讆塽在忙着几个厂子的事务中突然觉得有所醒悟,他苦苦寻求应付叶怜梅的办法终于在他脑中有了眉目。“对,就这样,今后把大部时间都花在厂子上,这样,她就会少怀疑甚至不怀疑啦,就会对我放心,就会认为我已回心转意了,就能渐渐忘掉过去的不愉快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而且,尽量做到少外出,避免让她疑神疑鬼。至于我把心搁在哪儿,她哪会知道,谁也不会知道的。”他得意地想着。“对,对对,我干脆将办公地点也挪至家中得了,岂不更妙?!”
讆塽想到了就付诸行动,叫些人手,将往日在外办公的用品、器具,除了沙发他决定重新买外,全都搬回了家,家里的房子被整理出了一间,将办公桌安放好,再在桌上摆上文件夹、笔筒和签字笔、花等,看上去真地令他很得意。“对,就这样,这样很好!唉,就是不知她的态度如何呢!”他得意之余,又转念想着夫人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心里根本没底,所以眼前也没有浮现出什么希望。
牛妈买菜回来,见男主人在忙碌着搬东西,而且是办公用的东西,知道他日后要搬回家来办公了。
“啊,讆先生这是要搬回来办公啦,对,这样就好多陪陪怜梅了,看她孤单影只真够戗,老是这样,人会变得不舒服的哟。”牛妈顾不得讆塽高兴不高兴,顺嘴就说,其实是想给他敲边鼓。讆塽没看她,只是无声地冷笑一下。牛妈知道,自己天生就没指望他对她会有好态度,她只要说自己的话就行了,就象路过一样,说完就径直朝厨房去了。
讆塽搬完后,整理好穿着的衣服,将金质佛像章重又挂了正,虽然油光的头发并没有乱,但还是向后捋了捋,兴奋地跑上楼去,想告诉他夫人一些厂子里的事和搬回来办公的消息,以此欲与夫人和好,哄她开心。
叶怜梅自从表哥来调解了后,精神略有恢复,她想主要原因应是她借机把话说了,虽然说的不是已想过多少遍的话,而且也没起到效果,但就是觉得舒心了好多;而且经牛妈的劝说,她饭也想吃了,虽还不如以前那样开胃;但她仍旧深居简出,少见阳光,说是有点怕冷,实质是不想轻易贴近人和让人贴近。她心里对讆塽的恨严格讲仍没一丝改变,甚至有些更加剧烈,有时会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在她心头燃烧。“我为了爱他,我把青春全都给了他,我的人生、理想也算是给他毁了,而他呢,却让我如此难堪,教我如何不恨他!说不定他从来就没爱过我,过去的那些根本就是表面的假象,我当初怎么就没能看得出呢!我怎么这么笨!唉——!”她这样疑问着、想着自己,“而他每次在我面前,胸前总是挂着我给他打做的那枚金质佛像章,原来这都是假象、是幌子,是他虚伪的遮面之纱,这太恶毒了,简直让人受不了!简直令我恶心!连我的金质像章也成假的了,滑稽、笑话,真谓是‘金作假时金亦假’,可恨的色徒!人魔!”于是那金质佛像章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此时既觉得它非常刺眼又感到它可恨,而就是没感觉到它可怜,没感觉到它只是个没有情感的物什罢了。她想立刻见到她丈夫,要当面质问个清楚。她总是摇摆不定,半天没过,又在心底里竭力地反对这些个想法。她对这枚金质佛像章是既恨之切齿又怜悯不断,有时它就好象已变成铁甚至连铁都不如的东西了,从此不再珍贵了;“但它肯定是无故的,它只是被利用了而已,它有什么错呢?有错的只能是他!可恨的他!我的可怜的信念情物啊,你也被他利用了,你在我们之间掉了身价,你恨他吗?”她终于感觉到了像章的可怜。“可是,我一个女人家又能怎样呢?不说人老珠黄,也已而立有余,毕竟不如当初了!但,但我只是恨又有什么用,不是说我怎样了而人家的眼光就会随之认同我怎样的,难过的还不是我吗。唉,算了吧,恨归恨,只要他从今往后断了那心思,感情我可以重新理出头序再作培养,爱情并不是不可以从头迈步或者修缮一新的。”她想得累了,她心里没改变,总不会忘记找机会报复他一次,但又无力回天,总是这样认命了自己。于是,她在准备着见她丈夫时的表情和话语,努力地练习着,“你来了,还好吧?青灺他快要回来了吗?青丝也该快放学了吧?”她想他们见面时她应该这样轻声地对他说话,但不准备用眼神深情地看向他。“不,不这样,这样不是太给他面子了吗?算了,他来了我也不理会他,看他如何对付这种尴尬的场面!”她又反复。“唉,什么面子,什么不理,我这可不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一切可都是现实呀,即使此时想得周全,到那时也会言不言、语不语的,而且就是我不理会他,那我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些吗?毕竟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并不是说我作为现代女人,就可以一切抛之脑后,一切就不遵守了。”她犹豫不决,易反易复的想法挤去了她的大部分时间,虽为文化人,思想有时也会如此反复又温顺,让人为之感到惊魂。
讆塽跑至楼上,在夫人的房间门口立住了脚,想直接开门又犹豫。“唉,算了,还是敲门进去吧。但,但如果她要是不开门,我该怎么办呢?得了呵,眼前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朝前走近一步,对着门轻敲了两下。
“谁呀?”叶怜梅听出是他丈夫熟悉的脚步声,但还是故意问道。
