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说着,不禁抽泣了起来:“这种严寒可是在长安最冷的融雪天也不曾有过,这会又缺了取暖的炭火,更找不到可以生火的东西,众人只有啃一些干硬的干粮度日,连口水也喝不上。那些身强体壮的军士冻得伤的伤,死的死。翠竹、宛兰那几个小丫头都冻病了,捱不捱得过去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朱梅呜咽了起来:“她们年纪这么小,又怎么耐得住这鬼天气?这会怕是凶多吉少了,奴婢求殿下,救救她们吧!只要给她们暖暖身子,给她们一口水喝,说不定还能挺过来,否则……”
“你是说,他们连喝的水也没有了?”雪雁听得心下大惊:“怎么会这样?”
她看着朱梅干裂的唇,转首叫道:“朵儿,快,把水囊取来!”朵儿应声递来水囊,她不由份说就把塞子取掉,凑到朱梅唇边:“快喝口水!”
朱梅却把头一侧,避道:“不!殿下!辇队里早在昨日就没水了,只余下这有几囊水了!奴婢不能喝!不能喝的!要喝完了,殿下怎么办?”
“难道连本宫的话你也不要听了吗?快喝!”她心中又惊又恼又痛:“怎么会这样?这些,本宫怎么都不知道?”
朱梅拗不过,只好浅浅的抿了两口。朵儿安抚道:“姐姐先别急,说不定郡王爷和恭顿大人已经想到办法了。”
雪雁沉吟了一会,对朵儿道:“你去把王爷请来。”
朵儿点点头,正要下车。却听得辇座外李道宗恭声道:“公主殿下,您的营帐已然搭好了,请殿下移驾随老臣前去歇歇吧。”
雪雁只好应道:“好,有劳王爷了。”
周姆忙取来轻纱为她覆上,又下了辇座,把仪辇伞撑着立在一旁,她才由朵儿扶着手慢慢走下来,李道宗在车架下躬身迎道:“殿下,请随老臣来!”
她看着李道宗微微俯着的身子,心里一阵发酸。却只能朝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随他走向不远处的营帐。
到了帐内,她站定,转首看着满面风尘、又瘦又黑的李道宗,双眼一涩,想叫一声“爹”,可瞅着随行的侍女们,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低低道:“王爷辛苦了,天气大寒,王爷可要好好注意身子。整个辇队可都指着王爷呢!”
李道宗心内一暖,忙回礼道:“劳公主殿下惦念,老臣不辛苦,身子骨也还硬着,请殿下安心。”
雪雁轻轻颔首,抬目看了看宽敞的营帐,又看看里头置着的暖炉,轻道:“王爷,把那几个冻病的侍女都移到这来吧。”
“这……殿下都知道了?可这是您的营帐,怎能让那些侍女住进来?”李道宗迟疑道:“尊卑有别,这可万万不可啊!”
她闻言,摒退了一众人后,才压低声道:“爹,您好糊涂。现在这种境况,还如何分这尊卑?要知道生命本是没有尊卑之分的,我们可不能不顾她们的性命啊!这会寒了大伙的心的,而这路程却还远着呢!”
李道宗却低声回斥道:“你才是糊涂,这一番话岂是你堂堂一国公主说的?怎么不分尊卑?人一生下来就有个贵贱之分,这亘古不变,仆为主死,那叫死得其所!你倒好,竟然让低下的侍女到你的帐下休养,那吐蕃人该怎么看待?这不给他们看笑话了吗?你以后到了吐国,还能得到他们的尊重吗?你也想让他们轻贱吗?”
李道宗越说越激动,天气又干又燥,说着便一迭声的咳了起来:“让人轻贱我的女儿,我李道宗可做不到!”
雪雁看着咳得厉害,又护女心切的李道宗,心中一软,忙上前来抚着其背道:“您别着急,罢了,女儿听爹爹的就是了!”
李道宗才重重叹了口气,温声道:“雁儿啊,生你,养你十几年,为父又如何不了解你呢!这样吧,我着人另搭一帐,让那些病着的侍女养病,再着医官们去看看,你就放心吧!”
她才露了笑意:“一切由爹爹作主。”
李道宗又在心内叹了口气,他这女儿打小聪慧心善,总肯为别人着想,对下人也总是关爱体贴。即使别人负了她,她也总是肯去体谅。可她的仁,只怕迟早会害了她。
他只好敛容,正色道:“雁儿,从今儿起,有些话,为父可得要多叮嘱你几句了!”
雪雁一愣:“爹有何话要对女儿说?”
李道宗凝着她道:“其一,从今日开始,你我父女情就算尽了,以后人前人后也断断不能再叫爹了。其二,你要时刻紧记你是大唐嫡出公主的身份,任何人都只能是你的臣子,杨政道也不能例外,懂吗?”
她听得心下一酸,却只好点了点头。李道宗再道:“其三,你进得吐国后,要安守本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任性而为了。还有,凡事要多留几个心眼,不能害人,但也不能让人加害,懂么?”
李道宗哽咽着:“我只要我的女儿平平安安终老,就算永世不得相见,你也要让爹娘安心,知道吗?”
她听着,不觉泪水盈然:“女儿都记下了!”
李道宗又说:“你儿时常与爹对奕棋局,爹让你背的棋决,还记得么?”
她点点头,随口念道:“善阵者不争,善胜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
“好,好。”李道宗欣慰道:“这人与人之间,也是一局对奕,懂么?你此去,要面对的是吐蕃王所有的妃子。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如何安身立命,你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她点头,不觉带了几分凛然:“人不犯时,立之如佛;人若犯,必盘桓如魔。”
“好,不愧为我李道宗的女儿!”李道宗欣慰道:“可,一念成佛,一念沦魔。这佛与魔之间,你可得把握好了!”
雪雁双膝往地上一跪,含泪叩了三个响头,拜道:“女儿自当时刻紧记爹爹的教诲!”
李道宗忙把她扶起:“从此,你只能是大唐的公主,再不是我李道宗的女儿,懂么?”
她含泪:“女儿懂了!”
李道宗又忍不住叹气道:“咱皇家人有时不比寻常百姓来得自在啊!”他想起长孙皇后给他的密旨,顿了顿,又说:“凡事,都得以大局为重啊!无论爹做什么,都只是为了你好,你要多多体谅才是。”
雪雁此时尚不明白李道宗所指,一径点头道:“爹爹的教诲,女儿都记下了!”李道宗凝着她道:“你能体谅就好!”
她环视了营帐一周,又道:“爹,辇队里缺水,可曾想到办法了?”
李道宗四下巡了一圈,作礼道:“臣刚才的一番说话请殿下务必谨记在心!”
她无奈,在心里轻叹一声,复又唤了声:“王爷。”
李道宗才沉吟道:“臣瞅着这天色,不出一个时辰定会下雪,若派出的军士再找不到水源,便只能喝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