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白首空归
2014年夏末，杭州西泠印社旁的一家小古董店里。吴邪正半躺在店里的那把贵妃椅上，盯着天花板，一脸沉寂。
说句不好听的，他那模样看着，啧啧……就跟半个死人几乎没差，一旁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烟蒂，尚还冒着几缕青烟，在空中萦绕，倒是比他这个大活人还好看的紧。而吴邪的两指间，更是还夹着根已经燃了近三分之二的烟头，而烟头的那丁点儿星火，忽闪忽闪的，似乎就快烫着他的手了。
可看他一脸淡然，估计是根本就不在意这点子烟头火。
只有吴邪自个心里头明白，这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自张起灵进了青铜门后的第九年。
明明才刚过夏末，这天儿冷得到挺快。吴邪抽了口烟心想到，随后又吐出了三两个烟圈儿，看着它们在空中逐渐淡去，约摸半响之后，这才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里。
又是一缕青烟。
自从出了五年前的那件事儿后，他苦心经营的十年计划在瞬息之间毁于一旦。百密终有一疏，这道理他懂，心里更是明白的很，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败得这么彻底，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那一刻他差点儿便直接昏死过去，跟老阎说“嗨”了，不过幸好，尚且还有根线牵扯住他，硬生生地把他给拽了回来，如果不是有这根线，他如今也不会仍旧这么悠哉游哉地抽烟度日。
倒不是他不想东山再起，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已经陪进去了五年的时间，他当初的资本早已经所剩无几，想再来次十年计划，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况且那时医生还劝他道，他平时身体负荷太大，身体机能日趋衰弱，内脏更是十有八九都添了不轻的毛病，其中也有积劳成疾的缘故，不宜再劳神操心了，若是好好休养调整一番，应该还能恢复得过来。
这最后一句话，吴邪听着总感觉有些勉强。看来医生也毕竟只是医生……他心说。琢磨了半响，他还是问道，“那还能熬到2015年吗？”
这问题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味儿……
有这么说自个的吗？
光是听着都晦气的很。
医生很明显的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便恢复职业笑容道，“那是当然，只要好好调整，别说这2015年了……你至少还有二十几年的活头。”只是医生不知道，吴邪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邪心想，还能等到2015年，还好。
小花就在一旁静默着，眼下他能做的，不过就是极尽手里最好的医源而已。
胖子也在，他是个明眼人，自然也就知道，吴邪的那句“2015”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不过吴邪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五大三粗的胖子一个没忍住，猛地别过了头，只见他眼圈似乎是泛了红……
俗话说得好，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根把吴邪给硬生生地从鬼门关拽回来的线，虽然扯得他肉疼，但同时也是因为它，吴邪才能坚持到如今。
这算不算是痛苦与快乐并存？
估计不算。
眼下这根线尚还没断，当然，也只是现在而已，看似牢固，其实明眼人都明白，这根线断还是不断，只是迟早的事儿，小花知道，胖子更不用说，那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大概只有吴邪——眼下这位不理事儿的主，恐怕他自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也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倒也乐得轻松。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能轻松罢了。
其实吴邪一直在等，等耗完了这2014年，便只剩下2015年了。为此他准备好了一切，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身后事儿。
看似……有些多余？
“天真，你他妈……！”胖子吼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因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骂些什么。
骂他吴邪用情太深？
这话胖子尚还骂不出口。
“胖子，”吴邪笑着拍了拍胖子的肩，继而道，“我只是以防万一，要是一个雪崩下来把我给活埋了，那我可就没机会操办这些琐事儿了，你说是不？”
是个屁！胖子心中骂道。
古往今来，哪有自个给自个操办身后事儿的！
只是……胖子瞥了一眼吴邪。
只见吴邪笑得开怀，一晃眼让胖子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和吴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是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只见吴邪满是笑意的脸庞，眼神却是空洞一片。
