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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白鹤的断言很快成真,当晚,真的有流星滑落了下来,短暂而又凄美。

风云暗涌,天色阴沉,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看天地一片肃杀与悲啸。泪已经干了,她连抽泣都没了力气,空荡荡地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正载着她的爱人正离她远去……

宽阔的大路之上没有一个行人,白色铺满了整个街道,秋风扫过,卷起无数的冥币和落叶,发着呜呜的哀啸声,凄怆得像幽魂的哭泣,又像是未亡人的悲鸣,今天,她的爱人将离她而去,独自躺在那冰冷的白玉棺中。

倾盆大雨从开而降,天已是深秋,人们立刻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冷得直打哆嗦。太监为她撑起一柄伞,劝她该回去了。

她摇摇头,就让我再送送他吧,这是我们生前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送葬的队伍停下了脚步,阿颜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又有人来捣乱?他们已经杀了他,为什么还不能让他走得安静一点?

不一会就有人奔到城楼之上,禀报说皇上的灵柩走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不动了……透过大雨可以朦胧地看到,许多人在推那灵车,可灵车像定住了一般巍然不动。阿颜飞奔下去,不顾刺骨的雨水将她浑身打得生疼……跑到玉棺前,轻轻抚着,就像抚着商无双的脸一般。

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玉棺上,啪啪两声,格外清晰。雨还在继续,阿颜打了个哆嗦,她抱起双臂搓了两下,“好冷。”似乎是在撒娇,希望商无双能亲手给她披一件衣服。

忽然,她笑了,很温柔的笑容,但却把送葬的人吓了好大一跳,包括一直伏首跪拜的大臣们,都以为她是悲伤过度,失心疯了,要不然在这生离死别的关头,怎么会笑出来呢?

只见她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玉棺之上,又说道:“无双一定也很冷,对不对?这样就暖和了!”说完她笑得更灿烂了,像是为商无双筹集到那六十万两黄金时一样欣喜。

“娘娘……”贴身的太监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该回宫了。”

阿颜没有动,只是爬在那玉棺之上,只想再贪恋一刻他的柔情。太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商子扬制止了。

商子扬一手抱着正安睡的商恩,站在阿颜的背后,另一手轻轻拍打着阿颜的背,无声地安慰她满是伤口的心。

“母妃,别误了大皇伯入陵的时辰……”商子扬终是开了口,“让我和小恩送他走吧。”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吸气的声音都不停地颤抖。

阿颜又脱了两件外衣披在玉棺之上,“走吧,披上我的三重衣,不冷了,走吧……”

“母妃……”商子扬哽咽了起来,他穿的是孝袍,白惨惨的孝袍,他拿什么给他的母妃也披上一件衣?他的母妃在这冷冰冰的秋雨之下,穿得实在太单薄了。

“请母妃回宫为大皇伯祭灵!”商子扬撩袍跪在了地上,催促阿颜回宫去,大商国的规矩,皇帝入陵,皇子送终,后妃不得踏出后宫,只能在灵前长跪,祈祷皇帝早升极乐。

阿颜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扶着商无双的棺椁将他送出皇宫已是极限。

“请娘娘回宫为皇上祭灵!”所有的大臣同时喊到,全将头伏在脚下的雨水之中。

商无双对太监摆摆手,太监将阿颜扶了起来,只听前面啪啪啪响了三声,前面领路之人甩了三鞭,高呼一声起驾——在所有人的恸哭声中,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阿颜慢追了几步,终是停下了脚步,他去了,穿着她为他披上的那三件衣服,去了……

克夫之相,祸国殃民,她成了一个被天下唾骂的不祥之人。朝堂之上早已是口沫横飞,支持商子扬的大臣和支持商恩的几朝元老们吵得不可开交。

她又想哭了,可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支持商子扬的无非是商俦以前的旧部;支持商恩的,嗬,她不会感激他们,新帝年幼,毕然要立辅政大臣,谁不想爬上那首辅之位将皇帝握在手心?

一阵头晕目眩,早有太监前来扶她。重重一声悲叹,谁看得清她的悲哀?谁为商无双的死惋惜过?皇上刚刚入陵,他们就在这肆无忌惮大放厥词,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无人照应吗?

