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救她。”
心中的难以置信散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让人折磨的妒火。那妒火腾腾燃烧,越烧越旺,好像故意嘲笑着她。额吉娜咬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抬眼看他时,眸中渐冷,“我给她的药叫‘雀丹’,她不会死……”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额吉娜伸手将他的脖颈拉得更近,继续道:“‘雀丹’不会让人马上死,但是吃下它之后,立刻就会出现身中剧毒暴毙而亡的假死状态,和死没两样。”
“你说‘不会死’。”
“七天之内,如果得解,就会活过来;如果不得解……就是真的死了。”
这种药肖奕扬闻所未闻,但他立刻就明白过来,这药带在何依落身上,怕不是要害死她,而是在危急时刻能救她一命的。他不由得紧紧看向额吉娜,“你能救她。”
“我为什么要救她?”
“你给她药就是救她的。”
“不是要害她的吗?”
“是我想错了。”
额吉娜也紧紧看着他,抬手用指尖抚上了他的脸颊,轻笑出声:“呵,你的骄傲都哪里去了?为了那个女人,你竟学会了这么轻易地说自己错了。”
肖奕扬一把攥住她轻挑的手拿开,“要怎么样才肯救她?你说。”
“你跟我之间,原来只有‘条件’,是吗?”
肖奕扬没有答。
“好,既然是‘条件’就‘条件’吧。”额吉娜语毕又揽紧了他的脖子,肖奕扬始终支撑着背脊,这让她收紧手臂的同时抬起了自己的身体,直bi近过去,双唇几乎贴住了他的,才呢喃出口:“我要你——要了我。”
肖奕扬肌肉一个紧绷,扼住她的手臂让她从自己身下推离,直叫她又摔在榻上。直起身体退了两步,愤恨与无奈交杂地看了她一眼,抛下了一句:“七天,不是吗?”
整个御医殿所有的人都开始了一种查找医书史籍的工作,包括宣毅王妃闵玥儿在内,都在日以继日轮番查找。一天、两天……四天、五天……直到第六天,仍旧一筹莫展。
“看来我们对于西域异族的药和毒,都了解得太少了。即使我爹爹的记载里,也只有见到过或听闻过的二十八种。这要怎么办?”
肖然只能握紧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道:“这种药可能根本就没有记载,就算是在西域,知道它的也极少。否则,落妃娘娘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西夜人相信她必死无疑。”
“是,是的。那么要怎么办?我担心这么下去,皇上他……”
肖然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又像是自言自语般,“他是皇上……所以,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别无选择。”
何依落的身体依旧冰冷,依旧僵硬。两颊更出现了些微的下陷,连眼眶也呈现出青灰色。肖奕扬执着温热的巾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唇角、颈子……每天他都会早晚这么帮她擦拭两遍,再每隔两个时辰为她侧翻一次身,不至于让她生了褥疮。
他越来越肯定额吉娜说的话——她没死。只有这么假死状态,才能在这样的热天里一直让身体保持基本恒定的状态,不会出现像死人那样腐败的现象和难闻的气味。即使如此,他还是用郁芳宫采来的鲜花和冰库里的水晶冰围绕在四周。
民间开始流传皇上打的西夜王落荒而逃的捷迅,也开始流传皇上为了新进宫的西夜公主之死一夜白头的奇事。人们从开始的不理解皇上为何独独对宿敌西夜的女子如此情有独钟的矛盾感情,到最后只能感叹天子多情、苍天无情。
没有人出面以正视听,也许本来各种说法都是真真假假,没人能说得清的。唯有朝廷上下通过此次肃清,根除了西夜留下的遗患,扬威了天启的正气,让百姓们长出了一口恶气。
这些,对于肖奕扬来说,已经不是他此刻所关心关注的了。
“你走……回你的落落身边去吧……”
看他未动,她撇开眼,再也不打算看他,“‘雀丹’没有解药,过了今夜子时,她自然会苏醒。”
肖奕扬那好似一潭死水的墨眸就在那一刹那倏然鲜活,腾地翻身下床,审视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看到她毫无躲闪而绝望悲戚的神情,他才握紧了拳头,上前扯过薄被覆上了她光裸的双肩,包裹住了她颤抖的身体,然后,再没有多一丝停留,飞奔出了西宝阁。
那男人的余味还在床铺间萦绕,就连他的唇落在她肌肤上一点点刺痛冰冷,还是那么真切……可是她知道,他再也不会来西宝阁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额吉娜抱膝哽咽,最终呜呜地抽泣出声……直到一袭青灰色人影出现在床铺边。
“我输了。”还是这三个字,刚刚是对肖奕扬、对何依落说的,而现在,是对跟前这个人说的。她狠狠抹了把自己眼角的泪,看向那个人,“你赢了,你比我了解男人。”
“不,我比你了解肖奕扬。”——是千尘。
就在肖奕扬来西宝阁求解药的第一天,千尘就来到了额吉娜的面前。他告诉了她自己是谁,告诉了她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告诉了她十六年前那场西夜政变的真相,他还告诉她,她的坚持不会有结果,她是得不到肖奕扬的。
额吉娜不愿相信这最后一条,并和他打赌,肖奕扬一定会来到西宝阁,一定会成为她的男人。可是……
“我到底有哪一点不让男人喜欢?”