还差根鼻子就凑成匹诺曹了，胖子心想到。
在外，吴邪就这么一直笑着，也只有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收起那满脸无神的笑容，静静地抽烟，一根接一根没完没了地抽着，不断麻木着自己的神经。
“吴邪，你何苦这样，值得吗？”小花皱眉问道，眼神复杂。
“小花，没事儿，反正我也折腾不了什么了，你还不如让我再多疯上几回。”吴邪笑道，看的小花心里一堵，满腹劝告之言尽数都卡在了喉咙口，再说不出一句话。
白驹过隙，岁月蹉跎。
2015年2月，农历新年之际，吴邪难得回了趟父母家，吴一穷看着如今这样的吴邪，心痛不已，可吼也吼过了，骂也骂过了，都好几年了，吴邪全都当作了耳边风，对于他的责骂不过是一笑了之，笑着称是，看的吴一穷更是心痛。
不过，到底还知道回家过年，吴父吴母还是高兴的居多，看着自个儿子笑得也还算有精气神，心说新年新气象，这话倒还是不错的。
大年三十夜，一家人团聚欢喜之际，嘘寒问暖和年菜佳肴都是必不可少的重点节目。
吴邪静静地吃着饭菜，时不时地也会掺和上两句，逗得全家人笑声不止，而饭席间他一直笑得温润如玉。
2015年了啊……吴邪心想，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看春晚？
算了，估计看了更闷。
2015年4月，吴邪又把自己锁在了屋里，只不过这次他是翻看起了以前记下的笔记，一旁摆着的，照例是插满了烟头，落满烟蒂的烟灰缸。吴邪看着当时的笔记，不时发出两声轻笑，而后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抽了口烟，青烟缭绕着整个房间。
七月底的时候，吴邪给王盟放了他梦寐以求的长假，并一改从前铁公鸡的一毛不拔，拨给了他一大笔钱，说是他这几年应得的奖金，都替他放着呢。王盟看后眼圈一红，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老板……”，吴邪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了铺子里。
这感情好啊，临了了还能当回土豪，这感觉……别说，还真他娘的有些舒坦。吴邪心说。
第二天，吴邪便关了小店，单只背着一个旅行包便去了机场。
八月初的时候，吴邪留宿在了二道白河，八月正是长白山的旅游旺季，兴许是人群氛围的感染力的缘故，他现在只感觉心情出奇的好，几个月以来，也就只有今天，他难得好好吃了一顿正经的饱饭，虽然花了不少的钱票子。
有舍才有得，何况他也是当过土豪的人了。
翌日，天放了晴，经过了一夜休整之后的吴邪这才准备进山。
八月，就算是在中国最北的长白山，也远还没到飘鹅毛大雪的时候，也就丁点儿零星的雪粒子，飘飘洒洒的，不够味儿。
不过，对于吴邪来说，正好相反。
这长白山他总共也只来了不过两次，偏偏又是两次都没把路线给记清楚，眼下他只能勉强靠着模糊不清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摸索着走。这可是个要命的活儿，要是这时候再来场什么鹅毛大雪的意境，他可挨不了几天。
不过，这深山里的雪景在吴邪看来，都是差不多的，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所以他的行程比预计的慢了很多，但好在这次他带足了食物，光压缩饼干就带了不少，所以他也不至于走得太艰难。
走到第四天，吴邪感觉，自己终于走对路了。近黄昏了，吴邪才找到了那个满是壁画，还有温泉陪衬着的岩石缝。
十年了，吴邪心中暗道。
不知道闷油瓶的头发长多长了，估计得先给他咔嚓两下才好出山。想着，吴邪摸了摸背包旁侧小包里插着的剪刀，有点儿凉手。
而后，他走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走到了青铜门前，那扇依旧雄伟如初的青铜门，甚至感觉更胜从前。一时间感慨良多，吴邪只能静静地望着青铜门，慢慢理清他已经有些混乱了的思绪。
良久，吴邪才从背包里，掏出了那个被他包的严严实实的鬼玺。
几乎是颤抖着手的，吴邪把鬼玺慢慢靠近了青铜门，仿佛只要稍微偏差了那么一点儿，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半响之后，意料之外的，什么都没发生。
突然，他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要怎么用鬼玺打开青铜门，难道还得念口诀才成？
芝麻开门？
当然，吴邪知道这些都是不靠谱的猜测，他心想，估计这青铜门上，应该有什么正好能合上这鬼玺的凹槽之类的机关，只有放对位置了，青铜门才能开启。
吴邪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靠谱，于是轻手轻脚地放下了鬼玺，开始在这青铜门上，一点一点的摸索起来。
这工程……浩大的很。
这都怪当初那个死闷油瓶子没把开门的法子告诉他，吴邪这么想着，却还是认命地检查着青铜门上的每一寸地方。
这活绝对不轻松，光看那青铜门的宽度就知道，这还只是暂且不论青铜门的高度，毕竟就算机关真在高处，吴邪他也碰不到。
青铜门上繁复冗杂的花纹看得吴邪有点儿眼晕，手指也在逐渐变得麻木，可就算已经头晕眼花了，这机关依然没有找到。
在这青铜门前，四周漆黑一片，吴邪就靠着微弱的灯光，一点一寸的摸索着，脑子里早就没了时间的概念。
头晕眼花继而发展成了头晕脑胀，可吴邪仍是咬牙坚持着，为了青铜门后面的那个人，那个让他足足等了十年的闷油瓶。
等闷油瓶出来了，先给他剃个光头好好凉快凉快！吴邪心中暗骂，也不在意自己究竟敢不敢动手剃。
