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李世民轻声叫道，“等我夺得江山后你真的要走吗？”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自然。”
“真是舍不得呢。”李世民慢慢叹道。
“殿下该不会是要反悔？”我重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世民没有答话，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染”。
我不动声色地也伸手蘸水，在染字边上写下了一个“岚”字。
李世民叹了口气，“接连救了本王两命，本王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了。”
“圣上已经给过民女赏赐了。”我淡淡笑道。“况且，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和殿下的约定。”
“只是因为约定？”李世民问道。
“仅此而已。”我笑道，“殿下，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李世民看着我，点点头。
香儿将棋盘放好，把白子递向李世民。
我拦住她，“这一次，我持白子。”
白子点上棋盘，落于天元之上。
“第一手天元？”李世民抬头看我。
天元在围棋上是一个十分险的大方，一般人下棋时都率先将棋落在星上。把棋放在天元上等于置自己于死地。
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我与李世民落子均很快。
一盏茶的功夫，在一旁看棋的香儿拍手道，“呀，娘娘赢啦！”
我放下棋盒，“殿下，承让了。”
李世民看着棋盘，久久没有说话。
“殿下看这盘棋如何？”我笑着问道。
“置于死地而后生。”李世民答道。“第一手落在天元，看似死地，但只要把握时机，却很好翻手，反败为胜。此后白子紧跟而上，则是十分干净利落的铲除了黑子，不留一点余地。”
“殿下说得很对。不过这一棋我要持的是黑子，胜的就是殿下了。”我淡淡笑着补充道，“这叫先下手为强。”
“淑妃的棋技果然是了得。不仅是每棋必胜，而且每棋都按照想胜的方式胜了。不知承师何方？”李世民开始往收着盘上的棋子。
我从四岁开始学棋。我的老师，是现代十分有名的九段棋手。交我棋时的第一句话便是，“下棋如人生。”叮嘱我每盘棋都有它的道理，也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原型。
“昨天房大人来找过我。”我收回思绪，转入正题。
“房玄龄？”李世民问道。
我点点头，“房大人对我说，如今东宫、秦府，嫌隙已经很深。东宫已经再三对秦府下了毒手。一旦东宫阴谋得逞，不仅秦府上下肝脑涂地，更会牵连到江山社稷不稳。不如劝殿下仿效当年周公执政之事，剪除太子、齐王，以安国家社稷。”
李世民沉默不语。
“但殿下却迟迟不肯答应。”我继续说道。
“时机还未成熟。”李世民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说道。
我掷下棋盒，棋子散落一地。
香儿忙不失措地去捡。
“没有一件事情是有万全的把握的。民女的这一盘棋殿下还不懂吗？先下手为强，置于死地而后生！等到殿下有了万全的把握，已经是太子大功告成的时候了。”到时，我与上官沐的赌约便输了。
“古人云：‘为国家者，不顾小节。’比起国破家亡、身名俱灭的惨祸来，殿下的大义灭亲，不正是为了拯救国家么！存亡之机，不容犹豫。决断大事，就在今日。”我一狠心，开口说道。李元吉，我对不起你。这件事情，虽然说是必然发生，但当它是我决断的时候。我不免开始感叹自己的残忍。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变了很多。这个时候，我即便是回去，也不再是那个不懂世事的韩雨了。
李世民盯了我良久，“不管怎么样你都会走吗？”
我一怔，完全没有想到李世民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点一点头，“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即便殿下没有夺得天下，也只能怪殿下没有努力。我依然算是遵守了诺言，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离开。”
“我知道了。”李世民起身离去，甚至没有道别。
昨日，房玄龄来找我，说得远远不只这些。
他说，“娘娘既然两次救了殿下，不可能对殿下没有一丝情意。既然娘娘对殿下是有情的，为什么要离开殿下？”
“突厥地偏物少，尤其缺水。中原的女子去了，简直就是无法生活。每一次的和亲公主，都是掩泪而去。即便是为了和平，娘娘又何必呢？”
“娘娘既然嫁给了殿下，在尚未犯错前，殿下就没有理由给你一纸修书，你也没有理由离开殿下。”
李世民和我的关系，在房玄龄口中，就变成了李世民怕在我在他夺得皇位后离开，而久久不肯动手。
他说了很多，我只回答了一句。
我说，“房大人，我会劝殿下动手的。”
于是，我便劝了李世民动手。
三天后，太白星经天而过。玄武门之变，除了秦王府的幕僚，谁也没有想到。李渊册立李世民为太子，并下诏晓谕天下：
皇太子世民，天生睿智，识量明允。文德武功，平一宇内。朝政有序，四海安宁。朕托付得人，义同释负。遐迩宁泰，欣慰良深。自今以后，军机兵仗仓粮，一应政务，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决断，然后闻奏！
我默默转身，上官沐站在我身后。
“染儿，你赢了。”上官沐说得极淡，甚至还带着笑容。
“你来了。”我慢慢说道，垂下眼眸，“你为什么不走？你明明就可以一走了之的。”
上官沐淡淡笑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你就不怕死？”我问道。
“能死在染儿的手里，未尝不是一种荣幸。”上官沐说得十分的轻柔，“而且，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玩下去了。”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疲倦。
他从身拔出剑，直对着我。我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气氛十分沉静。
“娘娘！”秦王府的丫鬟小厮们赶来。
“不要过来！”上官沐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十分凌厉。众人不由都停住了脚步。
“娘娘！”香儿向我冲来。
上官沐随手一挥，香儿便重重摔在地上。“都不要过来。”上官沐又重复了一遍。
我继续看着他，没有说话。
上官沐突然将手中的剑转了一个方向，递到我的手中。
我颤颤巍巍的接过。
“你可以报仇了。”上官沐轻声说道。
报仇，这个字眼在我脑中响过。在这一刻，我却突然迷茫起来。我要报什么仇？段岚还活得好好的。死去的段家人和武林人士我都不是很熟识。
上官沐。
我闭上眼睛，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前走了一步。
再也迈不开第三步。
剑从我的手中落下，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的眼泪流满了面颊。
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来杀这个男人。
“你走吧。”我开口，“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上官沐捡起地上的剑，走过来，轻轻吹去剑上的灰尘，再次将剑递给我。“染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的脸上是深深的悲伤。
我看着上官沐，没有伸手去接剑。
我有没有原谅他？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就完全没有杀他的想法。那个时候，我需要一个信念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一直告诫自己段岚没有死，又一直告诫自己要为段岚报仇。当我看到段岚的那一刻起，我就将这种报仇的信念狠狠的甩在了脑后。
我将剑夺下，狠狠的掷在地上。
我说，“哥哥，我原谅你。”
说完，泪流满面。
上官沐用袖角轻轻擦拭我面颊上的泪水。心痛的将我揽入怀中。
我再次开口，“一个月后，就是我和段岚的一年之约了。我要嫁给段岚了，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上官沐的动作僵了僵，他笑了笑，十分凄惨。他说，“好，我祝福你。”说罢转身离去，一袭白衣不染片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