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玥撑着一口气回了阿哥所,才进宫门,就枯叶一般倒了下来。看门的小子吓得不轻,又不敢碰,急忙喊里头伺候的宫女。
这时宫女们正伺候迎格午睡起身,听见叫,连忙出门去帮手。迎格也顾不上穿衣梳扮,跟着跑了出来。
只见琬玥一脸苍白地昏倒在雪地里,小子打着伞,一脸的焦急。
迎格与奶母见了,立刻扑上去扶起她来,哭着喊她的名字。琬玥尚未完全昏死过去,听见有人叫唤,缓缓地睁开了眼,人是醒了,神智却似乎仍不清醒,直抓住奶母说,快,快和我回去,不然迎格醒了不见我,是要哭闹的。
一直这样说胡话,吓得迎格又怕又急,只知道哭。
奶母也吓得不轻,这方才好端端出去的一个人,怎么着就这样不好了呢。一面吩咐人赶紧抬进去,又一面叫小子去请御医。
迎格却也懂事,吩咐最贴身的宫女赶紧去以象阁请五王爷,才跟着进了里屋。
御医先察格一步来,察格来时,他正开药下方。见察格来,便将病情又说了一遍,左不过就是旧疾难医四个字。
迎格守在琬玥床旁,哭得满脸是泪,看见察格来,一个猛子就扎到察格怀里,哭着说五王叔,你快看看琬姨,她怎么这样不好了。
察格先安抚了她,又打发了御医,才到琬玥床前来。
她上一次这样不好,还是十年前,敏杭走的时候,也是那时埋下的病根。这十年来,生怕她再犯病,他是时时都叫御医院与阿哥所的人照看着的,又想方设法地宽她的心,这才好生生地保了十年。谁知,还是抵不过他的一丝消息,所有前攻都尽废了。
诶……他哀叹一口气,坐到她床沿边,只叹她的傻。她分明是听到了敏杭的什么消息,才又弄得自己如此。明知道身子经不起折腾,还要大动肝火。
迎格见他不说话,也乖乖地在一旁拉了一张凳子坐了,静静地在旁守着。
二人一直守到半夜,迎格趴在床边睡下了,察格还守着。奶母将迎格伺候着上床睡了,问他是要走,还是留。
他看着仍旧不转醒的她,回答说留。
奶母便告退到外头伺候,又说有什么事,只管叫宫女就是。
察格应了她,许她下去。
他也不做旁的,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一张脸,已经瘦得只有拳头大小了。这十年来,每过一年都好像要瘦一圈,原本身子就单薄,现在看,更是薄得像张纸了。他握住她冰凉的手,都不敢用力,只怕稍微握一握,就要碎了。
他就那样望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叹气。你啊,把自己折腾得这样。到底是要叫谁看了伤心……?他远在天边,十年光阴,若惦记你,怎么舍得不回来看你一眼?你不是个爱打扮的人,可逢年过节,总怕他要回来,总要化妆抹粉,站在那廊外头等……可等来了什么呢……?他的绝迹而去,难道伤你还不够深,你至此刻,还要拿命来爱他……?
辜琬玥,你与敏杭之间到底是打得一个什么结?这么的难舍难分,惊天动地。
他真是不懂,真是不懂了。
可他却也知道——你要守他,我便守你,这是不变的。于是心中也不做多想,这么些年了,他虽尘缘未尽,但到底知道,何为放下。
他一直守了她一夜,一眼不眨。
到天亮时,琬玥终于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他倚在床边,呆呆地望着自己。
她轻轻地唤他,察格,他便欣喜地附过来,说你醒了?
她点点头,想要坐起来,可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搀起她,扶她靠好,问茶问水。
她喝了水,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道你这一倒,吓坏了迎格,是她叫人找我来的。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不预备同他说敏杭的事。
二人坐了一会儿,察格便撤身要走。
她要送他,被他按回床上。他道:“好生保重吧。”简单四个字,却说得如千金重。看她的眼神里,似乎饱含了许多无法说出口的伤情。
琬玥看着他走,也没再多说,也不做挽留。
外头的人送走了察格,便进来伺候她吃药。她却不吃药,叫来奶母,退开众人,托她去打听关于鄂亲王府的消息。
奶母一头雾水,却也还是应了,她这才肯吃药。
随后迎格也醒了,向学堂告了假,要留在阿哥所陪她。
她一看迎格,心就越发酸,把迎格拉在自己身边,不肯撒手。
迎格乖巧,知道她琬姨心中难受,也就乖乖地陪着,间或说些笑话来,好逗她开心。二人在屋子里,也算融洽欢乐。
过午时,沢彦与泓礼忽然来了,凑进屋子里来,说也要陪琬玥。
迎格这时来了大皇姐的架子,硬要把他们两个推出去,说有他们在,琬姨更没法子休息了。
那两个却不依,于是三个吵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琬玥从前没觉得,此刻看,却看出了些端倪。这两个小的,并不是要来凑热闹的,而是想来陪着迎格的。只是迎格看不出而已。于是留了他两个下来一同吃饭,下午又留他们来给迎格补上这两日落下的功课。
迎格虽然不乐意,但琬玥开了口,她也没有法子,只得依了。
琬玥便躺在床上看他们写字玩闹,看着看着,就记起来当年在鄂亲王府,她与敏杭关系好时,也曾一起读书写字。只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文学书画上,所以经常坐不住,看一会儿书,就要捣乱,写一会儿字,就要犯懒,宁愿趴在桌子前什么都不做地看着她,也不肯好好儿地看书练字。
就跟……眼前的这三个孩子一样。只不过,坐不住的是迎格,犯懒的也是迎格。另外两个,反而还听话些。
她心里面淡淡地笑,只望这儿时情谊能天长地久下去。不要似她一般,走到最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就这样过了一下午,到晚饭时,奶母才从外头回来。说是托出去瞧风声的小太监回来回话说,鄂亲王府并未见什么特殊的动静,琬玥这才放了心。她心想,大约皇上那头还未听到什么风声,所以风平浪静。可另一方面却还是放心不下,这自古以来,君是君,臣是臣,边关如果传出这样的风声……想必敏杭是百口莫辩的,那到时候……恐怕不反,也是死路一条了。
这样一想,她又胸中郁结得很,硬生生咳出几口血来。
奶母与三个孩子见了吓得不轻,起身就要叫御医,但被她拦下了。她左右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御医再来瞧,也不过就是那个病,也不过就是吃那些药,何必折腾。
于是几人摆台吃饭。可琬玥哪里吃得下去,只是看着迎格三人把饭吃了,才放了心。又叫来沢彦、泓礼的小子们,要他们好好地伺候着回去歇息。
晚间等迎格睡下了,她便起身,披了衣服,避开奶母等人往外头来。
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知道这个中缘由究竟为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