可是，还是没有，就算是摸索完了青铜门，可吴邪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和鬼玺契合的机关。吴邪觉得自己已经想的万分周全了……蚰蜒，人面鸟，口中猴还有阴兵，能想到的这些他都想到了，他甚至还想，青铜门开了以后，要是没有看到闷油瓶，就学当初闷油瓶的法子，混进阴兵，和他们一起进入青铜门。
千里堤防溃于蚁穴，吴邪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进不了这青铜门。
明知道闷油瓶就在门后面，可他却连闷油瓶的手指头都碰不到。
眼下本该上演万念俱灰的戏码，可吴邪反而笑了。
其实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可能这鬼玺是假的，根本没法开门，也可能是青铜门里什么都没有，闷油瓶骗了他，当然，还有他最不愿去想的，却也是最有可能的——闷油瓶的失魂症又犯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没开始，就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连一点抵抗也做不出。他吴邪，始终是斗不过闷油瓶的。
笑着笑着，吴邪感觉眼角有些涩了，而后又变得湿润了些。
也好，到底是来趟长白山，今后总算可以多轻松点了，吴邪心说。
最后一根线，也断了。
吴邪静静地坐在青铜门前，似乎透过青铜门，就能看到闷油瓶，和他一样，就坐在他的对面。吴邪觉得，闷油瓶或许把他给骗了，没准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开门的方法，又或者，连这个鬼玺都有可能是假的，更多的，大概是他闷油瓶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他吴邪来接班，这个所谓的十年，不过只是子虚乌有。
想到这儿，吴邪感觉胸腔的位置跟被石头压住了似的，疼的厉害。
估计这石头还带着没有磨去的棱角。
一如当初的吴邪。
2015年8月，吴邪离开了长白山，依旧只有他一个人，这2015年，终究只是和过去的九年一样了。
一个人。
哀莫大于心死。
可日子还得接着过。
吴邪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杭州，自顾自地睡了个三天三夜，第四天一大早他才恍惚着起来，调整了许久，才打电话给了父母，几番慰问后，吴邪笑道，“妈，你看着帮我安排次相亲吧。”
吴母一愣，“小……小邪？”吴邪轻笑着“嗯”了一声，温润如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吴邪知道，也明白。
就算自个已经没有盼头了，但父母不成。
事情安排得很快，女方很好，温柔，贤惠，是难得的好姑娘，一头漂亮的黑发更是引人眼球，跟海飞丝的广告有得一拼。
吴邪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两人便很谈得来，女方更是时不时地轻笑出了声，脸上红晕时现。
看着便是郎才女貌。
不久，她就和吴邪结婚了，一席雪白的婚纱，吴邪说，很美，就像长白山一样。她红着脸，带着丝许娇羞的意味，轻轻的笑了，而后才向他道，“既然如此，下次便带我去长白山吧……”吴邪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好”，笑得一脸温润。
长相守，共白头，的确是个好寓意。
胖子和小花都来了，胖子大笑着敬了吴邪酒，明明是一脸的高兴样儿，眼圈却是红的不行。吴邪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小花更是什么也没说，送完礼就离开了。
简单干脆。
吴邪的婚礼挺盛大的，吴一穷请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偶尔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吴邪，微微有些失神，而后却又一脸高兴的招呼着。
第三年，吴邪便得了一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吴麒，小名祈麟。
麒麟，祥瑞之兽，保他的儿子一生平安。
吴邪抱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心里有了几分动容。
这样……似乎也挺好，吴邪心想到。
可惜天不假年。
在吴麒二十四岁那年，吴邪生了场大病，本来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小感冒，谁知后来竟然愈演愈烈，到如今，更是已经连床也起不来了。
吴邪觉得当初那医生说得挺对的，他果然是还有这二十几年的活头。
“祈麟，”吴邪躺着床上轻唤着吴麒，勉强撑着笑道，“等我死了，烧成骨灰就成，省得死了之后都还要白占些地方，那骨灰……你看着就撒到长白山吧，反正死都死了，也不算个事儿……况且……那地儿挺好的，你妈也喜欢。”
吴麒不疑，重重地点了点头，含着泪答应了吴邪。
白了头，依旧没等到闷油瓶。
没等着也好，吴邪心想，自个都已经老这副模样了，而他说不定还年轻依旧，看着没准儿心里还堵得慌，吴邪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
都说人到临死前能回忆起自个的一生，最后再好好看看，自己这一辈子到底过的怎么样。
只不过吴邪脑海里闪现最多的，却是闷油瓶。
吴邪突然觉得很欣慰，起码他这一生，没有白过。
第二天凌晨，吴邪走了，走得很安详，就跟睡着了似的，嘴角甚至还轻轻扬起。
白首空归
瓶邪番外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