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二哥陈宫虽然也是曾经提到过这一点儿的，说是陈万金这一下就变作穷人了。可是当时季石心里面还想呢，这种语境之下，二哥嘴里的“穷人”，可跟一般意义上的“穷人”大不相同。正所谓烂船打烂都有三千斤，像陈万金目前这种情形，他的穷，也是相对于自己过去的大富而言的，跟真正的穷人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吧。
或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架子烂了，可是外表还是看上去过得去的。
陈府的大门是大大的敞开着的。
这许许多多的人进进出出的，当然也不需要关门的了！
季石迈步正要向里而去。突然听得街角转角处，有一阵喧闹之声传来。
听声音，这来的一伙人人数可不在少数的。季石心里讶异，他转过身去，凝目注视，好像是一大群要饭的乞丐。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而且个个还面黄肌瘦的。
季石心里更加的困惑了，这陈万金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啊！
然后陈府里面出来一群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大笼子，将笼子放在大门外，一溜有几十个之多。端出笼子的人放下了大竹笼之后，什么也不多说，便转身离去了。
而那些乞丐呢？
又是一窝蜂的冲上去，最先那人一伸手就将离得最近的那一个大竹笼盖子给揭开了。季石十分好奇，更不知道这是在玩些什么样的把戏，所以他就索性站定在陈家大门口处，也不迈步进去，就远远站在台阶之上，看那大竹笼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何物。
待那个身材瘦高个儿的乞丐将大竹笼子揭开之后，季石才看明白了。
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个个大包子，还热气腾腾的。
陈万金他这是在施舍善食么？
季石决定再拦一个人问问，看看这又是什么个情况。
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所以这一次季石他学聪明了。他没有找老者去问情况，而是找了个年轻人。
季石觉得这样双方交流起来才会更为顺畅一些。
季石的目光锁定在一个细肩膀的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一个肩膀挂了一个椅子，当然也不是那种普通人家的椅子，单从那红色的木料来看，季石就可以判断出它们的价值不菲也。
季石拦住对方，那小伙子瞪大了一对如牛般的眼睛，问季石道：“你干嘛要拦我的道呢？”
那人说着话，还上下打量着季石。
他一定会觉得季石有些个奇怪吧，因为对方很明显的，不是一名乞丐，而且他也不是搬东西的成员之一——因为他面生而且手上也没有带着任何陈府原来收集的值钱东西啊。
季石也不理会那人不断的打量自己，他径直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这是在搬东西。”那小伙子一点儿也不气喘，口齿也很清楚。可是他回答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啊！
那小伙子说罢，便意欲拔腿斜刺里而去。
可是季石身形一晃，又挡在了小伙子的面前。
面对面的，小伙子又被迫的停了下来。他两个肩头分别挂一把椅子，一点儿也不显得累。一来，他本是处于年轻力壮的年纪；二来，这两把椅子本不甚重的。
小伙子眼睛一瞪，似乎比牛眼睛更大了一倍。他盯着季石道：“你干嘛又拦了我呢？我不是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么？”
季石听小伙子这么说，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一摇头，然后心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暗自寻思着：唉！之前才遇到一个说话不太清楚的，可现在遇到的这一位呢？说话清楚了，耳朵又不好使了，自己这都是找了一些什么人来问事儿啊。
——可见，找错了人，就是那么的耽误事儿！
不过，既然已经将对方又拦了下来，季石总得要再问上一问的，于是季石提高了嗓门道：“我没有问你们在干什么，我是在问他们在干什么。”
说罢，季石侧了身子，
用手指指那些正在大嚼特嚼白大包子的乞丐们。
小伙子听季石这么说，他立即“哦”了一声，似乎这一回听明白了季石的话。
但是小伙子一对眼睛却古怪的瞪着，对季石说道：“他们当然是在吃包子了，这个你自己不是也看见了的么？”小伙子的语气里面多少有些个大惊小怪的意思。
季石看小伙子急了，他反倒不显得那么的急了（或者也是因为连续遇到了这么两个人他就是想急也急不起来了吧）。季石道：“我当然看见了他们是在吃东西了，可是我意不在此。”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小伙子不解的看着季石。
季石回答道：“我是说陈老爷他这是干嘛呢？”
“哦，你问的是这个啊。”那小伙子又不是一个傻子，他这次总算是真正理解季石的话了。小伙子道：“陈老爷，唉！”
说到这儿，小伙子也感叹了一声，就跟之前那一个老头一般，看起来，对于陈万金身上所发生的事儿，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不免会感觉到一番感慨的吧！
然后那小伙子方接了道：“陈老爷这一回是将自己的钱财都拿出来，做做善事了。”
