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以前叫小六子,当年坐在绿皮车厢里排大小,县直机关走的六个兵里面,六子最小,所以有了这么个名字。
小六子当年是个托后门走的兵,个头不够、体重不够,唯一合格的就是年龄,但是田辰逸几人知道,这个唯一合格的年龄也是临时改过来的,那时小六子距离成年还有几个月时间呢。
小六子的母亲人群里一眼就盯上了田辰逸,虽然那时候的田辰逸一身的年少轻狂,但是小六子的母亲不知是看到了他转变后的稳重,亦或是觉得有这个狂傲的少年罩着,儿子吃不了亏。所以不止一次的央求他多照顾这个瘦弱的战友。
少年时期的田辰逸,正如绝大多数男儿一样,有着侠义心肠,有着热血澎湃。对这份光荣的使命异常珍惜,那时的小六子不止瘦弱,害羞的就像一个小姑娘一样,直到几个月后,才开始主动跟最熟识的田辰逸说话,更无论其他人了。
这个俊俏害羞的小伙子,并不是营养不良的瘦弱。家人远比他本人更着急不见动静的身高,所以好几年前就把六子扔到武校,武术学的如何暂且不说,反正身高是一点没有变化。
最让人惊爆眼球的,正是六子这几年的厚积薄发,短短两年时间,小六子竹笋般的窜到一米八三,羡煞了身旁的战友。藐视的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些的战友们,六子终于证明自己不再是小六子,更沉醉在高处不胜寒的窃喜里。
随着田辰逸一同回家的六子,同样没有找到好的出路。民政局一拖再拖的将他分配到了一家企业,却被无休止的推诿着不知何时才能上班。想想在部队拿的这些荣誉,六子不服气的一头扎进社会,妄想自己找一份出路,结果被现实撞的满头包的委屈。
后来县里来了个南方的商人,惊骇的发现偌大个县城竟然没有家上规模的商场。兴趣盎然的租下广场附近的旺铺,投资了家大规模的超市。
这商人可谓县城超市行业的先驱。不过虽精通商道,却不晓人文,更不知小地方人性的恐怖。平头百姓过着紧巴巴的日子,都守着店好东西贵的理论。没见过大世面的草根,那里知道这装修的极其高档的地方,其实就是普通消费。
这惨淡的生意让商人抓破了头皮,看着萧条的门面,采八方意见,终于知道了原因出在哪里。对于一个合格的商人来说,这都不是事!
精通商道的南蛮子,打出了促销广告,所有商品即日起八五折。深感忽视百姓心态的商人,又从实际出发,大肆堆积了一仓库的鸡蛋,订下了不足市场价一半的价格。玩就要玩大的!唱就要唱响的!商人准备好好的给当地百姓普及下超市理论,不挣个满钵盆满钵盈怎么对得起这些抛出去的鸡蛋。
鸡蛋是脆弱的,同时又是低贱的。但所谓的贱民推翻了一个个鼎盛王朝,这说明任何低贱的东西是最不可忽视的!人民是国之基础,鸡蛋..却是鸡飞蛋打的根源。
商人再一次忽视了人***沾便宜的劣根性!当宣传车打着广告游街两日,县城里的大妈大婶沸腾了。活动开始当日,早早的门口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主妇大军,商人自豪的看着自己的商略,想象着萧条的门面从今日起将日进斗金,窃窃欢喜。
开门的一瞬间,生怕抢不到鸡蛋的人群一拥而进,人挤着人,脚踩着脚,碌碌的脚步下不知践踏了多少只掉落的鞋子。抢到鸡蛋的主妇们,欣慰的往外挤着,惊喜的发现原来超市的其他东西也那么便宜,有用的没用的统统抱在还礼,大包小包的朝着门口的方向挺近着。
当收银台结账的人越排越多,超市的空间已然容不下闻讯而来的大军。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着,将靠近门口的几个大妈挤出了门口,预警器的警报声淹没在人声鼎沸里,茫然的大妈们看着无人顾及自己,试探的提着东西挪着步子走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人性本就如此,如果放任人们肆意而为,抛离了法制的约束,人性的卑劣会赤裸裸的彰显无疑。如果不是这几个大妈被挤出了门口,那么后面的人群依旧会排着队结账走人,毕竟手里半价的鸡蛋已然让她们觉得沾足了便宜。可问题是那些大妈比他们沾到了更大的便宜,所以他们有些不乐意了,顿时觉得自己付了钱,那才叫委屈,很多人心里痒痒了起来。
人群里突然一声尖叫,一位大嫂终究没能护住怀里鸡蛋的周全,被挤的碎成一团,迸裂的蛋黄蛋清掉在地上溅了一片,周边的人爱惜鞋裤,连忙后闪。这一下拥挤的人群彻底乱了,不知多少抱在怀里的鸡蛋为了这次的暴乱献出了脆弱蛋壳。四散躲避鸡蛋的人群挤到了货柜,乱成一团。门口不知谁借着混乱挤出了门口,里面不知谁抓起货架上的东西就往怀里塞……
蛋打鸡飞!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先驱是伟大的,先驱更多是悲哀的。这位南方的先驱,为县里百姓对超市的认识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没有人多看这个在门口歇斯底里的老板一眼,更没有人顾及到他无助的眼神。一个人在超市拿了东西就走,那叫盗窃或是抢劫。但是几百人的哄抢,没人担心警察还能找上自己,更没有哪个傻子不沾这个便宜。先是顾客哄抢,而后回过神的员工纠结了一番,最终认为这几日的工钱多半泡汤了,毅然决然的加入了哄抢的队伍。
六子可没有抢鸡蛋过日子的觉悟,只是他很努力的找到这份超市保安的工作,看着队长毅然加入哄抢大军,六子愣了一会。他可没有田辰逸会感慨人性卑劣和世态炎凉的毛病,淡定的走到门口的柜台里,淡定的拿出一个手机揣在兜里,然淡定的轻骂一句:“傻X,鸡蛋才值几个钱。”,而后淡定的脱下制服随着人群而去……
……
“哥,我跟你去呗。”
“不行。阿姨不让你去,老老实实上你的班。”
“哥,我妈啥时候说不让我去了..”
