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溯从一个浅淡的梦境里醒过来——她极少做梦,就算做了梦醒来也不会记得。可是这一次,她竟然梦到了自己那几乎没有什么记忆的童年。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一遍又一遍轻柔的说着,“忘记一切,永远不要记得……忘记这一切……”
门外响起一个清浅的脚步声,兰溯猛然瞪大眼睛,一下子跳起身来,手已经条件反射的摸向腰间——摸了个空。下一瞬间,门从外面打开,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将要进屋的人面容被隐藏进了强光中。
兰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犀利的盯着门口那人,只见他身形颀长,身着一袭青衣,风从外面倒灌进来,一头飘逸的头发在空中飞舞。虽然看不见这人的面容,却已经从身形上看出了几分脱尘的气质。
那人似乎没料到兰溯已经醒来,在门口停滞了一下,继而向着床这边走了进来。
斑驳的光影在他身上移动,然后慢慢显出他的真容——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看向兰溯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也冷淡得很,“醒了。”递过来一碗药,“喝。”
兰溯看着这个人,双眼微眯,“是你。”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停在了药碗上。兰溯冷哼一声道:“当日那曲摄魂是你吹奏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兰溯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从那人手中拿过药碗一饮而下。然后她将药碗递回去,微眯着眼睛问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萧大人?”
萧成音目光冷淡,眸色却漆黑异常。他盯着兰溯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兰溯略带戒备的看着他,“关你何事?”
“记不起也没关系,我们只是要你这个人而已。”说着,萧成音倏然间迅捷出手,一指点中了兰溯的穴道。紧接着他一拍手,从暗处走出来几个身着素色衣服的鬼面人。这些人走出来在他面前跪下,“尊上。”
萧成音挥了挥手,“风长老何在?”
一个鬼面人回道:“风长老正在赶来的路上。”
萧成音点了点头,“你们先将圣女带下去,一切准备就绪,等风长老来了就登船。”
兰溯没怎么听懂萧成音的话,但那句“登船”却被听得非常清楚。她立马意识到萧成音这是要将她带走,而且是要登船,自然走的就是水路。她刚要反驳,一个人影从外面飘进来。这个真的是用飘的,连兰溯这样的武功造诣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觉得眼睛一花,这个人就已经出现在萧成音面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点什么,然后就无声无息的消失。
兰溯再看萧成音,只见他神情变得极为严肃,双眉微皱,似乎遇到了什么郁结。兰溯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刚好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一样冰冷的温度,却好像瞬间激起了火花一般的激烈。
“情况有变,先暂时在这里住下。”过了好一阵,萧成音才斟酌着冒出这样一句话。他的下属原本似乎还有一点疑惑,但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很有次序的缓缓后退,慢慢消失在屋子里。
萧成音走到兰溯面前,“看来你跟着的那个王爷还不算太笨。”
兰溯回以冰冷的目光,垂下头不再看他。
花分两朵,各表一枝。
赵毓等人在客栈里焦躁的等到第二天早上依然没有等来兰溯的消息,他赤红着一双眼睛猛地站起身来,“走,去县衙。”
戚大娘就被留在客栈里照顾戚弱柳,赵毓三人就来到县衙门口。也许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县衙大门还是紧闭着的。赵毓走上前去拿起击鼓棒使劲砸了三下,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很久之后,一个衣衫不整的侍卫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看向外面,睡眼迷蒙极不耐烦的喝道:“大清早的,谁在这里敲鼓啊?找死是不是?”
赵毓面上看不见丝毫波动,他整整衣服走过去,彬彬有礼的拱手行礼,“在下姓赵,劳烦官爷向大人通报一声,就说在下有要事找他。”
“姓赵又怎么?大人现在正在睡觉,谁也不见,快走快走。”那侍卫打了个呵欠,不耐烦的挥挥手,一回身就要关门,被一旁的司马青衣眼疾手快用剑柄抵住了。
那侍卫见他亮了兵器,瞬间就有些白了脸。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就站在县衙门口,难道对方还敢拔剑伤人么?于是,不自觉间就挺直了肩背,傲慢道:“怎么着,你还想杀人不成?”