手持宝剑,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前殿,不管立谁,都得有她这个太后说了算。

“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眼中还有本宫吗?皇上新丧,不知众位大人因何吵得如此不可开交?”一身素衣黑带,脸色惨白,分明是悲痛过度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冰冷,众大臣面面相觑,无论谁做皇上,这个太后定然是不能得罪的。

顿时,底下一片寂静,阿颜扯出一抹冷笑,“丞相大人,请说。”

“臣以为,太子太过幼小,如果执掌龙位,极易大权旁落。”

常青,从俦王府一个管家,一夜之间荣升了丞相,可他忘了,是谁把他捧上天的,不是商子扬,而是阿颜!

阿颜摇了摇头,不得不说,常青比不上凌玉,无论是从才干还是从为官之道上来说,都比不上当年的凌大丞相。接着不着痕迹地一笑,既然能捧他上去,当然也能拉他下来,否则,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弄一个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狗?冷眼看着商子扬,商子扬的怀中抱着商恩,有些紫白的唇紧紧抿着。

“丞相大人所言无理,先皇生前已产太子,没有理由让小王爷继承皇位,这于礼不符!”荣国公花白的胡子因为愤怒几乎要跳了起来,他是几朝元老,先皇的倚重之臣,在这种紧急关头,自然要据礼力争,断不能让俦王府的乱臣贼子篡权夺位。

在他的心目中,已然把俦王府划为乱臣贼子了。

常青冷哼一声,“太子刚刚满月,难道要让人抱着他坐在龙椅之上吗?”

荣国公回以冷笑:“在皇上会处理政务以前不必上朝,由太后垂帘即可。”

阿颜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争吵,底下的大臣们也正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谁的话更有道理。

一个白面中年男子站出来说道:“大商国的国法,女子不得参政,荣国公您老忘记了吗?”

不咸不淡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阿颜也不例外地看向他,一脸谦卑的笑容,文文弱弱的小书生一个,虽然没上过朝堂,但不代表她对朝臣的了解少,这个人绝对是个生面孔。于是她也平平淡淡地问道:“这位是哪家大人?”

“臣乃新任大司马郑送。”白面男子弯着腰,看上去那么卑微,似乎永远也直不起来。

阿颜的心抖了一抖,目光再次转身商子扬,郑送,这个名字她绝对记得,俦王府的人,俦王最神秘的幕僚,商俦与商默夺权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可却从未见过这个人。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看似卑微的男人了。

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坐在了龙位旁边的位子上,从容不迫地端起桌角的茶杯淡饮一口,这等不经意的动作,与满朝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商子扬抱着商恩站在她的背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喝完茶,继续审视郑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继尔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继续看,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

郑送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讪讪地点了点头,退到常青的身后。

“本宫容你退下了吗?”抬起眼皮,犀利地锋芒毕露无遗。

常青警戒地后退了一步,明白她是要发难了,光说发难恐怕是轻的,应该是发狠吧。

郑送一愣,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官场,这样一个不经易地动作就能授之以柄,也许是幕后之人做多了,成习惯的原因吧。

于是他不得不重新站出来向阿颜跪下请罪:“臣罪该万死。”身为商俦最为倚重之人,他不可能傻到不明白阿颜的用心,很多时候自动请罪往往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招术。

“既然知道罪该万死,那就自行了断吧。”话音刚落,哐啷一声,一柄剑飞到了郑送的面前。

“啊——”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郑送早已脸色惨白。

“娘娘!”常青大喝一声,这一声娘娘,叫得并非是皇后,而是昔日的颜王妃,他在提醒颜妃,不要忘了昔日的身份——她是俦王府的女主人。

所以她就有理由支持商子扬登基吗?这能成为不杀郑送的理由吗?阿颜不罪可否地一笑,再看商子扬,他眼中乌云滚滚,完全不似以前那么通透。

“常大管家,不如叫本宫一声颜王妃更合适。”她冷笑着站了起来,走下金阶。

荣国公不再说话,退到了不显眼的地方,这种场合也没有他再说话的份了,完全成了俦王府的家事,可这皇位……唉,重重地叹一口气,反正都是你颜王妃的儿子坐。

原来这万里江山早就属于俦王府了,他怎么现在才看清?可是,小太子却是皇上的啊,颜妃娘娘,你的心是向着俦王府,还是向着皇上?

