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门,再一次被人粗鲁的推开。
“姓司马的,有人来看你了!”一个粗大的嗓门吼道,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飘到了他的跟前。
云飞无力的抬起头来,却在见着来人时,蓦地睁大了眼。干裂的嘴唇张开,却因过度惊愕发不出丁点的声音。久久之后,才从干渴的嗓子里迸出了些微的声音。
“你!”
韵云蹲下身来,看着他颓靡的模样,不由得泪眼蒙胧。
终于,她见到他了,却见到了他这样凄惨的情况……
抚摸着他身上的刀伤,那流血的伤口正如她此刻的内心,殷红一片。心,紧紧的扭着了一团。
凝睇着他身上的伤,出口的声音有着无比的怜惜,还有细细微微的啜泣之声:“一定很痛的吧。”她哽咽道。
云飞摇了摇头。
身上流血的伤口并不疼痛,令他疼痛的,只有她的眼泪。这段在水牢的日子,皮肉之苦是难免的。为了报复,魏巧儿下了命令,几乎是一天三次的折磨着自己。可是,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并不是这皮肉之痛,而是心底那渐长的思念,磨蚀着他的心。
他可以忘却一切,却无法忘却那深印在脑海中的娇俏容颜。
也是在水牢中,他终于明白了,对她,他是真真切切的刻骨铭心。
只是,虽然相思磨人,他却希望不要见着她!她的出现,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恐惧!
“云儿,你不该来的!”他说,原本如鹰般阴鸷犀利的眼这一瞬满含了柔情,还有担忧。
韵云娇柔一笑:“我庆幸我来了。要不,这会,只怕我还傻傻的在府中落泪呢。”她安慰的笑笑。可云飞笑不出来。那笑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的心酸?
伸出手,她从怀中掏出小瓶,细心的为他上着药。温柔的动作让他沉迷。
“云儿……”他叹息。
一切,或许只能怪自己的不留心。
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蓦地抬头,凝视她的眼里充满了急切,就连口气都是那般的焦急:“云儿,快走!快离开这里!不管你这次用的是什么样的办法,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进来了!”他说道,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是阶下囚,更何况魏巧儿还在暗地里虎视眈眈,他不能让妻子陷入危险之中!
韵云一愣,继而唇角缓缓上扬。伸手制住他乱动的身子,她笑着,无比美丽的笑着,只是,那笑却带了一股忧愁。
他说不出的忧愁。
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细心的将纱布缠好。抚着雪白的纱布,她叹息着,别有所触的叹息。
“过了明天,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云飞嗅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不由得心神大慌:“你要做什么?”
韵云温柔一笑。
外头,已经传来了狱卒不耐烦的催促声。韵云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却忽然回了头,看向他的眼里有着某种决然:“再等一天,一切就结束了。”
“云儿!”
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他直觉,她这一去将再无相见之日?!
一种浓重的悲哀攫住了他。他想上前,想将她搂在怀中,想逼问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说。只是,稍一动作,便得粗重的铁链扯了回去,让他只能无奈的咆哮,然后,怔忡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云儿,他的云儿!
为什么,他有一种失去的感觉?!
纵然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过,可这会儿,他真正体验了什么叫做忐忑不安!
他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去搞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沉鱼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是那个沉迷于女色的君主的赏赐。一箱又一箱的珠宝抬了进来,却仍是讨不了半点的笑容。
面对着她的冰冷,谢蒗的得意也维持没多久就垮下了脸来:“怎么,不喜欢?”说着,拈起了一串圆润的珍珠来到她的面前,“朕记得你说过喜欢珍珠的,怎么这会儿还是不高兴?”
他不相信,为博美人一笑会是如此艰难的事情。他的妃子们,哪个见了他的赏赐不是兴高采烈的?哪个不想借着各种名目亲近自己?为什么独独她例外,常让自己有挫败之感。
韵云看着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似乎洞穿了某些他急于隐藏的东西。
怔了一怔,他笑了,淫亵的笑了:“爱妃如此看着朕岂不是惹朕心急嘛。”别有意味的眸光不怀好意。
韵云不为所动,仍是冷冷的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在看什么?”
他问。
回应他的,是她忽然绽开的笑。虽然冷淡,但真真切切的,是笑容!是他最想见到的笑容!
“你笑什么?”他惊恐起来。这女人一举一动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莫不是她已窥破了什么吧?这样的认知居然引得他心下一跳。
他向来掩饰得很好,她不该知道的!连魏巧儿都不曾怀疑过,仅与他接触了几天的韵云更不可能会知道!收起令人心惊的笑,韵云看着他,以一种可悲的目光,或许还隐隐夹杂了自嘲。
“我在想,今天这一切或许就是因为我的识人不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现世报?”她问,以一种了然的语气。
“你胡说什么!”谢蒗拧起了眉,心下却忐忑不安。
或许,是他太过自信了,才会认为没有人能看穿他的本质。或许,韵云就是那个唯一看穿了的人。
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中却夹杂了懊悔,还有悲恨。可即便如此,她却依然是美得令人心惊。
“是我有眼无珠,才将你当做了可以依赖的人,现在看来,真的是我太天真了。古人说得不错,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任谁也不清楚他的庐山面目。”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他呵斥,眉头皱得愈加紧。只是原本满布于脸上的淫邪不复相见,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韵云凝视着他,久久一叹,有些哀怨,有些恨然。
“为什么还不肯承认,陆大哥!”一声大哥,叫得是那般的咬牙切齿。
谢蒗彻底懵了。
沉鱼宫中,响起了刺耳的笑声,久久不歇。
谢蒗仰天狂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了笑,看向她的眼里再度有了邪气,只是,不再是那曾让她恶心的感觉。这是一种邪气,一种独属于男子的邪魅之气。
缓缓的走近她,看向她的眼里充斥了古怪。
邪气的一挑眉,将手撑于她身后的桌上,凑近她白玉的脸颊,他邪恶的吐气:“爱妃敢情是想情人想疯了吧,居然将朕想成了你的旧情人。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韵云仍是坦然的一笑,却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趁着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扯下了他的人批面具!
