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非常安静。
因为整个上午都阴着天，中午的太阳又非常热。班里的几个捣乱分子，都去找睡神做了朋友。
只有几个女生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你每天都会听见的那几个话题。
这里面唯独闲不着的，就是表姐。
见我走进教室，她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向我。
“菲苾，可别将昨晚遇到的事儿四处乱说。对你没什么好处。”表姐凑到我身边，故意贴着我的耳朵。
可她的话让全班都听到了。
“最好离我远点儿。”我坐到了座位上。
表姐飞快地眨着眼睛，直入主题。
“吃饭了吗？吃了当然好了，你一点儿都不关心表姐。今天中午是油炸小黄花鱼，表姐是从来都不吃鱼的。所以，午饭我一口都没吃。”
表姐又在向我要钱。
“我竟没想到，今天会吃小黄花鱼。爷爷家冰箱里有的是好吃的，居然没想到拿一块奶油蛋糕什么的。现在我很饿，早晨只喝了一口燕麦粥，菲苾！”
“你想干什么，就赶快说。”我不耐烦地甩掉她搭在肩上的手。
“能借我三块钱吗？最好是五块。我要买点儿吃的。”
“你的早餐钱呢？”
“买了一对发卡。”
“你不是还有一百块吗？”
“是啊，是有一百块，但都在家里。”表姐又开始涛涛不绝地说起，她家漂亮的小别墅。
还说她有多少件衣服，多得穿不过来。
又开始细算，都给过我哪些破烂玩意儿。
我气得哆嗦。
她在干什么？在向我借钱！
竟还这样没完没了地，说些让我恶心的话。
崔林和几个女生，已经开始指责表姐。
别看我与表姐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可看到别人指责她，我心中总是不痛快，就赶快给了她十块钱。
因为没有五块的。
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剩回五块。
攒了一百块钱，那简直是骗小孩子！
即使她口袋里有一毛钱，也马上会被“合理”地安排掉。
午休的其余时间，我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度中。
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昨天小皮影儿在表姐的书包里，做的手脚。
又担心我的课本里，是否也是如此。
小皮影儿既然能将我的抽屉撬开，又能将冰箱里的食物，都倒在楼下的草坪上，就一定有办法捉弄我。
可我的作业，早在上午刚到学校时，就被老师收上去了。
我只好心急地等着下午的到来，又担心老师会突然冲进教室。
所以，心情简直像一张破鱼网，又乱又破，理不出个头序。把网抛出去，却一点儿线索也捞不到。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疯狂的篮球，让我暂时忘掉了小皮影儿的烦恼。
我和崔林一个阵地。我做前卫，他做中锋，我们配和得很默契。
表姐为了显示她漂亮的裙子，故意领着六个女生，在篮球队前又蹦又跳。
我已经N次警告她，今天不是什么比赛，用不着拉拉队。
可她依旧跳得非常带劲儿，还故意在六年级的窗户底下跑了一圈。
上班主任猫小姐的自习课，总是非常紧张。
猫小姐会把批改完的作业都发下来。该批评的批评，该表扬的表扬。
猫小姐并不是因为长的像猫。
而是走路轻飘飘，蹑手蹑脚。总会神鬼不知地从班级的后门走进来。
所以，我们叫她猫小姐。
但猫小姐可不瘦。
她的屁股很大，每次在黑板上写字，裙子里面的赘肉都在哆嗦。
当猫小姐迈着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沉重的步子走进教室。我的心就被提了起来，担惊害怕地盯着她手中的作业本。
有两本，是被她捧在另一只手上的。那只手哆嗦得厉害。
会不会是我和表姐的作业呢？
