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昀庚调侃的声音,如同流星一般转瞬而过,剩下的就是盛大的沉默在无声蔓延。
翻动杂志彩页的沙沙声,还有加湿器运转时如同呼吸一般的声响,都在以一种低到尘埃里的姿势,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略显突兀的存在。
安静,不知从何时开始,贴上了不安的标签。
“怎么了,突然之间哑巴了?”最终,还是佟昀庚打破了他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
手中的杂志就如同烟头一般被随手丢掉,佟昀庚歪侧着头,打量着在他面前如同两尊塑像一般的佟小童,和白小轩。
“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啊?小童,你最是藏不住话,你来说。”佟昀庚发号施令,手指指向了小童。
同一时间,小白却有意识地将小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到底怎么了?还有小白,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会吃了我妹妹不成?”这两人有病吧,还是存心要惹自己生气?
佟昀庚这样思索着,刚才因为苏夏暖,差一点就让自己……
这时候,佟昀庚才意识到,苏夏暖离开得好像有点久,久得有点儿离谱。
“先不跟你们玩了,你们先告诉我,夏暖去哪里了?该不会是在医院里迷了路吧!”难得佟昀庚说笑话,小白和小童竟然不笑,然而更加的一脸凝重。
只不过小白的凝重,是真诚的,而小童脸上挂着的凝重,却隐隐有那么一丝的不自然,佟昀庚不知道,小白将小童护在身后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不让佟昀庚看见自己正在拧着小童手腕上肉,好让她不致于发笑。
所以,小童的凝重,更多是因为疼痛。
“昀庚,如果你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夏暖,会怎么样?”仿佛寻到了一个台阶,小白如此向佟昀庚发问道。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夏暖对我来说,就是我的生命。不过慢着,是不是夏暖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有事瞒着我。”只要一关系到夏暖,佟昀庚立马收起了他难得的好脾气,而变得暴戾起来。
他并非捕风捉影,夏暖的离开,确实是太久了。
“不是夏暖出事,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否则我早就和小童一起去处理了,又怎会站在这里呢?”小白寥寥数语,就解开了佟昀庚的疑虑和焦急,随之散开的还有佟昀庚紧锁的双眉。
不一会,雨过天晴,佟昀庚又恢复到片刻之前的慵懒,靠着软垫,神情闲散。
“那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们愁眉苦脸的?该不会是你们要分手吧?”话刚刚一出口,佟昀庚就觉得自己有点二,因为这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绝对不是。不过那又是为什么呢?哎呀说一下会死吗?佟小童!白小轩!你们不要像木头一样杵在这里,拜托你们说说话好吗?”佟昀庚不耐烦了起来,他觉得他对他们两人的耐心,已经够得上仁至义尽了。
“事已至此,看来我不说不行了。”到这时,气氛和情绪的铺垫渲染已经足够了,如果再拖下去,可能效果就不好了。
而且,要不是自己有定力,估计小童再就笑场了。
“医生说,医生说你,得了绝症。”白小轩将欲言又止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最妙的是末尾那两个关键的字眼,白小轩特意做了模糊的处理,既让佟昀庚听得不太真切,又隐约地让他,好像是那个意思。
“小白,你说什么?”干净利落的言语暴露了佟昀庚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慌,佟昀庚的脸上严峻刚硬,深邃的眼眸似乎在说,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
“在检查胃时,医生顺便给你做了个全身检查,发现你的胃,除了喝酒导致了出血之外,还有一颗小石子般大的……”小白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同时在身后,小白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害得小童因为忍受不了痛,而轻轻地叫了出来,眼中蓄满了泪水。
这样“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比千言万语更加又说服力。
“你就说吧,什么情况,我佟昀庚接受得了。”佟昀庚侧过身,想要去拿水杯。
“医生说,只剩下半个月的……”看到佟昀庚的手戛然而止般停在了半空,小白止住不说。
他知道,话说到这里,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就是要让夏暖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惊骇过后,佟昀庚冷静一问。此刻,当死神如此近距离地靠近,佟昀庚倒没有感到多大的恐惧,只是觉得空荡荡地无所依靠,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很累。
