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
二月,我身边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黄烨向悠悠求婚了;唐文心和陆俊准备在六月领证;夏安在一本杂志开设了一个关于旅行和城市的专栏;方路扬去了摄影杂志工作,并且跟一个拍杂志封面时认识的模特恋爱了。苏珊也恋爱了——对方是一个华裔美国人,名字叫罗凯文,40岁出头,从前在Baker&Mckenzie工作过,目前正作为一个欧洲律师行的主管合伙人跟苏珊她们事务所谈判跨国联盟的合作项目。苏珊也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她说她第一次见到罗凯文时,两个人都看对方有点不大顺眼,因为他们不管在性格、生活习惯乃至语言上都没有一点共通之处,不过神奇的是,他们在喝了几次酒之后居然就变成了很好的朋友。再后来,他们就把那个合作项目谈到床上去了。
然而,我的生活却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一件意外。春节之后,节目组的编导突然通知我说,去年我去内蒙古拍的那些外景恐怕不能用了,因为频道总监决定把那一期的内容换成川渝美食。他说,比起蒙古草原冷冽的冬天,中国的观众很显然对“吃”这个主题更感兴趣。对此我完全理解,毕竟,对于电视台来说,收视率永远是最重要的,谁会在意你是不是5天只睡了12个小时,或者有没有在零下20度的气温里掉进过带着冰渣的湖水里呢。
后来,我有些不甘心地将那段被毙掉的外景视频放在了微博上,结果一周内却只有区区57次的点击。这也完全说得过去,因我的微博关注人数本来也不过两百多。编导又建议我在视频标题上加了一个美女外景主持的噱头,最终也只是增加了一百多次的点击而已。有时我看着那些莫名其妙地被转发了几万次的微博,心里想,不然我也发几张袒胸露乳地思考人生的照片算了。当然,这不过是想想而已。
二月下旬时,我突然从频道总监那里得到了一个晋升的offer,他说最近有个新节目需要一个助理主持,想要推荐我去。
我有些感动地说:“总监,谢谢您这么信任我。”
他笑了笑说:“坦白说,这个职位的竞争十分激烈,那几个女的后台都非常硬,我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向台领导推荐你的。”他说到这里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曼你可不能让我觉得白疼你了啊。”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就已经被他抓在了手里。我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刚刚在暗示什么。
“总监,我没有告诉过您,这世上最让我恶心的就是猥琐男人的右手了吗?”我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说,“我现在会去洗手间消一下毒,5分钟之后回来,到时候我不想看到您还在这里。刚才的谈话我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以后我也不希望您再因为这种谈话来找我了。”言罢我便走出了休息室。
那之后,我依旧一成不变地忙碌着。
3月11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席卷了宫本孝宏和本田樱子的家乡。而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在那些没有意义的忙碌中被我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那天早上我醒的很早,梁辰还在我身边沉沉地睡着——昨天是他的生日,我们都喝了不少的酒。我醒来之后,视线便落在了天花板上那盏花瓣形状的日光灯上,我出神地盯着那圈水晶吊饰看了很久,那期间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去想。后来,那个念头就不知怎么的突然闯进了我的脑中。下一秒,我的心脏便猛地沉了下去。
梁辰终于醒了过来,伸展双臂打了个呵欠便侧过身来吻了吻我的脸颊。
“早上好。”他说。
“今天是几号?”我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说。
“你不会还在做梦吧?”他笑说,“我昨天才过完生日好不好。”
“我好像……一个多月没有来月经了。”
这句话让梁辰呆住的同时,也在我的胃里搅起了一股隐隐的恶心感。
“我们……好像一直都有采取避孕措施吧?”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我说。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惶恐的了。
“在丽江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他懊丧地闭起眼睛抓着自己的头发。