“你自己说的你妈不让你去。”
“……哥,我也想回去看看,你就带我去呗。我待一天就回来,就一天。行不?”
“不行!免谈!”
“……”
六子垂着头跟在田辰逸后面,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干嘛说自己跟老妈闹了一场,硬是没同意自己跟着回部队看看啊!
田辰逸回头看看无精打采的六子,揽着他肩膀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阿姨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活,刚上班就请假影响不好。”
“一个月三百块钱,够买烟的了。”六子叹了口气,自嘲一笑。
“慢慢来吧!工资会涨的,总比虎子强。”田辰逸挥挥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给杨虎的烧鸡。
“还不如虎哥洒脱,我宁愿跟他一样,也不愿这样过!哥,你早点回来,家里咱几个战友,就剩你自己了。”六子想到家乡的这几个战友,眼圈红红的。
田辰逸叹了口气,揽在六子肩膀的手,用力的抓着他的肩头,抓的青筋暴露,抓的浑身轻抖..
虎子出来的时候笑的很是灿烂。田辰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笑骂道:“笑,你还笑的出来!一年半啊,我看判的你太轻了。”
“嘿嘿,大哥,咱兄弟随遇而安。阎王殿里也能笑着走一遭。”
“喏,烧鸡。都说要给看管留一半,怕你进去再给号长上供吃不上,一次买了四个。在里面,没受气吧..”心里骂着无良的看管,田辰逸把袋子递了过去。
“六子啊,拿根烟,下次记得带两妞儿来,看两眼也算解解馋啊。”杨虎一脸死相的嘟囔,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哥,你就这么看不起兄弟啊,兄弟现在就是号长!谁能让咱受了气!”
“滚蛋!”田辰逸笑骂了一句,他真心搞不懂虎子这一米七不到的身高,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在部队的时候就三天两头出去鬼混,长相也说不上好看,硬是能忽悠的屁股后面一群的堕落少女为之争风吃醋。看这样子在号子里没受什么欺负,多少放心了一些。
“虎哥,大哥要回凉山了。”六子一脸无奈的说到。
“大哥你没上班么?咋有空回去了?”
田辰逸抽出一根烟,六子连忙拿出火机点上。“别提了!咱一没关系二没钱,想找个好工作哪那么简单啊。在家里不够他们二老堵得慌,自己也顺便散散心吧。”
“我早说了大哥!上什么班啊!你要带咱们兄弟几个混,凭咱们的拳头,现在整个县城都是咱们的了。还用受他们的鸟气。”杨虎眯着眼睛说道,妄图趁着这个机会说动田辰逸。
“打住,打住!上有爹娘,下没儿子。家里就我一个,我要有个好歹老两口还能过么!你也是,出来以后给我老老实实找个活,再敢胡来别怪我不认你!”
杨虎撇撇嘴,没敢继续争辩。他坚信自己的想法,这个操蛋的社会压根就没给他们留下余地,想过好日子,他唯一的依赖只有命和拳头。
“哥,玉生还是没有消息么?”杨虎岔开话题。
提起翁玉生,田辰逸不免想起了家里的几个战友。心里一股心酸,缓缓的摇摇头:“没有,也不知道这小子咋样了。华印一直联系不上,小宝也很惨,现在跟着赖义混饭吃。哎……”田辰逸一声长叹,叹不尽世俗炎凉人生悲哀。
兵者,国之利器,社稷之大事。田辰逸没有生在那个硝烟纷飞的年代,他和他的战友们从未曾想过在这个所谓的和平年代里,竟然还有那样混乱和不堪的地方。五年,他们付出的不止是青春,更多的是命悬一线的执勤任务,缉毒、追捕,这些彷如家常便饭般,哪个人身上没有几处刺目的伤痕。
然而这些义无反顾的创伤换来了胸前累累的功勋,却不能改变他们回到地方的生活凄惨。所谓的工作安置不过是一纸空谈,政府和企业相互的推诿扯皮,最终晾在他们那里没有动静。他们是一群被遗忘的人,一群真正奉献了青春和热血,却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儿。
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知道这些饱经磨练的铁血男儿聚起来,将是何种的力量,却不去想这群人有着真正的国之信仰,想法设法的打压着退役军人的聚集。一群真正为国家和人民付出了青春和热血的男儿,有何要防?一群热血而忠于祖国的汉子,能混上一口饭吃,又如何会有动荡!
他们怕!他们理亏!他们本就没打算让退役的军人有什么平等的待遇。这就是杨虎愤世嫉俗的思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他,怎么会甘心在家里伺候两亩薄田,拼着股狠劲一头扎进了社会,短短的时间便混出了名头,他依仗的不止是狠,更多的是几年生死磨练的身手。以他所愿,如果田辰逸狠心走上这条路,他们兄弟几个真真的可以称霸县城了。
这个话题万分沉重,兄弟三个顿时没了嬉笑的心情。没头没脑的聊了两句,田辰逸和六子就被看管撵了出来。
六子掏出大有来历的手机看看时间:“走吧哥,我送你去车站,时间差不多了。”
过了检票口田辰逸透过玻璃朝外看,六子还在原地望着自己,一米八出头的个子,英俊又帅气。孩童般的委屈挂在脸上,惹得田辰逸笑出声来,挥挥手,背着背包淹没在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