“你是希望他是个男人,还是他就是那个男人?如果他不是那个男人,也不会让你喜欢。”
额吉娜又忍不住哭了一阵子,才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对与自己相同的蓝色眼眸,“王兄,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千尘点点头,对待眼前的女子——他的亲妹妹,他格外地理解和无限地承受,好像他做的,并不是单纯地抚慰她的伤,更像是能让自己更加平静。“我带你离开。待我们复国之后,我接你回西夜。”
“不……我不想回去了。从我被嫁出来那一天,再‘沦陷’在这里,我已经不是什么西夜公主了。我只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的地方。”
“好,去你想去的地方。”
肖奕扬疾步冲入广德宫的时候,眼见由里面扑将出来一个瘦小身影,差点撞翻在他跟前。当看清楚是小喜子时,立刻就有了某种预感。
“皇、皇上……娘娘……”小喜子跑得太急,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肖奕扬已经没必要听了,甩了他就往内殿跑去。
众人还在御医殿连夜查找医书,只有近身的喜公公守在寝殿外。肖奕扬直冲向龙床,眼见那横躺的人儿已经迷蒙着眼睛,努力地想要睁开来又无力地合上,毫无血色的唇翕张着,似乎在竭力叫喊着什么。
肖奕扬什么也顾不上了,过去就一把抱起了她,狠狠地、狠狠地揽入了怀里,紧紧地生怕松开一点点她就又消失了。何依落被这突然地震动惹得吃力地呻吟一声,喉间喘出两口厚重的气息,才又无声地唤着。
贴着她的唇在耳边,他听得出来她在叫他。肖奕扬狂喜直至几乎要疯癫了,愈发将她抱得紧,“落落,落落!我的落落……我在这儿,我在。”
跟着跑来的小喜子也是激动地滚出了泪花,一边站也站不住地差点像要跳到房顶去,一边又忍不住地嘱咐:“皇上、皇上啊,别太紧了,别把娘娘刚换过来的一口气憋没了啊。”
肖奕扬这才强制自己松了松手臂,将她放回平躺在床上,自己是那么恋恋不舍地跟着一起俯下身去紧贴着她,又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压到了她,直到自己浑身发抖,还忍不住地连连低唤:“落落,我的落落……没事了,醒来看看我,我们都没事了。”
小喜子想起了什么,赶忙就说:“皇上,我去御医殿找宣毅王妃他们赶紧都来看看啊。”说着就往门外跑,却被肖奕扬叫住了。他没有移开落在何依落脸上的目光,只是吩咐道:“只叫王爷和王妃,还有薛太医。”
躺在床上的何依落才又长呼了几口气,气息显得渐渐变强了,肖奕扬忙呈来水杯给她喂了几口水,再疼惜又焦急地抚上她冰凉凉的小脸,声声切切,“落落,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何依落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还一时无法找到焦距,只是茫然一片,喉间低低唤出了声,“扬……”
“是我,是我。”肖奕扬伏下头用自己的面颊贴上她的,想要让她的脸庞不再冰冷。握着她的手,感觉到那渐渐复苏的柔软,他心里激动万分,轻轻执起来放在了唇边摩挲着,“小落落,要是太累了就先别说话,听我说。我们现在在广德宫,这里只有你只有我,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好好的。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半步了。”
“我……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我没死?”
