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油纸如剥落的花瓣掉在地上,带着些许香消玉殒的悲凉。地面上的尘土因而躁动,不安地盘旋在森然的空气里。那副诡异的墙画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凉与怪诞。我和胡丽瑶直立在暗红色的画前,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画得是那样的细腻,即便历经岁月,颜色却仍旧鲜明可分。
我忍不住走到跟前,细细地摸着墙画,一股哀怨沿指尖游走全身。我细数着画面里的每一株草,每一颗雨滴,还有那一片片游走于天际的乌云。在乌云下面的那座公墓里,我看见那男人的背影。他就那样跪在泥泞的水洼里,抱着面前的墓碑如同抱着心爱的女子,任由雨水淋湿身子。他脸上布满的痕迹,也已看不出是雨还是泪。
果然和叶楚的梦境吻合,于是,我怀疑他是否有来过画展。
我向后退几步,拉开与墙画的距离,期望能将它看得更全面,更清楚。随后我清晰地看到,画面里男人被风吹开的衣角里,绣着两个黄颜色的字——朵儿。
如果没有猜错,朵儿就是画展里殉情的女生。
画展的右侧是一扇门,但此时此刻已变成一堵墙。我轻轻地拍着墙壁,穿过墙壁就是四层的廊道。当年学校封闭了画展,原因是这里闹鬼。可把门锁上不是更方便么,为何要将画展完全封闭,难道只是想买一份安心吗?
我记得有人说过,有一种涂料能让画面更加鲜艳,色彩更加匀称,那就是鲜血。于是我真的很好奇,她是不是真的用鲜血混合了涂料,在临死前涂抹了这幅诡异的墙画。一边用刀子割着自己的身体,一边涂抹画中哀艳的线条,完成这幅墙画时她便因流血过多而死。
“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在画中留下什么。”我自言自语,脱口而出。
“有脸……”胡丽瑶指着画。
“脸?”我仔细去看去,“哪里有什么脸。”
“不是姐夫,你仔细看呀,真的有一张人脸!”胡丽瑶很郑重地指着那幅画。
气氛陡然间紧张阴森起来,我仔细地端详那幅画,却还是看不出哪里有脸。我按照胡丽瑶的要求,把距离拉得很远,随后还真的在画里看到一张脸。天上的乌云是头发,半空中飞过的大雁和一轮血月说明他是瞎子,跪在墓碑前的男人是鼻子,而下面的草丛是胡须。
“还真像……”我觉得毛骨悚然,惊叹。
“这是谁呀?”胡丽瑶瞠目结舌,问。
“一个下巴留着胡子的且还是半瞎子的男人。”我仔细地打量着。
“会不会只是巧合呢?”胡丽瑶的疑问不是没有道理,但随后我斩钉截铁地告诉胡丽瑶,这不是巧合那么简单。是她,故意在画里留下了人脸。否则,夜里怎么会有大雁飞过?而且我有一种预感,画面里的这张脸与她的死直接的关系。
那么,他到底是谁?
这时,电话响起,是叶楚打开的。他说,他的嘴皮子快磨破了,说遍了能说的所有话题,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在门卫去卫生间,他希望我们能借机会离开画展。我连忙示意胡丽瑶,她会意地掏出手机拍照。随后我告诉叶楚,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好啦。”胡丽瑶收好电话。
我把油纸重新贴在墙上,随后走到窗口,将绳子套在腰上,可胡丽瑶却愣在原地。
她惊愕地指着中间那片空地,说有个女生坐在那里画画。但在我的眼睛中,那里仍旧是空的。不难想象,胡丽瑶看见了脏东西。回想起叶楚跟我们讲过的那个故事,我连忙敦促胡丽瑶不要去看她的画。可是胡丽瑶像是着了魔一样,鬼使神差地走到中间。
我快速地解开绳子,奔过去一把捂住她的眼睛,顺势把她拖到窗口。
“怎么了姐夫?”她问。
“我还想问你呢,刚刚怎么不听姐夫的话?”我反问。
“我刚刚……”胡丽瑶思索片刻,随后指着那一小片空地,“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像看她画……”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随后目瞪口呆地告诉我,那个女生不见了。
“来,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把绳子套在胡丽瑶的腰上,推着她的脚,把她安全地送到了楼顶。随后我把绳子套在自己的腰上,在跳出窗口时,还心有余悸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心里面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周身总有一股散不去的阴凉之意。
回到楼顶,目视门卫室。门卫刚好回去,叶楚也离开门卫室。他直立在下面,抬头朝我们这里看来。我们朝他做了一个手势,随后顺着通道下到四层廊道里。回到叶楚的房间里,他打开灯。我和胡丽瑶坐在叶楚的对面,把相机里面的照片递给他看。
叶楚看见照片,陷入沉思,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
“里面有张人脸。”胡丽瑶率先打破沉寂。
“脸?”叶楚现在的表情和我当时一样,很惊讶,“我怎么没看见他的脸?”
