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林旭冬在他36岁生日过后,就搬回他母亲那里住了。我们俩的关系进入了冷战期。
我曾说过,林旭冬和工作就是我在上海生活的全部。林旭冬走了之后,我的生活迅速沙漠化。我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日子由看似忙碌的工作充实着。即使这样,我还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来。
每天回到家我都盼望林旭冬奇迹般地出现,想象他和平常一样系着围裙,笑着问我想吃什么,无论我怎样增加难度系数,他都能用事实征服我挑剔的味觉。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的笑脸和身影。一个人的房间,空荡荡的,有种大幕落下的悲凉感。
手机终日和我形影不离,哪怕晚上睡觉我都紧握着它。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林旭冬每天打来电话问我吃的什么,即使每天千篇一律的工作餐他也总要问一遍才塌实,然后嘱咐我不要吃得太快,要细嚼慢咽。下班前他也会打个电话来问我晚上有没有加班,回家的路上小过马路,不要与陌生人说话,特别是不要理会陌生男人的搭讪。平时接到他的电话听他没完没了的唠叨,老嫌他罗嗦,婆婆妈妈的。
但是当一种习惯已成自然的时候,突然被迫去改变这种习惯,就像抽了魂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
都说一个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倒霉的不止我,还有秦少和可歆。
我期盼发生在秦少身上的奇迹还没有出现,厄运却不期而至。
12月6日,我永远记得这一天,可歆从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转眼间变成了年轻的寡妇。
我又想起外婆的话,红颜福薄。我觉得外婆就像个巫师一样,不用知道经过,却总能说出结果。
短短半年的时间,我参加了可歆和秦少的婚礼,还有秦少的葬礼。
我说过,今年是寡妇年,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像咒语一样在可歆身上应验了。想到这里,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葬礼比他们的婚礼还要简单,还是婚礼上出现的那几个人,穿着黑色衣服,胸口别了一朵白花,默默的站着。古人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是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我们从红色喜庆的夏天走到了黑色冰冷的冬天。
秦少是出车祸死的。结婚整整半年的那天,重庆的天空一扫冬日的阴霾,异常晴朗。很久没有露面的太阳也带着刺眼的光见证了这场悲剧。 秦少当然记得这个日子,他去给可歆买了条蝴蝶脚链,他知道可歆喜欢蝴蝶,他相信那细细的链子是无始无终的圆满,他要在这一天给她一个惊喜。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他的车在山脚下找到,他已经面目全非,手里纂着一条蝴蝶脚链却完好无损。他想用那条链子套住他们的来世今生,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相守到老的福气。
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血淋淋的,到最后还是在用鲜血告白。
秦少的父母哭的昏天黑地。可歆没有哭,她手里握着那条脚链,眼神空洞。
我离开的时候看见一个悲伤的背影,一直站在那里,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我想起郝楠的话,他说可歆是个女神,只能让人欣赏,爱情太残酷。
办完了葬礼,可歆变了一个人,一个不会说话不会笑的人,小时候玩的游戏如今像咒语一样把可歆变成了木偶人。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白天黑夜,晨晨昏昏,面对那一串述说着爱的眷恋的蝴蝶。想起她刚上大学时的样子,静若处子,她从脱兔变回处子的时候已经心如止水,那样空洞的眼神和平静的表情只有经历过绝望之后才会有的。
我看着可歆,多想再听到她咯咯的笑声,只是从今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了。我无比伤心。
可歆又一次离开了我,去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太遥远的地方,地图上一只手都伸不到的地方,我一想到这里就心疼。仿佛今生要和她成为隔世的人,隔着天涯般遥遥的距离,数年的光阴。
我抱着可歆哭着说,保重自己,给我写信。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留给了我一个忧伤的背影,无比孤寂。记得可歆第一次出国的时候,她抱着我,眼泪鼻涕像是拧开龙头的自来水,弄湿了我白色的T恤,她说舍不得我,那时候的她还没有何瑞,没有秦少,但有梦想还有我;而现在的可歆失去了何瑞,失去了秦少,没有了梦想只剩下我。她说她注定了漂泊,这世界太大,但是这个城市已容不下她。
可歆走了,我又回到上海。
上海的冬天阴冷潮湿。我站在陌生的街头,望着城市上空灰蓝的天,我不知道秦少此时是否在天堂享受阳光的温暖,我不知道远走异国他乡的可歆此刻是否仍像雕塑一样伫立风中。我无比想念他们。寒冷的风中传来寂寞的惆怅,王菲梦呓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大风吹,大风吹,冰激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