“没有,你好好的。只是睡了很长很长一觉,等你醒来等得我差点疯了。”
何依落的目光渐渐凝了神,搜寻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微微抬起头看定了她的眼,何依落那刚刚聚焦的眼神一个收紧,下一刻竟突然泛了红。肖奕扬跟着就紧张地双手扶正她的脸庞,急急地问:“哪里不舒服?还是哪里疼?忍一忍,小喜子去叫人马上就来给你看。落落,落落你挺一下,别再睡了,别闭眼睛……”
“扬……我竟睡了几十年……我还想和你慢慢过呢……”
肖奕扬呵地笑了,再也忍不住地吻上了她凉凉的唇,即使心里多想要狠狠地吻得不留一丝空隙,却着实害怕她又会昏睡过去,只能拼命克制着,浅浅啄着,柔柔含着,直到感觉到那唇有了些微的温度,而那颊上也泛上了淡淡的血色,他才抵着她的额头说:“不是几十年……是七天。”
“七天?”
“七天。”
何依落转动着无力的眼睛,再看他看了好一阵,“可是你……”
“因为,对你来说,是七天。对我来说……是七十年。”
肖然和闵玥儿很快就从太医殿和薛太医一起赶了过来。经过一番诊治查看,何依落的确已经没事了。除了身体因为几日来的消耗而呈现出的极度虚弱和单薄,需要加强补给和调理之外,完全没有了任何中毒的现象。
接下来的几天,对何依落的照顾呈现出一种极周密的状态。每天都是薛太医亲自送来滋补汤药,日以继夜地为她调理诊看,精品膳食也将她团团包围。而何依落自那日半夜苏醒后,时常还会陷入酣睡中,似乎在卯足了劲儿地恢复着体力。若不是闵玥儿打了保证说她这只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肖奕扬只怕又要急了。
“雀丹”的药劲儿过去之后,何依落便恢复得很快,几日后便面色又红润了起来,瞌睡也少了,也能下地行动自如了。肖奕扬算是终放下了一颗心。
肖然和闵玥儿这日准备告辞离宫,肖奕扬一路送到了宣武门正殿宫门口,郑重地施了一拜。肖然忙抬手拦住他的腕子,笑了,“我们可受不起。”
“受得起。唯有你们,总是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做着我最大的后盾。”
“我倒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闵玥儿一句话,惹得两个男人都微怔了一下,随即会意地又都笑了。
“那样最好,那样就天下太平了。”肖奕扬应着。
肖然又思忖了一下终是开口道:“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对付西夜?”
“如今已经正面交锋,而且时机趋于成熟,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乘胜追击没错,但也不可操之过急,该顾虑的地方还得顾虑。现在西夜可以说是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虽然‘天时人和’上,我方占据优势,可‘地利’上,却是西夜的胜券。如何用我们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后的胜利,这还需要慎重考虑啊。否则,万一有什么不测,很可能给他们了反击的余地。”
肖奕扬深刻地点点头。一旁的闵玥儿扯了扯肖然的胳膊道:“要我说,你的这些话本就多余。皇上心里怎么会不明白,怎么会没考虑呢?我关心的倒是——皇上,你准备下来如何安置落妃?”
闵玥儿这么问,不是没缘由。所有人都知道,“落妃娘娘”何依落一年多以前失踪,而且被风传为亡国妖女,如今以“洛依莎公主”公主的身份被封了“洛妃”,又匆匆殒命了,那么,两种身份都实存名亡,何依落该从了哪一个?往后又该以哪一种身份居于宫中呢?
显然,肖奕扬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显出毫无准备,而是淡淡地却充满了笃定的口吻,“我目前给不了她什么,连个正式的身份都给不了。”
“为什么?”