赵毓连忙上去将司马青衣拉在身后,从腰间解下一块青玉,微笑道:“还请侍卫大哥代为通传。”
那是快上好的青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然是价值不菲。那侍卫料想不到赵毓出手这么大方,瞬间就对赵毓改变了想法。他揉了两下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赵毓一阵,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贵气,依稀觉得应该不是自己敢惹的,于是含糊答应一声,就进去通传了。
等到赵毓见到县太爷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若不是心里有求于人,以赵毓的性子早就撂摊子走人了。而今他心里明明焦躁的担心着兰溯的安危,却只能坐在这里与这个见识浅薄的县太爷打太极。但是没有办法,依照大宋律例,想要扣留住外来人口,必须要有盖有礼部外交大印的文书。这种文书一般在县衙这种地方可以找到,因此,赵毓此刻只好耐着性子向那县官解释自己的身份。
“赵大人您真的要去将王家大宅拿人?”这个县官叫满福,不管是说话做事动作都不是一般的慢,他说这样一句话中间要喘三口大气,听得赵毓直皱眉头。
赵毓没想到亮出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这满福竟然还敢与他讲条件,双眼目光徒然一冷,“满大人是否有何难言之隐,不如直直道来。”
满福愣了一下,觉察到赵毓冰冷的神情,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一大片冷汗,“不是不是,赵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想说,那王家背后有右相撑腰,恐怕这样子直接得罪了不好吧。”
赵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这个王君正能耐我何。”说着,他瞪向满福,“还不去召集人马,马上就随本官去王家大宅拿人。到时候查抄到什么东西,你可是大功一件啊。本官在皇帝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兴许你就升官了呢。”
满福听了心里一阵激动,连忙一把拉住赵毓的手,“赵大人,您真是个体贴下属的好大人。下官一定万死不辞,保证完成任务!”
直到满福走出去,赵毓这才有些疲累的躺倒在椅中。他略带烦恼的揉着自己的眉心,司马青衣和兰漪正好这个时候进来,看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都没有说话。
赵毓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但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声说道:“满福已经答应,现在要看的就是这个满福到底是谁的人。司马兄,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司马青衣道:“客气了。”说完转身就走出门去执行任务去了。剩下兰漪尴尬站在屋子中央,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赵毓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没有一点想要理会兰漪的意思。终于,一向多话的兰漪忍不住了,“我说姓赵的,你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么?”
赵毓连头也不抬,“你自己不知道找椅子坐下么?”
兰漪瞬间有种愤愤的感觉,她小声咒骂了几句,找了个离赵毓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坐下,“喂,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毓没有说话,还是那样闭目养神的模样。兰漪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回应,兰漪瞬间就有些火了,腾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发飙,“喂,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赵毓还是没有理会那根就要戳到自己脸颊的纤细手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兰漪的双眼,一字一字道:“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被赵毓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吓住,兰漪原本的气势降下来,连话都结巴了,“你……你在说什么?”
赵毓还是盯着她美丽的杏眼,“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么?”
兰漪这个时候似乎也有些理解赵毓的话了,皱紧眉头警戒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毓道:“我之前就说过,小溯是我妻子,而她是你妹妹,你难道不知道小溯究竟嫁给谁了么?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么?”
兰漪眉头皱的更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毓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兰漪还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不由有些恼怒,“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贤王府与兰府联姻,赵毓娶了兰家大小姐,你这样子装有意思么?”
兰漪一下子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用手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毓,“你说你是……你竟然是那个、那个断袖王爷!天,天!那这么说你和小溯也是假装的夫妻啰!这么说来,司马小受终于找到一个极品攻君了!”说着,她像卖猪肉一般上下打量着赵毓。
赵毓已经完全被此女奇怪的大脑回路惊呆,挫败的倒回椅中,直到满福来说人已召集起来,可以出发。
赵毓站起身来,重新恢复翩翩君子的形象,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杀向王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