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年近六旬,途经洱海感染了瘴气,加上连年征战,旧伤复发,三日后撒手人寰。”凌靖雪哀伤的眼眸充满恨意:“后来我暗中调查,外祖父出征云贵时的副将赵有涯,曾在郑霄帐中任参军。”
“郑霄与外祖父关系不善,几乎是军中公开的秘密。因为赵有涯是云贵人氏,熟悉地形,外祖父才不计前嫌以他为副将。”她双手攥拳,恨得眼睛滴血:“没想到他恩将仇报,伙同郑霄害了外祖父的性命。”
十年前的云贵远征,徐寒亦有了解,想法却与凌靖雪不同。见她伤心欲绝,情不自禁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温声道:“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她感受到他的关心,大为宽慰,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含泪点头:“我已是你的妻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寒为她的信赖感动,不再迟疑,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正乾六年,皇上从南京起兵,将领不过数位,帐下不足千人,却在短短三年间发展壮大,攻下江南鱼米之乡,从而坐拥天下,你可知为什么?”
“陛下本人不通兵法,却极擅派兵遣将。荣国公长于调度粮草,唐国公长于陆战,虢国公长于水战,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天下唾手可得。”
这些与她外祖父有什么关系?凌靖雪张嘴想插话,他忽然话锋一转:“这些道理虽然简单,却不是人人都明白。普通士卒眼里只认带兵的将军,谁能记得背后统帅?唐国公帐下的军队,功劳越大,越不为皇上所容。”
凌靖雪心头一跳,神色肃然,听他续道:“唐国公去世后,唐家军分为四部,天南海北归于不同将领。十年下来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屈指可数。若非皇上首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瓦解唐家军?”
她承认他所言有理,却忍不住道:“难道不是郑霄在背后捣鬼?”
毕竟是女人家,看事情未免流于表面。徐寒暗叹,耐心为她解释:“虢国公跟随皇上起兵,主要指挥早期水战。后来大军逐渐深入内陆,他功用有限。即使早年几场胜仗,也是依赖天时地利罢了。”撇撇嘴,对郑霄的不屑溢于言表。
“你的意思是,郑霄根本没有本事害死外祖父?”多年来凌靖雪全靠个人揣测,偶尔与荷澜、田贵妃讨论,从未有一人如徐寒这般了解详尽、条理清晰。她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对他好感倍增,心中疑问一吐而空。
很快便抓住了重点,徐寒十分满意。但话说到这个份上,涉及到皇帝,他已无法更进一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等着她自己醒悟。
凌靖雪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推测:“连郑霄都做不到,何况赵有涯?普天之下视外祖父为心腹大患的,有能力动手的,唯有……”她猛地掩上了口,眼神无比震惊,直直瞪着徐寒,似乎希望他否定自己的猜想。
真相早已赤裸裸摆在她的面前,她却选择视而不见。凌风龙负了陈蝶,她虽然恨,却也明白男女之事不可勉强。后来陈慕飞身死异乡,她打听到赵有涯和郑霄的关系,便一厢情愿地将所有过错推给了郑皇后。父皇的冷血、绝情,全是被这个蛇蝎妇人挑唆的,她只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可惜无论如何自欺欺人,真相始终是真相,她避无可避。徐寒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只觉全身都在颤抖。十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而是下意识抑制了自己的想法。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她不愿再怀疑他。她宁可错误地报复郑氏,也不愿相信一切都出于亲生父亲的策划。
徐寒张开臂膀,她哭着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摇着他:“求你,帮我查明外祖父的死因,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行不行?”
就算她不开口,他亦有心调查。沉吟片刻,他抚着她的秀发:“我始终不明白,唐国公年事已高,为何陛下不让他颐养天年,反而处心积虑安排去西南打仗?你若不说明,我想援手恐怕也有心无力。”
事已至此,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凌靖雪擦干眼泪,抽抽噎噎道:“你可曾听说过傲天寨?或是湘西黑云寨?”
“黑云寨是湖广第一大帮,我自然听说过。但傲天寨……”他见她迅速止住了哭泣,佩服之余心生感慨:究竟何样的磨难,才令她年纪轻轻坚强如斯?
“黑云寨即是傲天寨,本发源与闽浙一带,是外祖父亲手创建的。现在的寨主李明扬原名闽扬,是外祖父从福建一手培养起来的。”她带着哭腔咬字不清,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后来外祖父将傲天寨留给李明扬,自己带小部分人马起兵。”
徐寒恍然大悟,为何黑云寨独霸一方,皇帝却迟迟不派兵镇压。想必李明扬手中握有陈慕飞留下的东西,使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受了之前的打击,凌靖雪思绪越发顺畅,苦笑着道:“郑氏多番意图加害与我,顾忌着父皇才未敢下重手,我一直以为他念着父女情谊。而今看来,要铲平傲天寨,他大概还用得着我。”
徐寒心中同意,面上不好表示,委婉提醒:“世人皆云唐国公手握李靖兵法,得之者得天下。如果落在黑云寨手中,只怕大事不妙。当今世上除了公主你,再无人能名正言顺要到黑云寨的东西。”
“我竟不知,原来自己如此重要。”凌靖雪干笑几声,两行清泪止不住滚落脸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待我若有三分真心,就算要我的性命又有何难!”
再坚强勇敢,她只是个渴望疼爱的小姑娘罢了。回想自己对她的百般提防,徐寒默然惭愧,不禁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放心,我必调查的一清二楚,还陈老将军一个公道!”他颔首应允。
凌靖雪沉溺在他的怀中,慢慢阖上眼睛。十年了,她终于能怀着希望入睡。徐寒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唇边浮起一缕微笑,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吩咐书剑:“给方姨娘传个话,我明早再过去。”
书剑见他主意已定,不敢提方五娘哭闹的事,垂手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