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沉思道:“圣人之哀乐,即人之哀乐也。圣人无哀乐,岂非土偶!哀乐生于心,圣人无心乎?哀乐生于情,圣人无情乎?哀乐生于智,圣人无智乎?”
王献之微笑道:“圣人本无智。老子曰:‘绝圣弃智’,即言此也。”
刘也笑了:“但老子说的是‘弃智’,非言‘无智’……”
“智已弃,岂非无智乎!”
刘笑道:“但老子的意思是同时弃绝圣与智,不是以圣弃智,可见其主张实为‘无圣’。”
王献之大笑:“无圣非无智乎!”
众人皆叹此语俊极,谢安评曰:“妙。”
王献之又道:“无智必无情,有智必有情。我们姑且以圣人为智者,否则无法言智,由此推来圣人当有情也。”
谢安点头道:“嵇中散云‘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此之谓也。”
王献之喜:“我心与中散同耳!获自然者必获道,获道者非圣人乎?”
王冷冷道:“少年人莫大言。”
王献之回敬道:“不大言如何获大道?”
“何为大道?”
“人人可行,宽阔无垠,此为大道。”
王献之舒长袖,抬玉臂,随意点画:“庭中之花,山上之木,皆为道也。”
众人见此子如此不凡,大叹王羲之有后。
谢安拈须道:“子敬之言不差。以我之见,圣人有情,智化群生,出则显,隐则修,无所不适也。不知君等以为如何?”
刘拜服。
王似乎还有些生王献之的气,兀自饮茶。
谢琰在谢安耳边悄悄道:“父亲,刚才的话你是夫子自道吧。”
谢安笑了。
谢朗、谢韶、谢玄三人又与王献之论学良久,各有所得。王、刘二老在旁默默聆听,心想如今这些小字辈真了不得,一开口说的话就像有好几十年修为似的,不易对付!
吃过晚饭王献之与谢家兄弟一同往翠篁馆休息,因见此处碧竹怡人,不由叹曰:“家兄若在此,必不能舍也。”
诸谢知道他说的是王徽之,都会心地笑了。王徽之出了名的喜欢竹子,其名言曰“何可一日无此君!”王家兄弟真是潇洒。
谢玄等人随叔父久隐不出,这时也似乎有些躁动了。
在谢安处盘桓了几天,王献之留下了两幅书法,翩然又辞去。
谢安与子侄们目送良久,心中都感到很温馨。
谢韶曰:“子敬子敬,他这名字念起来倒仿佛是子建呢。”
说的大家都笑了。
谢玄概然道:“当日曹子建久思报效国家,只可惜‘利剑不在手,交友何须多!’真令人有千古之叹。”
谢安望山间浮云,缓缓道:“利剑在我,又何必叹。玄儿,近日来你们似乎有些浮躁,切忌切忌。”
谢玄谢朗等人面有愧色。
夫初九潜龙勿用,九五飞龙在天。吾不鸣则已,鸣则四海皆闻。壮哉!山水之美也。此地宜静处,宜久居。吾寄形乎山水,养心乎深林,又有何叹?
谢安又告诫子侄们但学王氏之书,勿学王氏之狂,否则必因小事而毁大道。
诸子侄俯首受训,谢安见孺子可教,很是欣然。
不久支道林踏月又至。
其时天刚黄昏,谢安正在楼上远眺流霞,见故人不期而至,心中喜悦。
“大师!”
“安石!”
“哈哈哈哈哈哈……”
谢安下楼,二人激烈拥抱。
支道林从不废话,迳直问:“刘老儿呢?”
“内兄已回建康。”
“嗨,来时贫僧贪看沿途风景,到底迟了一步。”自怨了半天,支道林忽又自相安慰:
“到了建康自然会见到他,我又何必遗憾?”
谢安忍住笑:“到底何事?”
“我是来与你告别的。明日我就去建康瓦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