胡姬们施了一礼散了开去。长生这才望向沙子,“你竟然不跪不拜,你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吗?”
沙子跪了下来,低声道:“只因刚才胡姬在舞蹈,不敢打扰了大王的雅兴。”
长生还未答话,冯婉便抢着道:“大王你看看这个三等宫女,大王说一句,她就回一句,好像她一点错都没有,错的全是别人。”
长生道:“你刚才说这个宫女冒犯了你,你想怎么惩罚她?”
冯婉侧头想了想,“掌嘴吧!”
她也不假手他人,亲自走到沙子身边,伸手便打了沙子几巴掌。她打得甚狠,自己都觉得手掌隐隐作痛。看看沙子,咬牙挨着,一声不吭。
她便越发的怒了。凡打人的人,都愿意看着被打的痛苦流涕,甚至苦苦哀求,若是对方完全没有反应,打人的人便也觉得十分无趣。
冯婉抬腿在沙子的身上乱踢,一边踢一边道:“我最讨厌看见你这样张狂的模样,你张狂什么?你就是一个三等宫女。”
她踢得用力,沙子被她踢得倒在地上,满身伤痛。沙子却只是任由她打,既不呻吟,也不讨饶,脸上的神情甚是平和,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踢她。
冯婉拿她没办法,总不能当着长生的面打死她吧!她是聪明的女子,知道长生不干涉她,是想要让沙子死心。这个时候,无论她怎么打沙子,长生都不会说话。但若是她真的伤了沙子,长生也不会高兴。
她同样想让沙子死心,长生以后就是她一个人的了,与沙子再没有关系。光死心还不够,她最好痛恨长生,恨之入骨。
她骂道:“真是个贱骨头。怪不得大王和我说,怎么打你都没关系,天生就是下贱的命。说你是公主,不晓得那早死的王后是什么人,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下贱女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女子。”
沙子的双眉蹙了起来,虽然她不能确知自己是否是安千碧的女儿,但人人都当她是,她便也对安千碧生出莫名的好感。此时听冯婉骂她也便罢了,居然会骂到安千碧的头上。她终于忍无可忍,反唇相讥道:“冯小姐出身清白吗?有什么资格批评安王后。”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冯婉的痛处,自她知道自己是冯将军与姨娘生的女儿之后,便一直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耻辱。她不肯见姨娘,对将军夫人赌咒发誓她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母亲。哪个丫环仆人若是不小心在她面前提到姨娘,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此时听到沙子提起自己的身事,她只觉得怒不可遏。她转身拿起桌上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向着沙子的脸上划去。
她也不是想划破沙子的脸,就是被自己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沙子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手中的刀伤到自己。沙子道:“你骂我便是了,为什么要骂已故的王后娘娘?她已经死去二十年了,你甚至不曾见过她,何必连一个已死的人都不放过?”
冯婉呆了呆,手中的刀刺不下去,心里又是气又是苦,甩脱沙子的手,转身扑入长生的怀里,放声大哭道:“大王,这个妖女骑到我头上来了。”
长生微蹙起眉,勉强压制着心中对冯婉的厌恶,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婉儿别哭,孤王叫她跪下认罪。”
他望向沙子,沙子倔强地回视着他。长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那种宁折不弯的眼神,你就从来不愿在我面前低头吗?
他道:“你怎么还站着?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沙子仰起头:“我不跪,若错的是我,我一定会跪,现在错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长生忽觉烦躁,什么错啊对啊的,这世上的事哪里有什么对错?他的怒火真的有些升腾了起来,这些日子来,每天苦苦的忍耐,寝食难安,若要说对错,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错的。
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叫:“你跪不跪?”
沙子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冯婉及时地煽风点火:“大王,你看看她,这是什么表情?到底你是大王还是她是大王?”
长生咬牙,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向着沙子的脸上掷去。茶碗撞在沙子的额头上,破碎的磁器在沙子的额上画下一条伤痕,鲜血立刻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长生一惊,他只是随手将茶碗丢出去,却没想到竟然会伤到沙子。
泪雾慢慢地在沙子的眼眶中凝结成冰,她低低地道:“你一定要我跪吗?”
这神情如同针一样刺了长生一下,长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线牵着,轻轻一扯就疼得冷汗直冒。只是,他绝不能功亏一篑。他道:“是,立刻向婉儿道歉。”
沙子忽然笑了,笑着跪下来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这三个头叩得如此用力,额头之上立刻便现出红印。叩完这三个头,她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一下子变得没有一丝生气。她道:“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长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沙子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长生看着沙子面无表情地退出宫门,一直支持着自己的力气忽然便消失了。他无力地向后软倒,松开了搂着冯婉的手。
冯婉有些不满,俯在他身上道:“大王,怎么她一走,你就完全变了个样。”
长生笑笑,喃喃道:“你还想怎么样?我让你做王后,如你所愿地让她死心。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呢?”
冯婉却不这样想,冯婉想要的并不止这些,她想要的是长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