看了眼手中的人皮面具,再看一眼,谢蒗——或许该说是陆安鸿此刻呆楞的表情,她的脸上有着了然的笑。
“你还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她问,声音仍是淡如轻风。
陆安鸿愣了,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尖有这样的动作,一时间竟反映不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久之后,他才想到这一严肃的问题。
在这木须国隐藏了好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的真实身份,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不是真正的谢蒗,为什么今天,这一切能被她轻易看破?
“或许,我不该知道的。只是一切太可疑,可疑得我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怎么说?”
“我在客栈无故消失已经有几天的时间了,相信客栈的人也早告诉过你我被人请入宫中的事。依着你的性情,不会无动于衷。之所以几天之内无所行动,只有一个原因,你早就知道这一切,而且你料定了我不会有危险。”她不是笨蛋。当他在芸娘出出现之时,他就窥见了他眼底的心思。那样的眼神她熟悉,就如同玄武望着自己的一样。只是,玄武的是苦苦压抑的痛苦,他的则是志在必得的掠夺。
不去戳破,只是不想徒惹麻烦。只要他不提起,她宁愿做一只不闻不问的鸵鸟,将脑袋埋在沙子里,逃避这一切,享受着表面的相安无事,不去深究暗地里的风起云涌。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知道谢蒗就是我。”
“的确如此。我原本很讨厌你,觉得你是那种耽于美色的亡国之君。”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会猜想到是我?你不该知道的!没有人知道。”
“或许,我该感谢魏巧儿。”她说,唇角涌上讽刺的笑。
“怎么说?”他疑惑。
韵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月色,平静的笑着,内心却是痛苦不堪。
“魏巧儿那日唤我去‘松云厅’本来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想要羞辱我。可后面你出现了。”
“这很正常。一个君主,下了朝去看自己宠爱的妃子没什么不对的。”
“是很正常。但有一点不对。你那时仍是穿着上朝的龙袍,还没有换下。而据我所知,谢蒗是个无道的昏君,绝不会穿龙袍在后宫之中闲晃,那样不便于他与众多妃子调情。显而见之,有两种可能。一,你不是谢蒗。二,你才刚下朝。无论是哪种可能,你都不该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他还是想不通自己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你不该知道我与你水牢之中关押的人犯的关系,更不可能知道魏巧儿与我们的纠葛。做为你的妃子,她没那么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你看向她的眼里却充满了诡异,还有试探。这一切实在太可疑,不能怪得我去怀疑。”
陆安鸿浑身一震,须臾恢复平静:“或许,我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最重要的地方呢?”
“这也是一种可能。或许,你的确是凑巧听到了,所以,你才会以云飞的性命要挟我。只是,我喜欢珍珠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除云飞外,就连玄武也不曾知晓。除了,伴我来到木须国的你!”她回头,一道厉芒从眼中射出,夹杂了多少怨愤。
她将他当做可以推心置腹的兄长,他却如此害她,这让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陆安鸿愣了,许久才慢慢的鼓起了掌。
“精彩。我从没有想过你的观察力会是这样的敏锐。多年的伪装,居然被你给破了。不知道该夸你聪明呢,还是我身边的那些家伙全都是世间仅有的笨蛋?”
她的脸容,还是一派冷然。
“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好奇心比别人重了一点而已。”
“或许,只是你即便知道这么多,也无法更改事实。”
自嘲的一撇唇,她苦笑:“我没想过去更改事实。”她改得了吗?
他既然能以谢蒗的身份在这木须国的王宫中混上这许久想必手段了得。她如何能够更改?
站起身来,他看向她的眼里充满了阴狠:“知道了这么多也没用。明天,你仍然会是我的妃子,你逃不掉的。而且警告你,你也别指望把这事说出去就能脱身!”他冷声警告着。
争对他的厉声恐吓,韵云只是平静的摇头:“你放心,我答应了的事绝对不会反悔。而且我也不会把这事泄露出去的。”云飞还在他手里,她无法冒着个险。
“你最好记着!”丢下最后一句话,他重新覆上面具,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韵云苦笑。
即便知道了这么多,却依然是动弹不得。为了云飞的安危,她不会笨笨的去犯险。
只是,从今而后,夫妻可以再相守之日?
泪,无声的滑下。
天际,一颗流星飞快的滑过。那夺目的璀璨让她在心底许下了愿。
愿君长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