猫小姐进门第一眼，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但她没有表情的脸，马上就转开了。又看了一眼表姐琳琳。
我似乎掉进了冰窑里，浑身又控制不住地乱颤起来。
悄悄抬起屁股，向作业本上扫了一眼。
可我因为个子高，坐在倒数第二排，又加上作业本都是一个模样，一时还无法分辨。
焦虑就像一条小虫子，在一个劲儿地咬我。
表姐也是一脸心事。我猜是因为，她不知道习题做得是对是错。
猫小姐刚走到讲台上，校务主任就把语文作业也抱来了。
这是个反常的举动。
因为猫小姐并不是语文老师，她是不管语文作业的。
可今天，为什么又将语文作业——也般过来了呢？
尤其是校务主任严肃又冰冷的目光，久久地扫荡着我身上残存的勇气。
语文作业，我写了关于小皮影儿的栽赃陷害。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批评我？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我“胡说八道”的作文？
之后，就开始教育我？
将我揪到操场的升旗台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让我公开道歉？
再将我扭送到爸爸妈妈面前，让他们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各种胡乱的猜测，让我的心脏咚咚地狂跳起来。呼吸也急促了。
手心里冒出一层层黏滑的汗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该去主动承认错误，还是等着让老师批评？
猫小姐的眼睛，杀伤力很大，直直地盯着我，就像是刑讯逼供前的暗示。
我擦掉脑门上滚落的汗珠，把头埋进了课书上。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班级里静得可怕。
猫小姐的眼睛，在我和表姐身上转来转去。
全班的同学们，也都将一双双好奇的，兴灾乐祸的眼睛投向我。
“数学作业！”猫小姐盯着我，喊道，“菲苾，到讲台上来。”
我心慌意乱，猜不透她为什么这样盯着我，轻飘飘地走上了讲台。
难道小皮影儿真的搞了鬼？
或是表姐偷走了我的作业本？
“彬彬，你也到讲台上来。”猫小姐又冷冷地说。
表姐一付心慌意乱的表情，走上讲台。
看到她撑得发紫的脸，我就知道，她已经努力将十元钱都消费掉了。
“菲苾，零分！”猫小姐将作业本扔到我的手上。
“零分！”五年二班一阵哗然。
“不可能，菲苾怎么可能得零分！”
“她从没做错过一道数学题。”
“是呀，真不可思议！”
“一定是她偷懒，抄了表姐的数学题。彬彬可是经常交白卷。”
我感到头上，好像下了一场大雪，压得我透不过气。
不要说得零分，就是不及格，我都没有过。
今天却为什么得零分？
小皮影儿动了我的数学作业本？
又气又怕，让我全身都抖动起来。
五年二班，被所有的嘴中，发出的嗡嗡嘲笑淹没。
我给崔林使个眼色。让他知道，小皮影儿已经对我下了黑手。
表姐一脸不可思议，看起来还挺得意。
“真没想到，菲苾，幸好没有抄你的题。”表姐低声对我说。
“别高兴得太早。”
我已经预感到，表姐也肯定会倒霉的。
猫小姐瞪向我和表姐，“有什么可说的，大点儿声，让全班同学都欣赏一下。”
我和表姐都垂下脑袋。
“菲苾，不想解释一下吗？”猫小姐挑起她愤怒的眼皮，盯着我。
“不想！”
“为什么不想解释？”她的脸，就像刚才外面的乌云，阴得厉害。
“就是——不想。”
猫小姐脸色骤变，“一道都没做对，你在跟我开玩笑？”
她扶着眼镜，抻长脖子，念了两道题。
每一道题的公式都做对了，只在结尾处写了零。
“是小皮影儿干的！我已经找到证据，我会拿来的，让你们都看到。”我语无伦次地沙哑道。
可怕的疑问，在我的心里冲来撞去。
虽然刚才猜想了那么多可能，现在真正降临到我头上，还是怕得要命。
抽屉明明是锁着的，它们又怎么钻进去的呢？
