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怕露陷,只好咬着牙对附近的村民们说:“山林树密,别找倒霉都把手放开,嘴可要老实点,小心吃枪子!”她的话起了作用。附近的人纷纷松了手,谁愿意白送命呢!
鬼子们在老百姓组成的包围圈外来回跑动,叱呼着。就这样折腾了整整大半天,包围的大网吻合了,然而却扑了个空。
森佐派人把两个探子找来,大训一顿。他下得马来,狠狠地给两个探子一顿凶打。两个探子附首帖耳,虽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如筛糠,却死死咬定一句话不放:“苗可秀真的是在彼家堡子呀!”
气得森佐直翻小白眼珠,他对翻译说莫非他苗可秀有神通上帝保佑他平安无亊?他总不会上天入地吧?”
“太君,苗可秀比起帝国将军来说那可是九牛一毛,不足挂齿啊!”翻译奉承着,“大东并圣战无敌,区区一个小小的苗可秀,只是一只秋后的蚂蚱,没有什么蹦头了!”
“苗可秀这贼首不除,留着我心不安留着是个祸害!”森佐叫道。
森佐跨上战马,望着远近秋色浓重的群山,好像要把这山川田间一并装进那欲不可足的两只小小的眼睛里储藏似的。那穷凶极恶的细小双眼,一眨也不眨……
秋风刮了,吹得森佐胸中有些凉意。
夕阳渐没,光线暗淡。森佐第一次产生一种徒劳的惘然。
苗可秀等十三人安全地躲过了这阵容庞大的人网,并非是没有人发现他们。而是发现他们的人保护了他们。真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哩。小凤仙救他们,避免了一场艰苦的遭际。
此时,苗可秀、赵明力、杨苍、杨云十三人打开穴门,一个个走出来,进密林。
苗可秀边。边对赵明力说广总参,我们的教训太大了呀!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凭激情和意气去决定方案了,应当多用智多用些谋了。”
一想到队伍的惨败,赵明力也深有感触,他痛心地说:
“多可惜的弟兄们呀!因我幻的失误,而丧失了他们年轻宝贵的性命,我们犯罪呀!总裁,驾看梁大哥是把好手呀,他的见识和谋略都比我强,如果能找到他们,我把总参的位置让给他吧。”
“不!”苗可秀说,“那你就错怪他了,他决不会有那种意思的。当不当总参,他都会为我们铁血军卖力气的。”
“这一点我知道,他确实够朋友。真可惜当初没有听信他的话,盲目打仗,而使队伍散了架。”
杨苍与杨云称兄道弟,两人是同辈份人,又是同籍贯,又是同一个师傅教过的武夫,所以谈起山东的情况来,津津乐道,十分投机。
忽然,小凤仙从他们后边追了过来。她满脸是汗,显得惴惴不安,两只眼睛只是疑神疑鬼地看着杨苍等人。
整个队伍全站住了。
杨苍习惯地摸了一下前额,迎了过去。小凤仙忽然哭出来了,她哭成了泪人儿。她泣不成声地说:“爸爸叫杨建给打了个半死,现在还躺在家里,不知是死是活。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杨建他们给拉了出来。昨天走了一天,今天和老百姓们手拉着手把彼家堡子围了起来。我和一位老大爷发现了地洞的沿口出处,我就猜着了。我怕老大爷声张出去,就又瞪他,又把他拉走了。”
杨云激动地说:“我们真该谢谢你。”
“谢什么呀,我又不是外人”
苗可秀忙问:“队伍和老百姓合拢时,森佐把队伍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凤仙迷迷糊糊地说:“队伍合到一起时,森佐让老百姓先回去,他们也不知去哪儿了。我去地穴找你们,见你们不在,我就拼命地跑着追……”
“杨苍,把你的双枪送给凤仙一支。凤仙,先跟着队伍走吧!”苗可秀对杨苍说。杨苍把枪送给凤仙说:
“大婶回来了叼?”
“没有凤仙答。
赵明力说:“此地不可久留。我们马上到岔路子去看看黄言华,我敢断定,森佐、杨建他们不会回岔路子的,一定还要在这儿逗留一个阶段,他们不会死心的!”
苗可秀同意地点了点头。
十四个人全副武装,向岔路子方向快步走去。小凤仙手里拿着手枪,觉得自己比过去似乎精神几倍,仿佛胆量也大了许多。
十四个人走到岔路子村口时,天已快黑了。苗可秀突然命令:
“序止进村。”
杨云感到莫名其妙,问:“怎么回事?”
