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凌靖雪一怔之后从容行礼,唇边泛起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余光斜瞟偷眼打量着他:“不知将军所为何事?”
明明身体不舒服,还要装得端庄大气,甚至故意降低姿态,在众人面前给足他面子。稳重而不失可爱,徐寒不禁心中感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抬手与她迅速一握,继而放开,徐寒保持着气度:“此处名为邓川,前面不远既是降龙山。末将已向主帅请示过,可陪同公主到山上祭拜。”
凌靖雪倏然变色,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泛着泪花,盈盈下拜:“多谢将军体察!请将军稍后片刻,且容本宫收拾一点随身之物。”
旁人听得不明所以,荷澜却一清二楚。她沉默地服侍凌靖雪换上一身素衣,头上的珠玉首饰亦换了一色素净银白,愈显出凛然纯净的气质。
降龙山正是当年陈慕飞重病身故之处。因天气潮湿尸体容易腐烂,随军将士不得已将陈慕飞火化,骨灰运回京中交与宁妃陈蝶,却将他随身穿着的铠甲与其他常用器物葬在了降龙山,以表崇敬之情。
“我差人打听过,当地百姓仰慕唐国公品性,时常有人自发打扫陵墓。”徐寒见她伤心的模样多有不忍,温言安慰:“唐国公率七万大军南下云贵,沿途却能做到秋毫无犯,百姓们至今提起仍赞不绝口。”
“外公祖上书香门第,甚是不屑小偷小摸的行径,驭下极严。”凌靖雪擦擦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娘生前一直希望来降龙山看看,今日我总算圆了她的心愿。”情到深处不自觉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徐寒宽厚的手掌,眸光温和明亮:“谢谢你。”
徐寒只觉热血上涌,一切危险困难都抛到了脑后。适才主将魏大人道降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此被陈慕飞选中作最后安营扎寨之处。他一再暗示徐寒,凌靖雪身份贵重,若有心怀不轨之人埋藏在降龙山伺机行动,出了什么闪失麻烦无穷。
但徐寒深知她对陈慕飞的心意,若过降龙山而不入恐怕会抱憾终生。最后拼力求了魏大人,同意大军在邓川多耽一天时光,他陪着凌靖雪上降龙山。
凌靖雪不知个中曲折,只道他们不愿大队行动扰了山上百姓清净,亦不多问,骑着马安安静静跟在徐寒身后,回忆着与外祖父相处的往事。
山路崎岖难平,凌靖雪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最及时地调整马行方向,不见分毫狼狈之态。随行保护的十几个兵士起初大不以为然,而后纷纷赞叹不绝,连称昭林公主果然是唐国公的嫡亲孙女,一举一动深得国公真传。徐寒听在耳中,面上不自觉起了几分得意之色,却被余光侧扫的凌靖雪瞧在眼中。
为了免受外人侵扰,陈慕飞的墓掩映在一片树林丛中。徐寒命兵士们牵马原地等候,孤身陪着凌靖雪入了墓园,悄悄从袖中握住她的小手。
洁白的墓碑上简简单单刻着六个字:陈老将军千古!不提名字官职,仿佛掩埋的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凌靖雪怔怔望着墓碑,泪水连珠滚落,悲从中来,靠在徐寒肩上泣道:“外祖父一生淡泊无求,却因一本兵法为人觊觎,死后亦不得安宁!”
徐寒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黯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柔声安慰。且不论旁人,他便不止一次询问过李靖兵法的下落。倘若陈慕飞墓碑大喇喇刻上唐国公几个字,只怕早被居心不良的人挖地三尺,找不到兵法誓休。
大约半个时辰,凌靖雪悲伤之情稍解,打开随身包裹放上几样新鲜果蔬,跪下拜了几拜。徐寒正觉安心,她又呆呆望着墓碑不语,良久忽然叹道:“你所言甚是,从前我怀疑赵有涯害死外祖父,看来是冤枉了好人。”
“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找出真相。”徐寒看第一眼时已然明白,却不忍心出言刺激她,听她所言终于松了口气。若是赵有涯与郑霄联合害死陈慕飞,恨不能毁尸灭迹让人抓不住把柄,焉会如此劳心费力地为陈慕飞身后考虑?
“当年赵有涯在葬礼上将外祖父贴身玉佩和衣物交给娘亲,独独不见兵法。父皇场面上不说,心中一直怀疑,甚至因此再度宠幸娘亲。”凌靖雪越说眼中怒火越盛:“可怜娘喜不自禁,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至死父皇都没来看她一眼!”
皇帝所作所为徐寒早有耳闻,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抚着她的秀发劝道:“事情过去十年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如若真有什么兵法,我倒想交给你。”凌靖雪头靠在他的肩上,微闭眼睛,悠悠道:“到时候你拥兵自立,看他会不会气炸了肺。”
徐寒身子一抖,似要说些什么。凌靖雪恍若不觉,唇边漾起带着苦味的笑容:“我随便说说罢了,你莫要心慌。此处人迹稀少,断不会有人听到。”
徐寒仍不答话,她诧异地睁开眼,以为自己出言不慎激怒了他,却见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她身后一处地带,不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不看则已,一望之下凌靖雪亦慌了手脚。陈慕飞墓碑之后的树丛之中,四只大如灯盏的黄色圆目一眨不眨,目光诡异地盯着他二人。左右并立围住他们的去路,口中发出呲呲的响声,竟是两条粗壮弯长的毒蛇!
凌靖雪毕竟是个女子,瞬间吓得浑身无力,明白毒蛇正在蓄力,不敢发出声音惊扰了它们,紧紧捂着嘴瑟瑟发抖,眼睛不由自主向身边的徐寒望去。
虽然害怕,徐寒远比她沉稳得多,慢慢松开环抱着她的手臂,右脚前伸,右臂侧扫,缓缓将她护在身后,唇边吐出几个字:“别怕,有我在!”
短短五个字给了凌靖雪莫大的勇气,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亦渐渐放松。看着徐寒英武俊朗的侧脸,她甚至觉得:如果与他同葬身在外祖父的墓旁,未必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