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三周的专业课程是人体素描。
在画人体素描之前，先要全面了解人体骨骼，只有抓准内部骨骼的结构和形态，才能把人体素描画得有骨有肉，神形俱备。
理论课上完，春雨老师（人体素描老师）就带领同学们开始进行模型实物写生。
首先从头部开始。
集体素描画室的窗都被黑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室内一片黑暗。
大家都选好了角度，支起画架做好了准备。
春雨老师拧亮了写生灯，写生灯炽白的光立刻放射状地笼罩了写生台小小的范畴，接着，他在写生台上放了一个与真人头骨大小一样的骷髅模型，是用纯白石膏做的，表面光滑亮白，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那个骷髅在暗红色的背景布上，静静地放置着，圆鼓鼓的额骨与头骨相接；两个大而空洞的眼窝，在光影里形成黑漆的阴影；上颌骨与牙骨紧密相连，一直延伸到耳骨下方；那两排整齐的牙齿，因为裸露的呈现，让人觉得阴森怪异。
这是一个静止的头骨模型，可是，如果你仔细看它，只一会儿，你就会觉得它是活的，它空洞的眼窝容纳各种电闪雷鸣般的目光，它小而短的鼻骨、长而狰狞的牙床，都活生生的呈现着死亡、腐朽的本相，让人触目惊心！
虽然同学们在理论课上已经学了头骨的相应结构知识，看过了头骨图片，但真在这么黑暗的屋子里，对着强光下，色调分明、栩栩如生的骷髅模型写生，心脏还是不由自主沉了又沉。
方勤的位置是在顺光位置，这个位置，静物的光影色调最丰富，那个骷髅看起来正与她面面相对，空洞的眼窝对准她，诡异地冷笑！她定定地看着这个模型，突然间，脑海里一片血红，一个女孩子血肉模糊的伏在青绿的草地上！然后，那个女孩子慢慢抬起头来，对准了她的，正是这么一个空着眼窝的脸……她踉跄了一下，头晕目眩，旁边的萧杰扶了她一把，她站定，再抬头看那个骨骼模型，只是一个模型。
她闭了闭眼睛，沉了一下气，眯缝着眼睛整体看了一下比例，接着，她就想干净利落地在素描纸上勾勒出大体轮廓，可是，她的手抖得厉害，落笔的线条明明应该是直的，却偏偏总是弯曲得不成样子，平时，她勾勒形体的准确度总让人叹为观止，像今天这种状况实在少见。
七（２）
萧杰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方勤，她的脸色越来越差，细密的汗珠已经渗在额头上。萧杰不敢贸然打扰她，她现在对他拒之千里。看她这个样子，萧杰心烦意乱，根本无心观察那个骷髅模型。
陈嘉楠也发现了方勤的反常，她就在方勤的另一边，她轻声对方勤说：“方勤，别怕，那只是个模型。”
方勤看了看她，怔了好几秒钟。
萧杰发现，陈嘉楠的眼睛不敢正视方勤，方勤背对着他，他猜不出方勤的眼神此刻是怎样的，怎么会让陈嘉楠如此害怕。
陈嘉楠生硬地把目光从方勤脸上挪开，落在纸上，那里，一个比例准确的轮廓已经勾勒出来了，她一边修整轮廓，一边涂抹明暗五调子，从容不迫，心却慌慌的。
方勤还在愣愣地看着她。方勤眼神里怀疑、陌生的神色，让陈嘉楠无端地紧张害怕，方勤从没有这么看她！她在想什么？
陈嘉楠缓解着紧张，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方勤，但方勤已经转过脸去，恢复了常态在作画，她下笔准确精练，寥寥几笔，那个模型已经形神俱备。陈嘉楠的眼神就和萧杰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她含蓄地笑了笑，低下头来继续画画。
514宿舍的怪事发生得太多了，陈嘉楠是514成员中唯一一个事发时不在现场、现在健康的女孩子，她对方勤一直很友好，她肯定是不会伤害她的，方勤也没有伤害陈嘉楠的倾向，但是，如果方勤是正常的，陈嘉楠也会对她这么友好吗？方勤她会不会伤害陈嘉楠……
萧杰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嘉楠，回过神儿来，就觉得自己很可笑，这都是些什么问题啊，简直是杞人忧天！方勤病着，陈嘉楠都对她这么好，何况她恢复健康了！方勤也不会伤害陈嘉楠，到目前为止，方勤只对他萧杰一个人有过伤害倾向，而且都是以前，在她头疼不能自控的情况下发生的，现在，她很少头痛，举止从容，优雅大方，自然不会再伤害谁了……
集中精神画那个骷髅。
画室里静极，只听到铅笔扫在画纸上“沙沙”的轻响。
方勤笔下的骷髅形体比例准确，色调刻画自然丰富，那个骷髅，就在纸上立体生动起来，像在洁白的纸上慢慢滋生出来，活生生地凸现着，浮在半空中。方勤的画技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春雨老师站在她身后，欣赏地看着她整体着眼，局部入笔，有条不紊地刻画，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画了一会儿，方勤抬起头来，退后一点点，眯着眼睛把画和实物进行对照，就在这里，她赫然看见，那个骷髅的上下颌骨一开一合，发出缓慢而阴沉的声音：“杀……死……”
七（３）
“啊！”方勤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引得同学们纷纷看过来。
头突然尖锐地疼痛起来，就像有根尖针长驱直入插进脑髓！方勤惊恐地抱着头蹲下来，碰掉了画架上的画板，“嘭！”的一声，画板掉到了地上，惊得陈嘉楠扶着画架好不容易定住了神儿。
“你怎么了，方勤？”春雨老师蓦然看到方勤在眼前蹲了下来，关切地上来扶她。
还好，头只是痛了几秒钟。方勤喘息着调整好心跳，站起身来，歉意地笑了笑，咽了一口唾液，静下心想继续画，抬眼撞到了陈嘉楠的目光，就在方勤想冲她笑一笑的时候，陈嘉楠生硬地调开了目光……
这一切，都被萧杰看在眼里，疑云飘上心头，他看着那个骷髅模型，锁紧了眉头……不管人的面貌是美是丑，借以支撑的都是这样面目狰狞的骷髅，常常的，真实总让人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因为，它是真实的。
那么，他要找出的真实又是怎样的呢……
和方勤在一起，方勤给她画肖像。
陈嘉楠坐在椅子上，侧身，把头正转过来，看着方勤。
方勤的脸在画板后面时隐时现，仔细地看她几眼，就低头画几笔，再抬头，再低头。
方勤真美，明眸如星，琼鼻贝齿，冰肌玉骨……上天对她总是过于宠爱，整个514宿舍里，除了陈思雨，没有人能比得上方勤，可是，陈思雨已经死了……
方勤再抬头时，对着她怔怔地看，好长时间都不动。
陈嘉铭好奇，问她：“方勤，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方勤说：“你旁边站着一个人。”
“谁？”
“陈思雨。”
“……哪儿有啊，你胡说些什么，想吓死我啊！”陈嘉楠东张西望后，勉强地笑着说。
“我没有胡说，我在这儿……”方勤的声音飘渺得一点儿也不真切。
陈嘉楠诧异地仔细看她，就看到方勤的五官正在微妙地扭曲，慢慢地发生变化，就像微风吹皱一湖池水，只一瞬间，方勤的脸又恢复了平静，然而，就在这时，陈嘉楠看到的，不是方勤的脸，而是——陈思雨的脸！
陈思雨冷冷地看着她，忽然间，漆黑的头发倒竖着披散张开，嘴巴张得占满了整个脸，而里面，是深不可测的咽喉和长长的瞭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