“是我。”
“有事吗?”她本想立即下床去开门的,不禁又收回想法,明知故问起来。她的冷冷的语气令门外的人感到有点挠头。
“怜梅,你快开开门,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呐。”讆塽此时已没有了退路,只得捏着鼻子朝水深处趟去。
叶怜梅听她丈夫用如此语气说话,有点心动,毕竟他亲热地喊出了她名字里的后两个字,而且有好消息要告诉她,她正想去开门,但又止了步,还是对门外说:“门是开着的,你想进来就自己进来吧!没人拦你。”这话说得自己却在心里觉得好笑。
讆塽已不顾一切,急切地把门锁拧开,推开冲进。叶怜梅没有看他,但他此时已不能在乎什么。他对着她的面停了下来。
“怜梅,你还生我的气啊,别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划算了哟!”讆塽半哀求半开玩笑地看着她说。
“这不关你的事!别烦我!”她故作敌意。“想说什么就快说吧,说完就走,我还要休息呢。”仍然没正眼瞧他。
“怜梅,我近些日子静下心来,将几个厂子里的事都条理了一下,整理出了今后要如何发展的小型方案,不知你现在是否想过过目给看一看?”他边说边察看着叶怜梅的表情变化,并不时有意识地轻动着自己的身体,让胸前挂着的像章摇摆起来,以引起她的注意。
“什么小型方案?你还能有那本事,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看来我还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呢。现在就免看了吧,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对他所说的情况感到惊讶,于是略抬头扫了他的脸一眼,却无意间发现了他胸前两边轻摆着的那枚像章,她顿觉恶心不已,深感浑身不自在。“你说完了没有?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想看!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你快给我出去!”她蹙额说道。
“那我以后再给你看就是了,但你若现在不看,就等于放弃了参与长远规划的机会,我以后可就要照着它执行了,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哟,夫人!噢,对了,还有,我已决定搬回来办公,是真想多陪陪你呢,不知你是否高兴?”讆塽见夫人继续不高兴,而且看见了情势的急转,他不明白是哪句话说得不对还是哪件事做得不好,但也没二话来当她的面说,装得嗲声嗲气的样子,抢着把话说完,见她坚持闭目不理睬他,他过一会儿就转身轻关上门走下了楼去。
讆塽关门虽然轻,但那声音好象还是敲击她的心尘所发出的,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想几日来是这般地想见到他,无论是继续接受他还是从此拒绝他,想见到他的心情似乎都是一样迫切,可现在见了他却又做出如此令她不满意的举动,说出这么不和谐的刺耳的话语,她为之后悔又难过,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但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实,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额头已生了一丝细细的皱纹。
讆塽走进房间,关上门,立马取下像章,将其任意放在哪个地方,然后坐到办公桌前,倒没想着刚才的事情,而将聂筱月一群女人的事儿拾起,在心头美美地温存着。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铅笔,将笔端在台玻上轻轻地无意识不成规律地不停地点着,眼睛滞望着桌上的东西。过了不久,他忽而想起殳珏写给他的她家的电话号码,从抽屉里找出,看着号码,抓起电话就打了起来。
“喂。”等了慢速的嘟嘟两声,话筒中有声音传来。
“你好,是殳珏家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殳珏的哥哥吧。”讆塽倒很直接。
“是的,你是——?”
“我是你妹妹的朋友,是她给我留的你们家的号码,我就是那晚送你妹妹回家的那个人,大概殳珏没跟你提起过吧。”
“不,当时我问了她,她没跟我多说,不过她后来才告诉我,说你叫讆塽,是个有钱势的人,情况是这样吗?”没等讆塽说完,殳遨就先抢断了话头。还从没与他见过面,根本不了解他,他就对他有了定势的思维,所以就觉得对讆塽这样的人必须要使用这样的语言、语气和态度。
“哦,那是她高抬我了,我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要说有,那也只是比别人略有而已。对了,听你妹妹殳珏说,你也很爱交朋友,是这样的吗?”讆塽并未作生气态,在等待着对方的答话。
“是的,我是很爱交朋友,而且特喜爱交知心朋友,你呢,大概你也是这样的人吧?”
“对,我也是,那么,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不知我们是否也可以交一回朋友呢?”
