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俞市长，政府要真跟他们这些人治，他们哪是对手？他们也不敢跟政府正面较量的。只是这些人太孬、太坏，叫你俞市长想都想不到他们的孬点子、坏办法，他们会一直盯住你，给你尽放暗箭，尽使绊子，弄得你哭笑不得的。俞市长，我是想，何必寻那烦恼，何必跟这帮人较真。你是从省里来的领导，还能在金远一辈子？干两年顺顺当当提拔走了，多好。要是惹了这些小人们，俞市长，我不是胡说哩，过去有过这事，叫你走都走不顺当，咱们不跟他来真的，也不是怕他们，说好听点，叫因势利导，或叫识时务，大人不跟小人斗嘛。”成镇长有他独特的解释。
“不，这该叫政治，是吧，成镇长。政治，政治，哈哈，一门最复杂最难懂的学问，哈哈——”我知道我是在苦笑，成镇长也跟着苦笑起来。
这一夜，真是夜不能寐，不，是一直做梦，做了那么多梦，都是冤案、错案、假案的连续剧，一幕接着一幕，一场接着一场，老的冤假错案纠正了，新的冤假错案又生出来了。可是，真正能纠正的，纠正起来也很艰难，很艰难的。但纠正的毕竟只是少数，那是些幸运者。
在梦里我终于弄懂了，为什么有一些明明白白的冤假错案却翻不过来，还有那么多易如反掌的容易破的案件却破不了的缘故。
一般的人，只知道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他们哪里晓得，有时候，就得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这样不成颠倒黑白了吗？他们哪里懂得，这是顺应时势，这是识时务！真是这样，是吗？
政府两大人事变动
元月14日 星期一
这两天政府有两大人事变动：一是大门口的把门将军瘸老宗不见了，替代他的是年轻力壮的两名保安；二是政府食堂的司务长聋老姜走了，替代他的是政府的行管科长。
据说，这是新上任的邹市长做出的决定。仔细一想，真对，那个瘸子把门，早该换了，又影响政府形象，又不实惠，遇上事，一个瘸子算是梁山好汉——无用（吴用）了。
中午吃饭时，我，小巩市长，邓大白市长先后到了小餐厅，一看，餐厅也变样了，原先那个掉漆皮的破餐桌，几把歪歪扭扭、脏不拉叽的餐椅都不见了，就连吃饭用的大海碗、红绿黄色的粗糙的餐巾纸，也都不见了，当然也是焕然一新了。
最大的变化是饭菜，可口多了。
小巩市长很有感触地说：
“俞市长，先前咱光说伙食不好，人家就不听咱的，就是不改，看看，现在改了吧。”
“是啊！咱们提意见人家根本就不听，嘿嘿——”
“废话，谁叫你俩都是副市长哩，我都在这食堂吃了三年多啦，没有人问过我吃的可以不可以。你俩有福气，才来多长时间，就改善了。”
“托邹市长的福啦，要不是邹市长，就是咱仨人联名提意见，人家也不尿那一壶。”我也凑热闹地说。
“说得对，要不是邹市长，甭看是一个把门的，一个管伙食的，两个大头兵，安到那儿谁都动不了，也动不得，你想动，就有人说不能动，你有理，人家就有理上理，动得了吗？动不得，说得狠了，人家会背后抨击你，说你是狗掐耗子——多管闲事。说得轻了，连放屁还不如，哈哈哈——”邓大白说起什么，总是说得很透，那话锋十分犀利。
说话间，邹市长进来了：“这么热闹，开的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邹市长，我们说政府的两大人事变动……”小巩市长把刚才的话翻版给邹市长，又说，“要不是你，邹市长，这俩人物真像大铁钉钉在了政府，谁也动不得的。”
“是啊，这么明显的用人失误，不立即改变行吗？不改变它，它就要改变你，不要看是小事。”邹市长说话，也挺有新意，“凡事就得从小事做起，小事都做不了、不敢做，大事更不用说了。”
我已发现，邹市长是很有锋芒的，他决非人云亦云、得过且过的平庸之辈。第一次与他共进早餐时，他就说，政府的伙食已是恶性循环了，因为吃饭的人少，就办不好，因为办不好，吃饭的人就少，人愈少，愈办不好，愈办不好，吃饭的人愈少，现在，他已下手改变这种恶性循环了……
政府十件大事
元月15日 星期二 晴
今天开政府常务会，讨论政府今年要做的10件大事。政府一年要做的事何止10件，这里所谓的10件大事是指大事中的重中之重、急中之急。
哪些事应该进入10件大事之列，是一个颇有争议又很难界定的事。按照分工，诸位市长各有侧重，每位市长站在自个的立场，以自个的视角看事物，都以为自个分工的事，实际是自个提出的拟列入10件大事的事，是当然的大事。
抓综合口的市长以为，稳定是当今重中之重的大事。没了稳定，什么也就谈不上了，工人上访，下岗的人闹事，社会治安没有保障，抢劫偷盗时有发生，人们哪还有心工作？所以，得把治安工作的硬件设施完善起来，例如，需要建设设施先进的现代化公安大楼，还有，看守所的扩建与设施完善，这些应该是10件大事之一。