肖然倒开口了,“玥儿,我倒觉得皇上这么做极对。此时此刻,假的‘洛妃’在众人眼里已死,真的‘落妃’在西夜王一众人眼里已死,那么,现在的她便是最最安全的。如此一来,比任何的保护都有效,是这个意思吗?皇上?”
肖奕扬没有答,算是默认了。其实在何依落苏醒的一瞬间,他已经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所以下来关于何依落的情况,他已经封闭了消息,甚至连“洛依莎公主”的讣告文也已经撰好发出去了。而正好遇到与西夜关系的崩裂及交锋,所以葬礼自然而然不宜铺张,做做样子为的是蒙蔽西夜王他们的眼睛。
现在肖奕扬只想要何依落再不要出一点点的闪失,他怕受不了再一次。
送罢宣毅王爷和王妃,肖奕扬直往广德宫而去。薛太医又送来汤药给何依落服下,再帮她诊了脉,然后禀告了他说落妃娘娘身体已无大碍,只要再慢慢调理精神既可恢复如初。薛太医退下去后,小喜子又送来人参乌鸡汤伺候她喝过也退了出去,这当间何依落没立刻躺在床上睡,而是倚坐在窗边,半躺半卧在椅榻上,眼神不知道飘散在窗外的什么地方。
那午后的日光铺洒在她的身上,让她好似一只慵懒的猫。看到这番景致,肖奕扬只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轻松。轻松之余,有着一种窝心窝肺的不满足。
要知道,连着数日何依落都被宣毅王妃、薛太医、小喜子等人围着伺候,他连近身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是和她好好亲近地说说话。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周身上下,都是渴望。于是脚步已经自然而然地靠近过去,伸手从背后满满拥住了她的腰身。
只感觉到何依落毫无防备,微微战栗了下,身体也紧绷了。肖奕扬俯头在她耳边呢喃道:“是我。落落,你在看什么?”
何依落摇头,“没啊,没什么。”
“那就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话,他就揽着她的肩要转过她来,可她却扭了扭身子没动。肖奕扬觉得有些不大对了,起身过去拦在了她对面。
这一看不要紧,何依落竟眼眶红红,眼角还有没拭干的晶莹泪痕。肖奕扬心里一疼,蹲下身子跟她平视,紧紧看着她不让她躲闪。
“怎么了?”
何依落转身还不想叫他瞧,肖奕扬抬起双手扶定了她的脸庞对着自己,心里更加急切了。“到底怎么了?落落你别叫我着急。难道是你不想看我这样子吗?”
肖奕扬怕是故意这样说的,终是惹得何依落猛摇着头,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才不是才不是。”
“那是怎么了?”肖奕扬绝不会放她一个人独自在这儿难过,非得要问出了子丑寅卯。便又扶正了她的脑袋,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小落落,给我说。”
何依落泪汪汪地看着他紧张焦急的墨眸好一阵,才微颤着唇瓣出声:“皇上……我想起我们的……石生了。”话一落音,她呜的一声索性大哭出声来,两行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这下子,肖奕扬算是明白了。但立刻就忙不迭地抹着她的泪说道:“别哭别哭,落落你记得我说过的,会把我们的孩子完完好好地带到你面前的话吗?”
“没了……可是他没了……”
何依落只顾着哭,肖奕扬没辙,只能坐过去,一托手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他还在,还在……落落你倒是听我说啊,我们的小皇子好好的呢。”
肖奕扬连着说了好几遍,才算是入了何依落的耳朵。只见她愣了一下,哭肿的眼睛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一般。
肖奕扬趁机赶紧再次肯定道:“我们的小皇子完完好好的,一点事没有。真的。”
何依落皱眉,难以置信。
“我没骗你,是真的。他活得好好的,是真的。”
看着他那么坚定的眼神,何依落终于止了泪,“这……怎么会……那你怎么才给我说?”
“我、我这不是还没机会……”
“怎么叫还没机会啊?我都快难过死了。”
“我是想等你养好了身子……”
“我这么难过的,哪儿有心情养身子啊?”
“好、好,怪我怪我。”
“快叫我看看他啊。”
“他不在宫里,在外面有人照顾着呢。”
“那你带我出宫去看。”
“你刚恢复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