听了小伙子这么说，季石更是疑惑的问道：“陈万金老爷救回了自己的千金，他由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一半的家财都会给驻扎本城的曹军。而他自己另一半的家产也给了绑匪，他所余不会太多，怎么现在还让你们又搬东西的，又大施善食呢？”
对于望月楼夜里所发生的事儿，季石相信面前这个小伙子他是知道的，因为一路之上，一大早他跟文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就听到不少人在议论此事了。这种大事传得很快的，就像是长了一对长大翅膀一般，这原也是一件正常的事儿。
而且按照季石的推断，陈万金一边曹军，一边是少年与陈氏三兄弟将赎金拿走，基本就空了，余下的大概就是一些拿不走的不动产了吧。
陈万金他哪儿还有什么多余的钱来干这种施食的善事呢？
这就是季石不解的结症所在了。
那小伙子叹了一口气道：“陈老爷这一下是整个人好像变了一般，他已经将房子全都卖了，听说卖的钱也全部用出去施舍了。”
季石听了更是吃惊。
小伙子又补充说道：“所以呢，现在的陈万金，其实很穷，他甚至没有我有钱，当然，很可能也没有你有钱了。”
对于一个昔日的扬州首富，如今落到了这么一个田地，小伙子真的是有无限的感慨。别说是他，像季石这种拥有一颗大心脏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的呢？
小伙子说完这话，摇一摇头，走开了。
这一次季石自然没有再拦了对方。已经得到了要的答案，他还拦着干什么呢？
季石呆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
他的头脑稍有些个凌乱，需要清醒一下，此时一阵金风吹来，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是的，通过对两个人的问话，季石对两件事都有了了解。
陈万金经此一劫，变穷是必然的，只是这火箭速度，让季石觉得大为震惊而已。
季石又沉吟了一会儿，他心里突然涌起来一个很是好奇的念头，那就是，现在的陈万金他究竟是何表情呢？
季石想罢，终于决定不再想了，直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季石迈步向里行去，一进了大门，看到大门里面的情形，虽然季石早已经作了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不免又大大的惊讶了一回也。
因为这儿真是太糟糕了，过去进了大门是什么感觉？
跟进了天堂似的，而现在呢？
跟进了贫民窟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然后呢，季石便看到了齐齐整整的一溜儿大箱子，就摆在大院子里面。
季石心里一怔，不由得暗暗想到：这应该就是陈万金准备给曹军的“厚礼”了吧！
季石穿过这凌乱不堪的大院，终于来到了内堂。
没有人去禀报陈万金，就是季石想找这么一个人也不可得也。
他只好被迫作不速之客了。
然后他看到了陈万金，站在内堂的大门处，目光有些奇怪。
但是季石的目光注意的是陈万金的脸，脸色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是悲是喜？
都没有痕迹。
但是季石相信，此时此刻的陈万金，他的内心绝对不像外表那么的平静，一定是波涛起伏，浊浪万千的吧！
季石先没有直接走上去。
他四下看看，也没有见到那一位得救的陈家千金。
终于陈万金见到季石了，他干干的咳了一声嗽，出声招呼季石道：“季将军，你来了！”
季石连忙快步走到陈万金面前，微微一笑，答道：“是的。”
陈万金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是也没有愁容。他先对季石道：“季将军，此一回，小女能够平安回来，真是多亏你了。”
说罢，陈万金对季石施一礼。
季石连忙闪身避开，他嘴里说着：“没有，没有，咱们真没做什么。”
毕竟没有出手，只是出了一下人数，连力都说不上什么出的呢。
季石委实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受陈万金这一拜的。
陈万金道：“季将军你过谦了。”
然后陈万金的目光看着季石，又问道：“季将军，你从外面进来的，那一排的大箱子，你应该都看见了吧！”
“是的，我都看见了。”季石诚实的回答道。
那一溜儿的大箱子排列得那么的整齐，跟其他的凌乱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如果不是一个盲者，应该都看得见的。
陈万金闻言点点头。
一时之间，陈万金沉默了。
季石也只能是选择沉默。
因为季石他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粗略的想了一下，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妥当的样子。
只是季石心里有疑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了。
“陈老爷，你将府里的东西一概都不要了，还将房子卖了，大施善食，这是为什么呢？”
陈万金淡淡的道：“季将军，你觉得那些吃不上饭的乞丐，他们不应该吃上一顿饱饭的么？”
对于前一个问题，陈万金并没有触及，他直接针对了季石的第二个问题作反问。
陈万金的话，登时让季石怔住了。
怔住在内堂大门外的清风里。
季石他想到了陈府大门外面的那些个敝衣蓝缕的乞丐们，还有那些大而白而流油的包子。
季石当然希望这些可怜的乞丐能够吃得上饭，甚至是吃得饱饭。
吃得饱，如果再能拿到一些钱，就可以过上更好一些更有尊严的生活，这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