“闭嘴！”猫小姐咆哮着，又将惨白的脸转向表姐，“彬彬，得零分！”
五年二班炸开了锅。
纷纷议论是因为我们周末凑到一起，准是玩疯了。连作业都忘了写。
或是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搞了鬼，或是两个都搞了鬼，在捉弄老师。
因为谁也不会相信，从来都是得优的我，会将习题都做错。
接下来，全班同学将疑问的眼睛，都投在了我的身上。
表姐的习题跟我的完全不同。每道题都算错了，公式也没有一道是对的。
这就说明，我们不是在一起做的。
班级里被一阵恐怖的气氛笼罩。
但这并不是可怕之处。
当猫小姐念到表姐的习题本上的一段留言，我惊恐得全身打颤：
彬彬拉过男生的手，还收到过一张纸条。
“是不是你干的？”猫小姐的眼睛已经告诉我，我就是凶手。
“不——是。”
“很好，你敢承认。”
接着看，猫小姐的嘴唇在哆嗦。
她的头发向外张着，全身乱颤，双手在习题本上一顿乱翻，翻到最后一页。
我已经猜到了！
在校务主任进来的刹那，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
可那上面倒底写了什么？
我悄悄投向表姐习题本上的眼睛，被猫小姐呵退了回来。
她扯着颤微微的嗓子吼道：
菲苾，赶快借我你的作业抄一下吧，不然猫小姐那个老怪物不会放过我的。
她的脸，简直比河马的屁股都大。
如果都做错了，就当选不上文艺委员了。
菲苾，那是我最喜欢的。快答应吧，求求你了。
——你是说那个雀斑脸的肥猫吗？
她只是一个傻头傻脑的笨蛋。
如果能算出什么数学题，那真是笑话。所以，你比她强多了。
亲爱的表姐，我不能将数学题借给你。
已经借给你不下几十次了，这一次绝对不行。
冷汗顺着我的脖颈滚落，五年二班鸦雀无声。
连平时总爱站在窗台上叽啾的喜雀，也没了踪影。
不知道是猫小姐在颤抖，还是表姐在颤抖，我眼前天旋地转。
表姐绝望得脸色苍白，呆呆地盯着我。
直到窗外有一只乌鸦掠过（我一直认为乌鸦是个倒霉的象征），表姐才尖声大叫，冲我的脸抓来。
我跟她扭打成一团，大叫，我也是受害者。
五年二班的同生们，看着我和表姐的角斗，唏嘘连天。
只有崔林的眼睛中，全是着急的神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表姐被随后又像幽灵一般，溜进来的校务主任扯开。
猫小姐故作沉静着，眼眶里有一颗大珠子在打转儿。
她抱起似乎要为我宣判死刑的语文作业，将冰凉颤抖的手插进我的课本里，翻开。
我预料到，今天是个不祥的日子。因为又有一只乌鸦飞过。
我要倒霉了，要发生更多意想不到的灾难。
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来似乎在遥远的天际的噩耗：
今天是我最难忘的一天，确实非常难忘。那个傻瓜表姐，将她的小秘密全都抖出来了。
无非是有男生喜欢她啦；又积攒了多少钱去买新裙子；
那个倒霉的女生，就是她同桌南瓜头，不知道让她捉弄多少回。
因为她们同时非常崇拜副班长崔林。
崔林可是我的同桌，只有我可以崇拜他。
但我们可是很纯洁的友谊，我怀疑表姐给崔林递过条子。
可这事又不敢确定。
马上就要上六年级了，很快就会毕业——用不着再怕你这只老肥猫。
所以，这些秘密跟你说一说，也没关系！
讨厌你的菲苾
我感到天旋地转，似乎有一只沉重的锤子，落到我的头上。
我哑着嗓子，尖声大叫，“这不是我写的。一定是小皮影儿，它们——搞得鬼！”
眼泪像瀑布似地，从眼晴里冲刷出来。
我的头热得要命，看不见猫小姐阴得可怕的脸。也听不清讲台下的同学们，是用什么眼神盯着我，如何嘲笑我，指责我。
五年二班被笑声淹没。
猫小姐的脸，像面包一样膨胀起来。
表姐的脸色由青到白，在我面前滑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
我，菲苾！
从现在开始，说的话，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