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了那萧卿君,而罔顾对焚琴的承诺,他定然是断断不能够的。对此,焚琴笃信。
于是,任手被夜无俦紧握着,背对着夜无俦蒙着薄纱的嘴角荡漾开了笑意。可是,随着夜无俦缥缈的声音在暗夜清冷的月华中响起,她的笑意也渐渐僵硬,直至最后变成了极为怪异难堪的表情。
她听见他说:“这匾额明日晚些时候再着人给挂上。她一贯晚起,免得扰了她。”
“她”?焚琴自然知道“她”是谁。便是因为她萧卿君,自己十年来所有的珍重美好便戛然而止。原来,他所有微妙的改变皆是缘自——“她”!
不甘心,不理解,可她又能怎样?
接着,她又听见他说:“焚琴,你当知他日本王的丹凤门,只容你的凤舆。旁的,何必苛责?”夜无俦抬眸,望着焚琴的背影,悠悠说出了这句话。而他又何尝不明了自己的心?
这些年,他冷眼旁观焚琴的脸上不见了圆润,不见了明媚。女子最为珍视的青葱岁月、如花年华,她皆醉心于他的逐鹿。为蛊惑人心,花街柳巷、风花雪月在所难免。对焚琴亦难免有过冷落疏忽,他庆幸她的隐忍懂事。
焚琴为了自己远走他乡,刀尖舔血,当中凶险,一介女流自是千难万难。待江山在握之日,便是她的凤舆自丹凤门入主中宫之时。他不在乎到时她年岁几许、容颜几何,甚至亦不在乎她是否完壁,婚嫁与否,只要她活着,便是他的后!
他曾以为这般心胸气度便足以成全倾世之爱。直到一个人轻蔑耻笑了他的“心胸气度,贻笑大方”,他方才知晓,原来自己拈酸吃醋起来竟与一般少年郎无异。原来这沉重皮囊下的一颗心竟是怦然滚烫的。
对于焚琴他可以做到不论婚嫁完壁与否,然则到了卿君身上,他竟然连江浸月的一个贪婪眼神也极尽苛责。
如此这般,他又何尝不明了自己的心?
正如焚琴先前所料想那般,若为了卿君,而罔顾对焚琴的承诺,他定然是断断不能够的。十年相交,她果是懂他的。
焚琴先前所说也不假。世人口中“腹内原来草莽”七王爷实则败絮其外,金玉其中。韬光养晦而已,算不得什么高深的秘密。
为质异乡,他先临柳公权,笔锋硬气,像有利剑;又临欧阳修,如此苗条,间架结构,疏朗骏逸,倒不真实,再临颜真卿,力透纸骨的飒飒风骨,背后有凛冽凉风、金戈铁马;又临褚遂良,朴素之间自由妖娆……这中间的千山万水,便是人生的来来去去吧!
最后,他最钟情于楷书。看似法度严密,实则有张有驰。
像他这般的嫩绿少年,多半会喜欢行草二书。那多辽阔多跌宕!而楷书,容不得半点虚幻,每一笔都要交待清楚。九宫格是有形的尺度,内心则是无形的尺度。山川俱美,凌厉之势收了,一撇一捺全是日常了。
他的楷书更似一端丽的中年男子——不动神色,不苟言笑,一袭长衫,一个人,吹笙、饮茶、听落花,外圆内方,连爱情都是多余的。
字同其人。不管他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骨子里的那个自己还是不经意间自笔尖流淌了出来。
然而今天,为迎合卿君之于“个”字的意境,他选择了小篆。不肆张扬,过目却让人念念不忘。紧要之处,动容涕下。
焚琴被他的言语妥协,转身,见他另一只手拖着那已然篆刻好的匾额。生硬的木板,经过他的雕琢,焚琴却在其中望见了绵绵柔情。
焚琴望向他暗夜中白皙的脸,以及灿若星辰的眸,是呵,这样的男子,除却埋藏至深久远的痛楚,仿佛一切都美好的浑然天成。他唯一缺憾的,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所谓爱情了罢!
自己想给的,却并不是他想要的。也许他说的对,旁的,何必苛责?可是,无俦,你又知不知道?入主中宫的荣耀,从来不是自己所看重的。
接过匾额之后,他又递过来一锦袋,道:“这是解药,也一并给她。她前月大病初愈,这般光景下对她鸩毒,委实太不厚道了些。”
深呼吸,平静接过锦袋,他需要“她”这一出折子戏,是了,如此而已。转身,兀自坚强的身躯没入无边的暗夜。
安份待嫁,小七同志对于卿君的期待甚高。冷情阴沉的姐姐,卖女求荣的爹爹,这纸醉金迷的荣国府,她也只好安份。
春更深了,花期已过,满目疮痍如盛宴后的寂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吟完了诗,满足的享受着子衿投来惊艳赞叹的神色,以及子佩崇拜非凡拍手称道:“好诗好诗!”
卿君暗自腹诽:“显祖大大,本小姐此处就省略版权声明啦!”
是日午时,卿君饭后独自于砚池边散步消食。远远望去,一座假山背后似有人声。好奇踱步靠近,却见一锦衣女子,轻纱负面,凤眸浅眉,以及,背对着卿君这人,貌似夜无俦。
只见蒙面女期期艾艾望着夜无俦泪眼迷蒙。
“无俦,我不愿你为了蛊惑人心,如此委屈勉强了自己。你我相知多年,情份不浅,你同那萧卿君的假意缱绻,我亦无甚介怀。只是苦了你,强颜欢笑。”
夜无俦卿君拥着女子,小心安抚:“焚琴,你也当知,我的丹凤门,只容你的凤舆!”
卿君一个激灵,焚琴?在青川时自己听闻煮鹤的名号后曾笑问“谁是焚琴”?当时在场所有人的紧张神色书名焚琴确有其人,而且此人不简单。
他的丹凤门,只容她的凤舆!卿君想仔细分辨这夜无俦心尖上的人物究竟是何模样,可惜她始终面纱覆面,加之卿君不敢靠近二人,所以她始终未能如愿。
“这一天何其渺茫,十年了,我几乎要淡忘了这句诺言。”女子听了夜无俦许以正妻的诺言,当下止住了悲伤,“那萧卿君,你待她不一般,我瞧着也自是欢喜的。你是知我性情的,从不作一般小儿女姿态。我不在时,你可使她慰君左右,我也可得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