“这儿的情况最复杂,不能太草率,不可不防啊。”赵明力这个阶段一下子老练多了。他对杨苍说:“你护好小凤仙先进村,见到黄言华要好好照顾,有情况快回来报告。”杨苍在前,小凤仙紧紧地跟在后边。进了这深宅大院,小凤仙便痛哭着呼唤:“爸爸——”
屋中没有人回答,很静很静。
杨苍推开虚掩的门,拐进小客厅的门。他在心里喑暗地叫了一声:天呀,坏了!跟在他后边的小凤仙“啊!”地一声惊叫,她身倾欲倒,杨苍急忙将她扶住,但小凤仙已人事不知。小凤仙惊吓得昏迷过去了。杨苍只好一迭连声地叫着:“凤仙,凤仙,你醒醒,醒醒呀!”
屋里的八仙桌、米柜、大吊灯等一些贵重上好的物品全没有了。财物被洗劫的精光,屋里空空荡荡。只是炕上躺着一具死尸,算是最髙级的陈列品。
黄言华虽是地主成分,虽具有软弱和妥协的一面,但他支持抗日,反对东洋鬼子的野蛮行为,所以说,他死得也并非全无价值。
黄言华眼眶塌陷,咧嘴呲牙,面目青獠,令人可惧。他胸前放有一封信。
杨苍顾及不过,只是一个劲地唤怀中的小凤仙:“凤仙,别怕,快醒醒呀!”他用力摇晃着。
小凤仙睁幵眼,但眼前好像蒙了一层薄雾,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她挣脱杨苍,扑向父亲,大哭起来。
杨苍拿起信,揣在衣袋里。他理智地对小凤仙说:“别哭了,快去找总裁,尽快安排好后事。”
小凤仙神色慌慌地松开拽父亲胸衣的两只纤细的小手,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去。
凤仙走后,杨苍偷偷地流了许多泪,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班房的情景——黄言华对他亲如生子。杨苍细看,黄言华前胸着了枪弹。
苗可秀等人,跟着小凤仙进了屋。苗可秀摘下帽子,给黄言华行了满人的大丧礼。他一字一板地说:“这是一个不愿做亡国奴,有良心的中国人。他的死,是很可惜的!”
“现在世态很乱,还是早些把他葬了吧!”赵明力提醒说。杨云插问了一句:“不做棺材吗?”
“这?做!”苗可秀坚定地说,“对抗日有功之人,不能就这样埋掉。”
赵明力对杨云说:“你去我叔叔家看着点,他叫赵日龙。”他领者杨云出去了。
小凤仙已经哭哑了昔日尖尖的金嗓子,她哑言哑声地数落若、哭着。这幸福的家庭,被兵荒马乱的年月绞扰的家破人亡。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杨建与赵日龙交结上之后,他便让赵日龙时刻监视黄言华家的行动,主要是关于苗可秀的情况。拉大网的人走了以后,赵日龙提着马大伦送给他的日本式小手枪来到黄言华家后院。他蹑手蹑足地走到后窗根下,他用舌尖舔开窗纸,将一只眼睛贴在窗户眼上,往里看。
屋里坐着两个入,一个人将另一个扶起。一个是受尽辱打的黄言华,另一个人很陌生,赵日龙从来未见过。
那陌生人说:“黄大叔,梁大哥让我来看你,并问一下总裁的下落。如果你知道这些情况,那就告诉我吧。”
黄言华坐不住,又躺下了,他说:“他们现在在哪,我也不清楚。”
“我想告诉你一下,如果总裁能来你这儿的话,你告诉他说,我们要到一”
外边的赵日龙扭头把耳朵贴在窗眼上,可是里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只是叽叽喳喳、唠唠叨叨地不知说些啥,赵日龙一点儿也没有听到,气得他火冒三丈,也无济于事。
那陌生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只要总裁回来,请你代我回禀他,我们在那个地方等他!我们一定在那个地方等他。”
“你这就要走吗?千万要注意安全呢。颜良,你走要绕道走,赵明力的叔叔赵日龙是个密探,他坏透了,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等总裁,记住了吗?”
“这些我完全知道,我是马大伦的原参谋长,岂不了解赵日龙?”
