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笑道:“咱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
说着忽又想起那天的景象,大风雪,着月白袍子,一脸冷然的他。想起他来,她心里竟生出丝丝的疼痛感。
那种郁悒,那种冷淡,到底要历经多少风浪,才会有那样一张脸?一张不会笑的脸。
雪雁见她把玩着脖子的玉佩兀自出了神,挪掄道:“在想玉佩的主人?哈,咱们朵儿也有心上人了。”
朵儿蓦地脸红了:“姐姐何时学会的取笑人?”
雪雁笑道:“都是跟你学呢!小妮子不老爱取笑我吗?”
她笑着,突然想起力嘉的伤势,都已过了半月,也不知怎么样了。遂问朵儿道:“这些日子可有见过力嘉?他伤势好全了没有?”
朵儿道:“那日见他在前院值谨,伤应已无大碍了,只是人变得更沉默了些,待人也更谨慎,客气了。二夫人真的不知安的什么心,把人打成那样。”
绣楼外的木楼梯传来微微的声响,有人正往绣楼上来,脚步很轻,近乎是踮着脚尖在走路。自那一日在街上被身份不明的人跟踪了之后,她们已变得警觉了许多。所以这细微的声响也入了她们的耳。雪雁本想示意朵儿出屋外看看,脚步声一下已到门外:“小姐,小姐在吗?”
宝筝的声音伴着几下有节奏的叩门声。两人凝着气,坐着不动:“宝筝找我何事?”
宝筝在门外敬回道:“二夫人让您到‘如意阁’一趟。”
雪雁心里暗惊,难道又出事了?宝筝每回来绣楼唤她们皆没好事。她曼声问道:“二夫人可有说是何事?”
宝筝道:“二夫人屋里来了客人,想请您过去一聚。”
“客人?”雪雁疑惑:“什么客人?”
“好像是二夫人家乡的姐妹,早辰才到的府。您还是去一趟吧!”
雪雁思索了一会,道:“你先回去候着,我稍事妆扮就来。”
轻微的脚步声消失了。朵儿才轻声问道:“姐姐真要去吗?”
“瞧瞧去吧!终究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能因为力嘉的事记恨于她。朵儿,去,我们一起去。”雪雁挽起柳髻,换了一袭紫衣,便拉着朵儿出门。
朵儿吱唔道:“我待会想去看看夫人,姐姐我就不陪你了。”
雪雁会意,遂点头道:“我去去就回,娘那边你好生照看着。”
雪雁刚行到西厢别苑门前,便听得院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柳如意与一位贵妇人正相谈甚欢。她走近,盈盈行礼道:“姨娘,不知找雁儿来所为何事?”
柳如意眉目含笑,指着身旁的妇人道:“来,雁儿,这是杨夫人,长安来的,要到‘南山寺’烧香还愿,她出嫁之前可是姨娘的闺阁姐妹。”
雪雁又上前去,欠了欠身:“雁儿见过杨夫人。”
凤眸扫过,眼前的妇人,不过三十上下,丰腴但不臃肿,衣饰简洁却难掩贵气,那眉目间更是带着妩媚入骨的风情。一个集贵气与妖娆于一身的女人。她想,这便是传说中的丽色无双吧?
同时,那杨夫人也定定地盯着她看,淡妆轻描,腮凝新荔,腰肢纤纤,略显单薄,却更显冰魂雪魂之姿。那目光,且喜且叹:“雁儿?你便是雁儿?你便是任城王之女李雪雁?瞧,多标致的姑娘!果真有着沉鱼落雁之容啊。”
雪雁微微笑着:“夫人缪赞,雁儿有愧。夫人才是华贵无双,容貌倾城呢。”
杨夫人走过来,亲近地拉她的手:“雁儿的嘴也是抹了蜜似的,多讨人喜欢。”
这时,宝筝从外面抱着几枝刚剪下的梅花回来,插在石桌的长颈彩瓶上。杨夫人看着开得正艳的梅花吟道:“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雪雁忍不住接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杨夫人投来赞许的目光,又吟道:“定定往天涯,依依向物华。”
雪雁默契地接道:“梅花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杨夫人笑道:“本是一首伤情的诗,此刻吟来好似杀了风景雅致。”
雪雁也笑道:“夫人此言差矣。小女觉得花本无意,无论何时花开,何时凋谢皆是自然,只要开到心里去便好。”
柳如意在一旁轻笑道:“你们呀,倒是挻投缘的,什么诗呀,词呀,我是一句也没听懂,可我们家雁儿筝也弹得好,舞也跳得好,书画更是没话说。你既与雁儿投缘,可要留多两日陪陪我这个姐妹。”
杨夫人道:“是好久没遇上个知音的人了,今儿难得遇上,雁儿可愿为我抚琴一曲?”
雪雁不假思索道:“贵客远道而来,雁儿自当娱之。”说着朝柳如意欠了欠身道:“姨娘可否借筝一用?”
柳如意笑得那个妩媚啊:“当然。”招手让宝筝把琴抱来。
雪雁凝神一会,细细弹了一曲《凤凰于飞》,绵婉悠扬处如天女展袖轻舞,低徊或高昂处又穿云裂石……
一曲毕,杨夫人不禁离座站起,轻击了几下掌,叹道:“小小年纪琴技超群,真是令人刮目。”
雪雁站起回礼道:“夫人过奖,雁儿愧不敢当。”杨夫人道:“雁儿莫自谦,不知姑娘平时还喜爱哪些典籍?”
雪雁微笑回道:“《诗经》。〈论语〉。《庄子》。《孟子》。〈孙子兵法〉都略略读过,以打发闲日。”
“哦?《孙子兵法》一向为男子所称道,却很少有女儿家喜爱这些书籍,雁儿真真与众不同。”杨夫人轻笑道,满眼的惊叹:“我平日读书也不少,可与雁儿这一比啊,可就逊色多了。兵书可是我最为厌烦的,不过,我还是好奇,里面都讲了些什么?竟可吸引于你?”
雪雁轻诵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兵。利而诱之,乱而取之……
接着又应杨夫人的要求,细细详解了一次。那杨夫人自是眉开眼笑,自叹弗如。而雪雁也带有几分陶然,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露才带给自已的却是无异于一场灾难的后果……
柳如意盯着雪雁的背影,恭敬问道:“娘娘,如何?我没有言过其实吧?”
杨夫人笑道:“出乎意料之外,这次你是立了大功。”说罢从头上拨下一枝金步揺插在柳如意的发髻上:“这是皇上赐我的,现我赐与你,事成后再论功行赏!”
柳如意跪下磕头道:“谢娘娘!如意自当尽力,玉成此事。”
杨夫人道:“本宫不宜久留,明日要回长安,留得太久会被人识穿身份。任城王的脾性可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