抓城建交通的市长以为，城市形象最重要。衡量城市的分量和地位，首先是看它的脸面、仪表，当市长的不把脸面弄漂亮，算啥市长，他早就吩咐市建委在市里某个中心地带规划个小桥流水、绿地花丛的休闲空间，在市稍南端建个文化长廊，增添市里的文化气氛，在闹市区修出一条集购物、浏览、休闲于一体的步行街，还有市区一隅的老旮旯窝那片房屋早已超期服役，且破旧得有损市区容貌了，要立即上马老城改造工程。
至于交通的事，作为大事的理由就更充分了。谁不知道路犹如城市的动脉血管，没了动脉，血不能流动了，城市当然死了，还有什么事比这大的。这样就有了市区老路拓宽改造的工作、构建环城大道的工作，还有，修建O省与Q省高速公路的联接路的工作。
抓农业的市长说，农业是第一产业，无农不稳的道理谁个不晓？当下农民在改变种植结构，蔬菜和花卉已成为主要种植方向，今年该建一个上规模的农产品批发市场，以使金远形成花卉蔬菜集散中心。
抓文体与文物的市长早已通过他掌管的宣传媒体，把他的宏伟蓝图宣传得满城风雨了。抓工业的市长说得更吓人，啥重要，数企业生产重要，这是造血机能，没有了企业，就没了血，一个人连血都没有了，能不死吗？别的部件再好还有什么用啊。他提出了扩建SFSF企业、新建电光源企业，以使全市的利税大幅度增长……
邹市长是很有经验的，事先，他让秘书长收集了诸位市长报上的大事选题，先在副市长间传阅，之后又个别研讨商量，淘汰出一批分量明显不够，或根本干不成或不能干的大事。到今天上会的大事候选项目，整整还有20件，也就是说，今天的会议还要再淘汰一半的选题。可想而知，争论肯定是尖锐又激烈的，谁也不愿意叫自己报的项目落选。
与会的人物是市长、副市长、市长助理、秘书长，6名副秘书长列席会议。另外，有关局委的一把手也是要参会的，他们并非全程参会，只是在讨论有关他们的项目时，方才入场。我已从打印的名单中注意到，金远重要的局委人物，今天几乎都要出场，政府的中型会议室里，已是济济一堂了。计委主任、财政局长则是与市长们一样，一坐到底的，因为几乎每项工作都涉及到列计划和用钞票的。会议由常务副市长罗力主持，市长助理邢步行指示秘书科长小敏，把事先印好的20个选题分给与会的人物。然后罗力就宣布会议开始，照打印的内容由上至下逐一确认哪个项目可干、哪个项目弃之、哪个项目缓干。
开始就讨论城建方面的选题，主管市长先从宏观上谈了谈他提的项目的重大意义和实施的必要性，然后就由建委主任加以补充了。建委主任老恩在金远市是位很有影响的人物，这不仅是因为他掌管的权力的分量，更是因为老恩很会办事。他先前做过交通局长，做交通局长时，就把金远的路修得特别漂亮，外地的人到金远参观取经，总会赞不绝口地夸奖金远的路修得好，重要的是他能做到有钱能办事、没钱也能办成事。这的确是他的一大绝活，他能办成一般人办不成的事。有了这种本领，自然，只要他想办的事，十有八九不会“黄”的。只是眼下建委要干的事，投资太多，财政感到压力太大。实质上，大事能否办的焦点，关键还在钱上。
老恩表现得很有风度，他并没有强调建委的三个项目必须一下子全部上马，但却把这项目的重要性阐述得淋漓尽致，并对比了周边一些地级市，特别指出这方面与人家的差距，最后说，鉴于咱市的财力有限，要考虑先上旧城改造和休闲绿地的项目，以提高我市的品位。老恩的讲话，很有章法，既说明自己主管的事业的重要性，又体谅到全面的难处，这样，他主动地淘汰出自己报的一个选题，反而使保留的两个项目更有了不可置疑的地位，再加上他的个人影响，这两项工作就作为一项城建改造工程，列入了10件大事之中。
接着讨论的是新建新世纪大剧院的项目，也是主管市长从宏观上演讲一番，接着是文化局长滔滔不绝地陈述：
这是金远的窗口工程、脸面工程，金远至今没有像样的剧院，严重地影响着城市开放的力度和文化事业的发展……
接着是一番热闹的争论。争论的最后，这个项目的结论是：
建新剧院很必要，只是由于目前市财政问题，此项目暂不列为今年10件大事。
下面由文物局长谈修缮市内的金水庙的项目。金水庙是历史悠久的文物，也是省级文物保护建筑，只是年久失修，里边破破烂烂。庙中一部分房舍早年被一所小学占用，许多颇有文物价值的碑文叫那些好蹦好跳的娃娃们涂抹得不成样子，几棵造型各异、态势生动的千年柏树被爱爬高上低的孩子磨蹭得伤痕累累，至于前边大院两侧的石人石兽、各殿内供奉的神灵，早已缺胳膊少腿了，这大概都是在极“左”年代遭冲击而留下的烙印……据悉，自文物局成立后，就嗷嗷着要重修金水庙，还多次写了报告，造舆论，强调修缮这个庙宇不只是对保护文化遗产的举措，也是增强金远市对外开放、吸引各方宾朋、开发旅游资源等等的重要贡献。自然，此刻绰号为“头难剃”的文物局长早已把这些东西倒背如流地道了出来。然后，他以一种十分自信的不容讨价还价的目光环视与会的人员。