捡剑,拔剑,杀人,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手软,一颗人头飞削飞了出去。众大臣集体后退一步,缩成一团。提着带血的剑一步一步逼向常青,常青会武功,但并不代表他敢还手,在金殿之上反击皇后,抄家灭门之祸他可不想惹,但他也不想死。

“母妃,手下留情!”商子扬跪了下来,为常青求情,“大商国已经没有多少人才可杀了。”

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阿颜点点头,这话不假,再过不久,也许就没有大商国了。子扬,真的甘心做一个亡国之君,受人唾骂吗?

商子扬终于挤出一个笑容,是啊,母妃,这样的骂名,就让我来承担吧。

阿颜摇了摇头,让母妃一个人来背就够了,母妃背的骂名还少吗?不愁多这一个!

“太子继承大统,本宫垂帘听政,小俦王晋封辅政王,不得有异议。”阿颜冷冰冰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人,可却便便有人那么不怕死,再覆前车之鉴!

“不可!请皇后娘娘再次三思!”来人竟然是东风!

本不想大开杀戒,杀郑送只是杀鸡儆猴,没想到偏偏有人逼着她大开杀戒!

“大胆东风,你竟然无旨反京!”凤眸怒火熊熊,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东风,锵地一声,阿颜被震退了好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金阶之上,商子扬急忙跳起来将她扶住。

“东风!退下!”商子扬怒斥道,“如果还当我是你们的主子,退下!”

带剑上殿,见君不跪,不是造反是什么?退下就可以安然无事了吗?东风再顾不得许多,解剑跪下,语重心长地说道:“难道娘娘忘了王爷临终的遗愿了么?”

商俦临终有遗愿?众大臣脑子木掉了,这立新君的国家大事竟然变成了一场闹剧。俦王府自相残杀的闹剧。

夺权,阿颜把那块带血的手帕抖了开来,两个暗红的血字依旧那么扎眼。接着她冷笑着用剑将这两个字一分为二,“难道我没有给你们权力吗?”

一个丞相,一个将军,文武两班站立的哪个不是俦王府的人?而如今他们还不知足,竟然来抢皇位,也许初衷是好的——让他们的主子坐拥江山。可实不想想这破败的江山还能坐得了几时?无非是把他们的主子推进了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之中。

人啊,总有一时糊涂的时候,被什么东西蒙了眼,遮了心。

夺权,这么敏感的字眼被正大光明地提到了朝堂之上!可笑!可悲!一切都是那么虚伪,虚伪得让人作呕,只要牵扯到皇室,牵扯到权力,真真假假总让人难以看透,人心是红的还是黑的?恐怕没有人能回答你。

“眼下两国交战多么激烈,而你身为大将军竟然敢私自离职回京,置国家的安全于不顾,你枉为大商之臣!”阿颜有力而愤怒地指责得到共鸣,无数大臣开始声讨东风,并要求皇后将这无视国规犯上作乱之徒绳之以法。

但也有人反对,就是常青,他说道:“眼下形式紧迫,不可斩将,不如让他戴罪立功。”言下之意就是,你杀了东风,就没有人再替你守江山了,大商必亡。

阿颜怒不可遏,她现在是没了武功,要不然一定亲手杀了这两个可恶的男人,大商江山有你们就不会被灭了吗?笑话!你们的斤两还太轻了点!

于是,她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常青,一剑刺透胸膛!东风拿起剑欲要反击,被商子扬用胳膊给挡了下来。

“来人!”阿颜一声呼唤,禁军如水一般挤了进来,将所有的大臣围在其中,明晃晃的刀子照得人双眼几乎睁不开,大有今天谁都别想走出去的架势。

常青早已躺在地上,东风的剑也扔在了地上,因为他刺杀了他的少主,他的少主正以一种几近愤怒和痛心的眼光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在干什么?为了常青去刺杀颜妃?竟然还误伤了少主……他疯了吗?

没有多想的余地,脖子上一阵惊凉,接着是鲜血喷涌而出的冲力,他甚至仿佛能看到了伤口被血冲开时的情景……

嘭地一声,庞大的身体直直地摔了下去,然后头一歪,死了。

阿颜看着这一把剑,连杀了三人的剑!连杀俦王府三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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