“从一年前就有了,如果你早听我的建议,定期去医院做检查就能够发现。只是这种病,病人是没有知觉的,往往等到发现时,才为时已晚。”说完,小白低下了头颅,无可奈何地深深地叹了一声。
“难道就没得治了吗?小白,你是留过学的,是医学博士,如果国内的医疗水平跟不上,那么国外呢?”这会,佟昀庚开始感到一丝惊惧了。
惊骇过后,是短暂的平静,然后惊骇就会趁着那平静,加速地膨胀,然后变成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面对死亡,没有人是不惜命的,即使坚强骄傲如佟昀庚,概莫能外。
“没有用的。只有半个月,不到十五天的时间。”小白极其缓慢地摇着头,他知道他的话如同碎冰一般,敲击砸落在佟昀庚的心头之上,但是他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让佟昀庚和苏夏暖醒悟,时间并不总是大方慷慨,它随时都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收回一切。
“十五天,半个月。”难以承受的佟昀庚,喃喃自说着,重复着。
他才刚过而立之年,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他还有很多来不及实现的心愿,他还要和夏暖……对,夏暖,不能让夏暖知道。
“夏暖呢?我要见夏暖,我要想尽办法让她离开我,我情愿她一辈子恨我,也不愿她……”佟昀庚着急起身,小白连忙上前阻止。
听到哥哥这样说,小童忽然有一种全盘皆输的感觉,好在小白反应够快。
“来不及了,夏暖她已经知道了。”在此情形下,小白急中生智,胡诌出了这一说。
现在只能先安定佟昀庚,不能让他一气之下赶走苏夏暖,否则自己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什么,夏暖?你怎么能让夏暖知道?”人在气头上,又怎么分辨得出眼前人是谁?
一气之下,佟昀庚一挥手,白小轩被推倒在地。
惊恐的小童连忙上前扶起小白,小白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没事。
“其实这件事情,是夏暖告诉我的。早上医生让她去,就是为了将这件天大的事情告诉她。要不是我们遇见她,要不是我们看出了她脸上的异常,要不是在我们百般询问下,我们还不知道。因为她和你一样,都打算瞒着对方,将所有的苦楚,一人承担。”在小童的扶持下,小白勉力地站立了起来。
虽然这个噩耗是假,可是佟昀庚的情感反应,包括刚才重重击在小白身上的一拳,却是真实的。
“夏暖,夏暖。”佟昀庚坐了下来,整个人如同一片被秋风凋零的落叶,世界于他而言,只是过去。
“你们知道吗?相比起死亡,更让我害怕的,其实是对于夏暖的失去。我只要一想到十五天后,我就要永远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沉沉睡去,我再也看不到夏暖的灿若夏花的笑容,她的一切一切都将与我无关,永远,无关。”佟昀庚茫然的目光看着前方,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小童和小白,从未看到过如此无助和悲伤的佟昀庚。
“夏暖,那么夏暖呢?夏暖到哪里去了?我要见她,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每一分,我都要看到夏暖,我都要和夏暖在一起。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无法将我和夏暖分开。死亡,我无法掌握,跟无法与之作对,只有现在,才是我佟昀庚所能占有的。夏暖,夏暖呢?”佟昀庚再一次咆哮起来,青筋在他的额头勃发,双拳紧握,充满了暴戾之气。
“夏暖将一切告诉我们之后,悲伤的她晕倒了,不过你不要担心,她已经送往了急救室,刚刚得到消息,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她需要静养,不能打扰,也不能探视。”最后一句,小白急忙地补充上,因为他看到佟昀庚准备起身往外走。
“医生对我说,最快是下午她就能过来了,你放心。”从始至终,都是小白独自一人,唱起了这台戏。
但这时,小童觉得自己也应该帮助小白,共同将这个弥天大谎,填满。
小白和小童的手,在这一瞬间,十指交缠。
“十五天,没想到我佟昀庚,只剩下十五天了。”佟昀庚仰天一叹,却是一脸平静和坦然。
“夏暖,你醒了?”夏暖刚刚睁开眼,就看到顾维君的笑脸,还有卡文水灵灵如同小鹿般的眼睛。
“妈妈!”卡文紧紧地抱住夏暖,生怕自己一松手,妈妈就会走一般。
“卡文,妈妈没事,只是很累,睡了一觉而已。”夏暖摸摸卡文的头发,对着顾维君,莞尔一笑。
“刚才医生已经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只是太过劳累和心忧,休息一下就好了。”顾维君的手背覆上了夏暖的额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烧退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不能吹到风。卡文,我们先出去好吗?妈妈肚子饿了,我们去给妈妈做好吃的,好吗?”虽然不舍,不过是为了妈妈,所以卡文懂事地点点头,跟着顾叔叔走出去了。
看着射进窗的阳光,夏暖心想,不知道佟昀庚该气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