当然又是一番各抒己见。此时，每个市长心中都有各自的小九九，都怕自己主管的领域中提上的候选项目被淘汰出局，所以就发挥出主动严格把关的负责精神，不会轻易放过哪个项目入围的，除非那项目确实好，确实需要立马实施。反正只有10个项目能够中的，倘若有一个项目是滥竽充数的，就肯定要挤出一个上好的优秀项目。在这种情况下，一把手就显得尤为重要，他必须恰到好处地出场发言，必须适时适度地引导会场走向，必须使自己的见解言之有理、持之有故、以理服人，且叫人感觉他的高屋建瓴的视野、高人一筹的思辨，而决不是以势压人、以权压理。权威就是这样树立起来的。
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内侧正中位置的邹市长，仔细地听完了诸位的高见。他发现，对这个项目的讨论，就不像刚才那俩项目，那两个项目每人的态度都很明朗，用语用词都很恳切。对这个项目赞成的人用的语词也很软，如：倘若市财政有能力的话，我看这项目也是可以上的；如果没有比这更重要的项目，这项目也就应该列入10件大事了等等。不赞成的人用的语词也很瓤，如：这项目确实重要，也应该上，只是觉得不那么火急，晚上些时也是可以的，市政府毕竟精力有限，不能面面俱到云云。
邹市长已听出其中的奥妙，大概觉得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他当然对诸位市长、局长也略知一二了，尽管来的时间不长。本来，全年的10件大事应该在去年12月间就敲定的，只是因为人事变迁，新老市长交接，所以延误至今，实际上，在去年年尾就酝酿这事了。邹市长看看“头难剃”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呷下口茶，说：
“关于修缮金水庙的项目，待下去后再做论证，平衡、比较之后再定夺是留是去。”说到这里，他又端起茶杯，边呷茶，边说，“大家的发言都很好，又很有主见。政府嘛，是人民的政府，人民政府是为人民办事的，但是政府也非万能，办事当然也受人力、物力、财力诸多方面的限制，许多想办的事、应该办的事却不能同时去办。有句古话叫‘有所不为而后方有所为’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指导思想是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爱人民之所爱、送人民之所需、帮人民之所难。这里边还有个辩证关系，即10件大事要注意把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有机地结合起来，把战略眼光与燃眉之急有机地整合起来。好了，大家继续发言。”
听着邹市长简短的承上启下的话，我觉得，他的这种决定，即把争议较大的事搁置一下，再冷处理，是很策略的。我想，他肯定已成竹在胸，哪些可列入大事，哪些不宜列入大事，哪些暂不列入大事，在他心中已画好了道道。这个会，他只是听听大家的意见，验证一下自己的看法，如确有出其不意的真知灼见，再作理论不迟。看看，他现在并不忙于在这个会上把10件大事全定下来，他已决定留下些余地再回旋一番，这一手的确高明！
水利局长接着分管农业的牛副市长的开场白谈到兴修山丘区供水工程，这是一个施工极其困难、工程极其艰巨、耗资数目不小的民心工程。在山丘区的6个深山乡的12万农民，世世代代都是靠自家挖的水池中的积水，或翻山徒步到远处山泉处担水过日子的，一下子要解决这么多山民吃上自来水，谈何容易。局长把规划方案、设计图纸及施工措施都谈得井井有条。没等别的副市长发表看法，邹市长却先发制人了，他破例地先表了态，表示全力支持这项民心工程，尽管这工程没有经济效益，且要用去数千万元的投资，他强调，工程带来的社会效益是无法用经济代价衡量的。
很明显，市长是在把握会议走向。副市长都是明白人，供水工程的项目通过了。
当小巩市长谈到SFSF企业的扩建与技改工作，说得更是精彩了。他从国际市场谈到国内市场，从Q省状况谈到金远的优势，又从国家即将入世展望下步SFSF的市场趋向。与会的人都知道，这家企业仅在去年就上交税金9000万元。如果扩建与技改之后，小巩市长预测，经济效益翻上一番是毫无疑问的，他只是补充一句，如果没有特大的意外和天灾人祸的话。
“金远是靠工业吃饭的，”在总结这个SFSF项目时，邹市长这样说，“金远的发展，没有工业的带动是不行的，工业带动，缺少SFSF这样的龙头企业也是不行的，这是经济，经济是什么，是一个城市的基础，基础必须坚实，上边的一切建筑才得以稳固。我们决策时，不仅要看到现有效益，还要重视开发效益，更要洞察出潜在的效益，决不能只顾眼前，不看长远，只顾地方，不看全局……”
自然！这个项目很顺利地进入了10件大事行列。
至于我报上的日月霞移民工程，也当然跻身于大事之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