“总之,我们先不要慌。我们先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应对这件事。首先,事情还没有确定不是吗?”我打赌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脸上不安又懊恼的神情让我觉得有些烦:“如果我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小曼,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也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或许我们应该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我想他大约是彻底地慌张了起来,“苏珊,文心,或者堂姐。对,我们应该找堂姐商量一下。”
他这个回答让我禁不住恼火了起来:“我们要是把这件事告诉那个大嘴巴的话,明天‘我被一个还在读书的小男生搞大了肚子’的闲话就会传到我老家每一个亲戚的耳朵里!”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头去,我烦躁地扯了下头发翻身下床。
早餐只吃了一点粥。出门时天空暗沉沉的,一大片灰蒙蒙的云低低从头顶压了过来。北京的早春总叫人心情阴郁。
那天我一整天都没有去上班。走出地铁时突然下起了雨,我于是就去地铁站对面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拿铁,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了一上午的雨。
中午时,我去了苏珊的事务所,她见到我时有些惊讶。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跟你说说话。她又问说,真没事?我笑了一下就跟她闲聊了起来。有那么一刻,我想问她当年为什么会决定生下苏格,可是我又觉得如果那么问的话她一定会发觉我想要对她掩饰的事情。
我又想起去年还在语言学校时,我撞见苏格跟那个不良少年接吻的事。我不确定如果那天我撞见的是自己的女儿的话我会怎么做,我可能会揍她一顿,或者把那个不良少年揍一顿。我觉得我的女儿很可能也会是那个样子,甚至性格更加的糟糕,因为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糟糕。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母亲,毋宁说,我连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母亲这件事都没有想过。
苏珊的午休很快结束了。我起身同她告别,回到了那家咖啡馆,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了一下午。
傍晚时,我又去了堂姐家——我想我大概也有些慌不择路了。他们家的晚餐是红烧茄子、土豆炖肉、青菜煲和炒饭。她为这顿晚餐在那个狭小闷热的厨房里忙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问她每天下班之后还要回家做饭不会觉得很辛苦吗?她说,不辛苦啊,你姐夫也会帮忙,我们家的盘子都是他洗的。我没再问什么。
席间,他们问了我几句工作和感情的事,便跟彼此交流起了一天的见闻。他们从公交车上一个中年妇女穿的鞋子到系主任的口臭都跟彼此分享,我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话题感兴趣。不过,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吹捧他们家的宝贝儿子上了。他们说,文博现在已经能背二十首唐诗了,言罢为了证明这件事,他们让他们家儿子给我背一首。那个胖小子于是便挥舞着手里油腻腻的筷子背了一首“白日依山尽”。他刚背完,堂姐和姐夫便齐齐地对他伸出大拇指说:“于文博你真棒”。我没有做那种看起来很傻的举动。因我实在搞不懂,背出一首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小学生都能背诵的唐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晚餐吃到一半时,电视台播放起了一个新闻访谈节目。我们安静地看了五分钟之后,姐夫突然开口说了句“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捧这个女主持,主持的还没你姐好。”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跟我说话,只好勉强对他笑了笑。
“你姐当年在大学里主持晚会时那真的一点都不比董卿和周涛差。”他又说。
堂姐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再来两段试试呗。”姐夫怂恿说。
堂姐于是反握起手里的筷子对我们朗诵了一段“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的开场白。我终于觉得厌烦起来——不管是她故作庄重的神态,还是她夸张怪异的语调,抑或是她那不知何时变得粗笨的手指,都让我觉得厌烦。那双手曾经美的如同葱白,她曾用它们来弹钢琴、握话筒、在印着花边的信纸上写下“溪水潺潺,像住在溪边”,而今,她却用它们来淘米、洗菜、换尿片、洗那个碌碌无为的男人的内裤。
我很想告诉那个用这种愚蠢可笑的谎言来麻醉和哄骗着她的男人:那个女主持,她当然比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好,她比她好十倍,甚至百倍!她是两届主持人大赛的冠军,是这家电视台的明日之星。而她,不过是个为了这种琐碎的生活放弃了自己梦想的女人而已。
你竟不曾因此觉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