“说哪儿的话,怎么不可以呢!”殳遨在说这话时,心里头已是千帆竞过,想了许多,说话中他又觉得他并非是想象中的绝对的那样的人,于是语气就变得缓和了许多;他还觉得交他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未来一定是会有益处的,所以还是即刻决定与他交往。“瞧,我们这不就交上了嘛,欢迎讆经理来我这里作客。朋友,我先告诉你吧,我的父母成年都不住在这里,或者说他们很少来这里住,他们说自己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还嫌闲得不自在,要在自留地里活动活动筋骨,而且特爱过那种乡村没有吵闹杂声的清静又清新的生活。所以,我这里一般只有我和殳珏住,你只管来,不碍事的,我和殳珏都欢迎你来。”殳遨也不知怎地就说了这许多话。
“唉呀,我真幸运!那我今天就算攀交了,三生有幸,永不会忘的。不过,听朋友你声音,好象你比我小了不少年岁,恐怕还算忘年交吧,是不是啊,朋友?哈哈!”
“朋友是不分老幼、男女、贫富、贵贱、国籍和种族的,你说呢,朋友,啊?!”电话那头同样地传来了幽默的肯定的笑声。
“那好吧,不过,朋友是无话不谈的,是吧?朋友的困难是共有的,是吗?”讆塽有意识地追问道。
“那当然,这还用说!听你的口气,好象现在这就有事,而且是心事,是吗?说吧,朋友,让我也为你分心担忧吧,我成天憋在这屋里,怪难受的哩。”
“唉,算了吧,下次我约你喝咖啡,也让你出来放放风,透透气,这事就到那时再说吧,怎么样?”讆塽越说语气表露越沉重,但实质是激动,笔头在桌子上轻点的频率更高了,眼睛快活地闪动着,他认为他这是把欲擒故纵给用到家了。
“快说吧,别急我了。”殳遨催促。
“哎?看不出来,你这朋友,还是个急性子的人呢。唉——,我这事啊,它难以启齿呀,恐怕跟你说也不太合适,况且真是一言难尽呐,还是我约你出来再具体说吧。”
“只要是真心朋友,再难启齿的事也是可以说的,你不想跟我说,就是说明你没把我当做真朋友哩!”
“不是啦,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你快说,是什么样的事让你这样为难?”
“真地算了吧,朋友。哦!对了,我真糊涂,说到现在还没请教朋友的大名呢,让你见笑了,抱歉抱歉,敬问你的大名是——?”
“免敬免敬,你就叫我殳遨好了。噢,对了,你认识我妹妹,该知道这‘殳’字是怎么写的了吧。”
“嗨,当然啦!唉?我问你,你怎么今天没上班去呀,殳遨老弟?”
“我呀,反炒了老板的鱿鱼了,这不,我就只能呆在家里了。”殳遨用戏虐的口吻说。
“那为什么呢?”
“我可不象你,我就长话短说吧,我的人生理想是要找个安静之所想想问题,抒发抒发我个人的人生感悟,其余就别无所求了。不过,现在我倒真地想深入生活,将人生目的与意义渗透到工作和生活当中去,以切实感受一番生活、生命和人生的真谛,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真正的素材和灵感,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酝酿,但底气还不足,时机还未成熟,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
“哎呀,是这样!那我可以称你叫殳大作家了,你说是不?真是有缘有缘、幸识幸识!”
“什么真有缘?”
“我想跟你说的事,也是关于写的方面的,总归一句话,算是请你这个大作家帮个小忙吧。”
“关于写的方面的,什么?你就说吧,虽然我还根本写不好。”
“那我就开诚布公了,我是想请你帮我写一封有关爱情的信,不知你意下如何?”讆塽本是把“爱情”二字说成“****”的,但还是决定说成“爱情”了,他觉得这样表达较为好,起码可起到蒙蔽对方心智的作用。
“呀!这个?!替别人写这玩艺儿?不行不行,关于这方面的东西怎么可能代写呢!即使写了,内容和语气特别是感觉会跟你的情况完全不相吻合的,况且我暂时也只是想写罢了,根本就不能写出什么东西来的。”
“你太谦虚了!那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你就给我写个大概嘛,等拿过来后,我再根据我的情况,从中增删增删不就得了呗,你看这样可以吗?”
“呣——,那好吧,我就算勉强答应你了,因为这跟算不算真正的朋友是两码子事的,主要是这样的忙可帮得不太好,是第一次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你说呢?”
“好好好,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详细情况我们约定地点见面后再说吧,好吗?那我就挂了,朋友!”讆塽似乎终于如了多日以来梦寐以求的心头愿了。
“嗨,嗨嗨,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写这玩艺儿呢?”
“我说了,等我们见面时再详细说吧,我挂了,再见了殳大作家。”终于挂断了电话。
此时挂断电话的讆塽,就象经历了感情洗礼后的人的兴奋,感觉很轻松,于是站起身来,离开办公桌,走出房间,眺望着晴朗的天空,将两只胳臂前后活动了几下,又用双手撑住侧腰,呈圆状扭了几圈,深深地抒了口气,全身心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