赵曰龙细细一看,可不是嘛,那人原来是对他不亲不热,不冷不淡的颜良。他吓得差一点叫了声妈,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要让他看见,还有他的好吗?赵日龙急忙溜走了。
颜良也不敢长时间的逗留,只是安慰了黄言华几句,便走出了黄家大院。但他很快就又返回身来,又进了客厅。他把已写好的一封信送给黄言华,而后径自走了。
黄言华把信揣好,便昏昏晕晕、迷迷沉沉地睡着了,他打起了浓重的酣声。
赵曰龙躲在黄言华院外的一便所里,他发现了颜良已走,便闯进黄家客厅。他手提日本式小手枪,大喝一声:
“起来吧,黄老狗!”
正在做噩梦的黄言华,忽然被惊醒,他睁开眼,一看是赵日龙,又把眼睛闭上了,索性不理睬他。赵日龙吃了这一闭门羹,不觉老羞成怒:
“你说,方才谁来你家了?”
“混蛋,你说!”
“好吧,我告诉你,他是我的朋友。”
“胡说,你通匪害人,决不可轻饶。”
“谁是土匪?有凭证吗?”
“……”赵日龙一时语塞,但马上就转人了反攻。“告诉你,你只有老老实实地交待,把那人说的话全告诉我,我方能饶了你,否则的话——你会明白的。其实那人说了些什么,我全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我看你老实不老实。”
黄言华忘记了疼痛的身子,他不饶人地说道:“大童队的拷打我且不怕,何惧你个土地老?你真知道那人说了些什么吗?”
“当然!”
黄言华把满身的怨愤都抛向赵日龙:“那人说,赵日龙不是好东西,是个坏干粮,喂狗狗都不吃。还说你是密探,他让我告诉苗总裁,说你是日本人的走狗,给日本人舔腚沟屎!他让我告诉铁血军的人杀了你!”
“砰!”赵日龙不太自觉地向黄言华打了一枪。赵日龙没放过几枪,他虽告密无数次,可直接杀人害命,他还是第一次。他见黄言华已死,便跑出去,领着几个壮小伙子抢家产来了。
小凤仙用沙哑的嗓子哭诉着……
“你妈呢?”赵明力问。
“她,她她——”凤仙已话不成音了。
苗可秀说:“杨苍,你和小凤仙两人先安排后事。”
“对,我们先走,这儿不可长期逗留。”赵明力对苗可秀说。
杨苍把那封信掏出来,送给赵明力。赵明力接过来说:“好!”他急忙打幵了看,上写:
总裁、总参二人:
我等于偏岭撤退后,曾在海城附近停留一个时期,至今不知您们的下落。今写信告诉您们,把信送交黄大叔,
请他代报二总,如果他与您们没有联系的话,我们将继续寻找。我们决定现在向东进发,到凤凰城三边环水的古宁街扎营等您们,如果一个月等不到,我们将转移。
东山、颜良二人字
赵明力髙兴地叫道:“总裁,快看!好信,是好信!梁大哥来的信,他在古宁街等我们。”苗可秀接过信看了一遍说:“快,我们马上走!”
“那我们俩就不走了?”杨苍说。
赵明力从自己腰带中取出一百发子弹给杨苍,并说:“你们俩先办丧事办完后,到古宁街找我们。我们等你,一定等你们俩。”
“杨云,你领人集合,我们往古宁街去。”苗可秀说。他的伤处这时有些隐隐疼痛,他咬咬牙说,“出发。”
这十二个人的队伍,显得那样冷落,那样单调,那样缺乏生气。他们沿着小路出发了。杨苍和小凤仙站在村头,望着这支队伍,隐隐地产生一种惜别时的惆怅。杨苍这个硬汉子,此时双眼竟滚动着泪花。小凤仙看看他,只好劝说道“别难过了,回去办丧事吧。”
苗可秀一行十二人,沿着山间小路穿行着。由于山林树木已脱光了叶子,小河的水色又从青蓝变成了碧蓝,给人一种荒凉冷清之感。
由于天色已晚,十二人在一个小屯住下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接着走路。当他们走到凤城界内的一个小村子边时,被鼓乐声惊住了。
“嗒嘀嗒嘀”、“咚咚咚”、“钹钹钹”。乐器声声,一阵高过一阵一阵紧似一阵。这声音从村中传出来的。
赵明力觉得有些纳闷,真好生奇怪!他对大家说:“停下。”于是,大家停下,侧耳倾听。赵明力自言自语地说:“按我们满族人的习惯,只有到了年底才会踩髙跷,秋天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人说耍正月,闹二月,离离拉拉到三月;正月十五耍灯官老爷,什么灯官打打,浪花钹钹,可现在哪有这等事?这里边必有问题。”
