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头一手捂着肚皮一手提着方凳走到单位那片果园的时候,太阳正白光光照着。秦老头把捂肚皮的手腾出来护在眼睛上瞅天,云彩像鱼鳞一样布满天空,“怪不得我腿肚子老抽筋,天上一有瓦块云,总得下雨。”秦老头咕哝着,颤颤巍巍地把方凳搁在一棵树下。秦老头没让方凳站着,他把方凳放倒后就解裤带。裤带是一根红布条,还是老婆二十多年前在秦老头本命年给系的。秦老头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绑的疙瘩解开,把皮包骨头的瘦腚架在方凳的两条瘦腿上。“这样拉屎不打闪儿,”秦老头说,“屎也正好拉在地里了,既能施肥,还能歇缓一下。”
秦老头在凳子上坐了个把小.时,最后他叹了口气,拉不出来就算了,没准搁在肚子里还能长成肉。秦老头于是慢吞吞拖着凳子往回走,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穿绿衫子的妞妞在一棵苹果树上攀着。“馋嘴娃,你就等不到苹果熟的那一天!现在苹果才是个青蛋蛋,有啥吃头哩?”秦老头走近了才看见树底下还站着一个人,是单位的王主任。“咋?是淼淼。”秦老头把脸上的核桃皮皱纹都笑没了,“王主任,淼淼要想吃果子就给我吭一声嘛,我自家园子里的苹果比这儿的还要大一些哩。”
王主任笑笑:“娃娃家,眼馋别人家的东西,自家的倒不希罕。”秦老头这才想起王主任家的院子里也有几棵苹果树,果子结得正欢。秦老头于是心里后悔得要命,偏生王主任又说:“反正迟早都是一个吃,也摊不上几毛钱。”秦老头的耳朵很不受用,但他还是“唔”地应了一声。
秦老头回到传达室电话铃叫得正欢,秦老头连忙接了,喂了半天不见有人吭,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秦老头索性不理它了,但电话铃声持久不歇,秦老头一生气蹿过去抓起听筒凑到嘴上便骂了一声娘。听筒那头这回居然有了声响,是孙书记不愠不怒的声音:“秦师,骂娘哩?”秦老头面腾地红了,“孙书记,刚才——”“算了算了,我权当是你放了个屁,”听筒那头说,“快给我办公室提一壶开水来。”然后听筒咯的一声就挂断了。
秦老头捧着听筒发了一阵子呆,就给孙书记办公室去送开水,孙书记正在逗孙子玩,他白了秦老头一眼说:“把暖瓶涮干净。”
秦老头路过张秘书的房子时往里瞅了一眼,小李小胡他们正和张秘书搓麻将,还有一个人秦老头不认识,大概是他们临时凑的缺。张秘书看到窗户前人影一闪,便哗的一声推倒了长城,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秦老头有点奇怪,上班时间闲耍的人又不光是他们几个,连孙书记和王主任也闲逛着哩。
秦老头一直没有搞清楚他们这单位是干啥的,秦老头觉得除了工厂、公安局、学校、医院这种单位非有不可,其他单位都不知是弄啥的。秦老头常这样想却从来没敢说过,他知道把嘴比把门还重要,把不紧嘴说不准就有祸事哩。“****”那年头,死老婆子就是没把好嘴才上吊死的。人家都说“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偏生老婆子瞅着儿子光听媳妇的话不照料他们老俩口就随口说:“爹亲娘亲没有媳妇子亲。”结果叫人拉了去游街示众,一想不通就上吊死了。秦老头本人也差点没让嘴害死!街上卖毛主席像哩,你一幅我一幅卖得好快,秦老头由衷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头可真值钱。”就这一句话秦老头被关了三个月,到他被放出来都没理清这话错在哪里了。
往事不堪回首,秦老头叹叹气就又踅回传达室。秦老头坐得没趣了就想找把剪刀剪剪指甲。找了半天没找到,秦老头这才想起前些天不小心把剪刀顺床缝掉到床板下面了,秦老头弯不下身子,孙子来玩时秦老头叫孙子爬到床下捡一下,孙子翻了个白眼就走了。秦老头想现在什么都搞有偿服务,难怪孙子不乐意,于是又从床缝里漏下去1元钱。秦老头想不管是谁,捡钱的时候总该顺便把剪子捡上来吧。
秦老头很吃力地弯弯腰看了看床底,剪刀仍在老地方,1元钱却早不见了。秦老头苦笑着捶捶背,又捶捶腰。
门外小胡在喊:“秦师,我今晚可能回来得晚,把大门锁迟点。”秦老头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句今晚可能要变天你赶天下雨就回来,小胡的摩托已经从大门飞出去了。秦老头便把话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