“不是说他,是说整副画。”胡丽瑶解释。
“整幅画?”叶楚重新审视,最后眉毛紧蹙,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样,看到了么?”胡丽瑶问。
“没有。”叶楚摇头。
“那你干嘛皱眉头,瞪眼睛,弄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呀?”胡丽瑶略带责怪的意思。
“我专注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呵呵。”叶楚略带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们说我专注时的样子很怪,还有我的背影。”
听到背影这两个字,我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你再仔细看看,乌云,血月和大雁,还有草丛和墓碑。”胡丽瑶指着自己的手机,说。
“还真有一张脸……”叶楚把手机当成镜子,较有模样地照了起来。胡丽瑶把手机抢了回来,很是气恼,“我让你看整幅画,不是让你照镜子。你仔细好好看看,乌云是头发,大雁和血月是眼睛,墓碑前面的男人是鼻梁,下面的草丛是胡子。”
“还真像。”叶楚不禁出神地看起来,“可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是瞎子。”沉默半晌我的开口说道,随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叶楚,指着自己的右眼,“你们学校里有没有谁瞎了一只眼睛?”
叶楚思索了片刻,很肯定地告诉我,没有。
“能不能联系到你们的老校长?”我问。
叶楚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不能,仍旧是那样的肯定。
我和胡丽瑶相视一眼,都露出了为难之色,如果是这个情况,事情就变得非常有难度。叶楚想要知道隐藏在画展背后的秘密,确切地说是想知道这件事是否和自己有关。二十年前的叶楚在屏风上留下女子十二种姿态,随后在女子自杀的前夕离开画校,这样的事情根本不能用巧合来说明。于是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殉情女同学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而女生用这么悲惨的方式死去,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此女子患有一定的心理疾病,偏激,性格有缺陷;第二,她有冤屈。
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很大,人脸和遗书似乎可以说明。
人脸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遗书里面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校长私自带走女同学的遗书。
那么,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能不能查查你们学校的资料,看看这个独眼人是否在你们学校工作过。”我提出要求。
“可以,但是四点前你们必须离开。”叶楚说。
“嗯。”我答应。
叶楚带我们离开办公室,回到一层,随后通过一间屋子里的暗梯,走进了那间破落的档案室。档案室里面堆满了木架子,纵横交错,就像是迷宫那样复杂。其上落满了尘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叶楚离开,我和胡丽瑶在档案室里走动。
“姐夫,这么多,要一本一本找呀?”在胡丽瑶的心里,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上天眷顾有恒心的人,我们开始吧。”吹掉档案上的尘土,我们一本一本翻起来。
档案室里的资料是随意堆放的,包括一些破旧的教科书。上面没有明确的年份时间,甚至有些人的资料是不全的,而且附带照片的并不是很多。这不单单加大了难度,也降低了成功的几率。那哪怕只有那么一定点的希望,我还是会付出全部的努力进行寻找。
档案室里的灯很黄,落在那本来就泛黄的档案资料上,折射出一股古老悠远的光来。资料上你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上。他们直直地看着我,我也直直地看着他们。去念他们的名字,读出关于他们在学校里的点点滴滴,直到凌晨两点钟。
胡丽瑶用档案铺地,席地而睡。
我坚持守着枯老的黄灯,几乎翻遍了全部的档案,却没有找到关于独眼人的资料。
凌晨三点四十分,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眼前一亮,看到一本写着希望的档案。资料里面苍老的面孔很是陌生,但他的名字却是那样的熟悉。没错,他就是这间学校的第一任校长,曾目睹二十年前画展自杀事件的全过程。
时间马上就要四点,履行和叶楚的约定,我唤醒了熟睡中的胡丽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