苗可秀把近视镜往上推了推了,笑笑说:“有趣。看来这里边是有点啥说道了。”
不大一会,从村子里走出一支髙跷队。队员们穿着彩色长袍,五颜六色,花花柳哨。男女皆有,浓彩重抹,鬼脸魂样。一个小丑头套葫芦,中间挖两个窟窿,使那人的眼睛可以看到外边;也有猪八戒、孙行者、黑李逵等等。假脸花样新巧,不拘一格。
髙跷队后边,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花轿。轿前有剪纸的大双喜字。轿后边跟着一位痛哭数念的老大娘。她哭着叫着:“你这黑心肝的,你好狠心啊!你要做损啊!你不看佛面看庙面,我们岭前岭后住着,你真不是人啊!哈啊哈——”
轿内有一女子在嘤嘤的低泣。与轿后老大娘的大叫形成了髙低音的哀乐。一个身穿警察服的矮瘦干把老大娘强硬地拉走了。
自然,苗可秀等人已能猜出这里边必有说道,虽然内情不能全知全晓。在三十年代,有钱有势之人,抢劫民女是不罕见的。
赵明力血气直冲脑顶,心火灼烧。他对苗可秀说:“我去问个究竟,光天化日之下,岂容恶霸逞凶做恶!”
“去吧。”苗可秀说,“最好不要伤害人命。”
赵明力迎着这队气势不凡的民艺队伍,径直走去。
“闪开,快闪开。”一个踩高跷的人喊。赵明力用鼻子哼了一声,躲开了。他走到花轿前,低声但严厉地对轿夫轻喝:“站住!”
四个抬轿的人只好放下花轿。在前边的一个问:“有吗子事?”
“你们抬的是谁?”
一个抬轿的轿夫左右瞅瞅,他看警察不在面前,就小声地对赵明力说:“抬的是新娘。这个女子长得确实漂亮,家太穷,父亲刚刚死去,就剩娘俩过日子。替察狗子矮干巴为了讨日本人的欢心,逼这姑娘上轿,给日本人做下贱!唉,还不如把她卖到安东窑子挣几吊钱让人好受些。这是个什么世道呀!”
赵明力点点头说:“这个时代是要过去的,不会长久了。”他掀幵轿帘,对里边的新娘说:“请下轿吧。”轿中的新娘想了想,走出花轿。她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看赵明力。
赵明力说:“姑娘从现在起,你自由了,可以回家,也可以投亲投友。”
姑娘既诧异又怀疑地问;“大哥,我从来不认识你,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个抬轿的说:‘二姐,这不是梦,是真的,快跑,快往家里跑!”
这新娘却不敢动一步,她痴痴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矮干巴警察走过来。他见赵明力这般折腾,掏出手枪对准了赵明力。
姑娘忙道:“张警尉,别开枪!我这就上轿。”她往前走了两步,被赵明力一把拉住:
“你已经自由了!我给了你自由!”
“你?是干吗的?”矮干巴警察问。
赵明力冷冷地笑了,笑得是那样高傲、自恃。这是带有一种挑衅、嘲弄、鄙视的笑。笑得矮警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妈了个巴子,你笑什么?”
“我笑张警尉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没珠!把这样丑陋的一个女子送给太君,太君不觉得对他们是个玩弄吗?据我所知,就在前边不远,有一个更漂亮的女子在休息。那个女子还在前边等人呢!”
矮干巴不相信赵明力的话,但他色厉内荏,已被赵明力的气势吓住了。他心里犯了嘀咕,此人一定是有来头的,决不敢小瞧。他不敢也不愿意讨那么多的麻烦,便虚张声势地说道:“管她是丑是俊,她奶奶个鸟。是女人都一样做娘们家!”
赵明力对站在一边呆若木鸡的姑娘说:“你还不快走,我已给你找了替人。”
姑娘不但没有走,反而靠过来,她对赵明力不无亲热地说:“这位好心的大哥,若是您肯留名的话,我永生永世不志,一定记着您。”
矮干巴发现情况确有些不妙,用枪逼者赵明力说:‘妈了巴?,要是你小子不想活的话,可别怪我枪子不饶入!我实话告诉你,我是不怕浪费几颗枪子的。”他又转身对姑娘说:
“快给我上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